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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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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崎睡过一觉以后,疼痛已不再发作,这时,他的心里不禁对清原典子分外的亲切涌起一丝怀疑。

“看上去气质高贵,其实立刻就能搞上手。”

西谷利雄低低的耳语,这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当时,他对她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只把西谷利雄的话当作了耳旁风。那么她真的……是个妓女吗?难道她如此亲切的待人,都只不过是讨好顾客的伎俩而已吗?

如果她果真是妓女,那么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把江崎带来自己家里了。江崎记得曾经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最近由于警察的监察力度加大,许多妓女已经不使用宾馆、饭店等公关场所,而改将客人带回家交易。

“不过,真看不出她这种气质的女人会是个妓女啊!”

江崎下意识地换了一种目光重新审视起清原典子来,但却不能在她身上找出丝毫的颓败、或是放浪的痕迹。与之相反,她给人一种高级脑力劳动者的感觉,她的眼里虽然隐藏着冷艳而寂寞的阴影,却有着严肃的容貌,而且身体的曲线仍然显得极为生硬。

看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身体也发育得充分而完美,但显然她不会有太多性爱的经验,所以她的线条呈现出一片未经开垦的生硬之感。看得出,就一个未婚女子而言,她应该有一份稳定且收入尚佳的工作。

环顾屋内家具的摆设和对房间的布置,以及整体所展现出来的精致的氛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会是从事那种下流职业的女人。

人们都说,房间的布置最能体现主人的性格。清原典子的房间令人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即使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证据,如说房间另有人资助,至于男人的痕迹更是半点也没有。

这个房间既不奢华也不显得粗鄙简陋,能住在这种档次的高级公寓里,应该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所负担得起的。主人不是任职一流公司的高级职员,就是有某些特别才华的女强人。

清原典子曾说过“这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一类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骗人的。

“真是的,您别这么一直瞧着我呀。”

在江崎目光的注视之下,清原典子脸颊微微泛红,那模样竟是一派不加修饰的纯真。

“不!这么一个女孩子不会是那种妓女的。也许,她还是处女呢。不会有错,她身体的曲线分明就是处女般的线条。”

如此看来,她真的只是凭借一颗善良的心才搭救江崎的,这真是当今世上难得有的好意了。

“多亏你了,如果当时不是你相助,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江崎再次向清原典子道谢。

“我们每个人陷入困境的时候不都需要他人的帮助吗?所以,请您不要再提谢字了,现在您要做的是吃点什么东西,我正给您热牛奶呢,您可以喝牛奶吧。”

说着,清原典子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现在大概几点了?”

江崎的手表停了,也许是前一天夜里摔倒在地板上撞坏了。

“快到凌晨1时了。”

“什么,这么晚了?”

江崎记得,从西谷利雄那里听检查结果时,“罗密欧”还没开始营业,应该不到下午6时,后来便径直去“罗密欧”喝酒,一直到大醉一场瘫倒在地。

按此推算,他应该在8时至9时之间来到清原典子的公寓。如此算来,他已经睡了整整四、五个钟头了。

“这怎么行,我该立刻告辞。”

江崎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既然这个年轻女子不是妓女,他就更加不应该长时间地待在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里了。清原典子把自己的房间提供给他,是为了救助那个处于“非常状态”的江崎,而此刻他病情已有所好转,如果继续滞留在人家房间里,就是在滥用清原典子的同情心了。

多年累积培养起来的耿直性格和绅士风度再次提醒了江崎。

“您千万不要客气,您现在身体这么差,再怎么说今天晚上也要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回去。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您的病情还会有所反复啊。”

清原典子极为诚恳且严肃地挽留他。

“可是,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了。”

江崎不由望了一眼屋中仅有的这一张床,如果他占有了这唯一的床,那么清原典子又何处容身呢?即使暂且不论谁来睡床,清原典子家只有一个房间,男女终归有别,两个人同处一室过夜的话,难免要成为别人的谈资。

而且,江崎依据自己多年来的生活常识判断,这种情况下,通常给女性带来的麻烦会更大一些。

“您没有给我增添任何麻烦,倒是您自己,如果在回家的路上发病才真是麻烦了呢。我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就要对您负责。”

“我可以搭计程车回去。”

“嗅,对了,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他们该担心了。您只需打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让他们明早来接您回家好了。”

“用不着,没必要和他们联络。”

对他而言,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在她们的眼里,所谓的丈夫或是父亲,都不过只是一个可以给她们的生活提供保障、为日常开销供给费用的陌生人罢了。

如果现在江崎死了,可以按照公司规定领取一部分退休金,人寿保险公司也将给予相当金额的赔偿,他自己也曾有些积蓄,有了足够的钱作保障,无论他存在与否,都不可能对她们的生活有任何影响了。

而我却为了这样一群无情无义的人浪费了自己一生的光阴。

事到如今,他每每念及于此,心中就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

“如果她们从未存在过,如果不是她们一口口吞食了我的生活,我本可以有另外一段更加美好的人生的。”

一直以来,他未曾将妻子的冷淡记挂于心,现在想起来不禁愤愤不平。

“您……这是为什么呢?”

清原典子看起来似乎难以置信。

“不,我是说……我没有什么家人可联络了。”

江崎连忙改口,与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相比,现在这个素不相识的清原典子,让他感受到了更为亲近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

清原典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对了,我们之间还没有作过自我介绍呢。”

“嗅,我真是太失礼了。”

至此为止,两人之间第一次互相知晓了名字与身份。她果然如门牌上所写的,名叫“清原典子”,现任大手街的一家大商社的秘书。

自我介绍过后,两人都觉得平添了一份亲近感。最后,在清原典子的挽留之下,江崎终于决定留了下来。清原典子让他感受到了过去在自己家中从未体验过的心灵的休憩与温暖。在清原典子身旁,不仅是他的胃,他虚弱的身心都受到了一次洗礼与救助。

如果在屈指可数的有生之日,能够这样生活在清原典子身旁,等待死亡的来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江崎感触极深,明知不现实却禁不住遐想起来。

“清原典子小姐,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清原典子灵巧地一偏头,那姿势格外地稚气吸引人。

“像你这么一位成功的女性,为什么会跑去那种酒吧一个人喝问酒呢?”

“因为我寂寞啊!”

“寂寞人人都会有,可你应该选择一些更高雅的地方去才对啊!”

“比如?

“比如,你可以去听听音乐会,或者看看画展。”

“可是,我每当去了那些地方只会感觉寂寞变得更加强烈。”

“去酒吧喝问酒结果还不是一样?在那种地方,你是不可能得到解脱的。”

“我的寂寞就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获得解脱。”

清原典子美丽的侧影中印着深深的孤独。

“听起来,这寂寞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不过是些极其司空见惯的原因罢了,太平凡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可说之处。”

“如果可以的话,就讲给我听听吧。人与人之间如果可以互相倾诉一些苦难,也许痛苦就会有所减轻,得到一些解脱。”

哪怕是发发牢骚也好,人们多少能够抚慰一下对方的伤痛。当然,对江崎而言,病痛是他永远的致命伤,而一般年轻女子所谓的伤害,大都是依靠时间便可以抚平治愈的。

“我过去曾经有过一个爱人,我们深深相爱过的,发自内心的,可是我还是被他所抛弃了,就像一双被扔掉了的旧凉鞋。而现在,他结识了新欢,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样,够平凡了吧,完全是那种被人说烂了的俗套的故事。”

在叙述过程中,她脸上孤独的阴影越发地深切了。

“你……能再详细一些告诉我吗?”

“您觉得有兴趣吗?”

“我已经开始憎恨那个抛弃你的男人了。”

“可这件事与您毫无关联啊!”

“这很难说啊,人生就像一个圈,无处不联结,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与某件事有所关联。”

“江崎先生还真是个怪人哪,好吧,我讲给你听。”

清原典子和小见山史郎是同一家公司工作的同事。清原典子初入公司时,被分配给小见山做下属,身为办事员负责人的小见山也曾在工作上给予她很多指导。

那时的清原典子,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纯洁而天真的姑娘。不知不觉间,她情感的天平逐渐地倾向了这个她步入社会后所遇到的第一个男人,自身却全然未曾察觉。

再加上小见山刚好是她的直属上司,在工作中,充分地向典子显示了他颇具男人味的一面。

随着工作上交往的增多,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演变成那种需要避人耳目的暧昧关系。此时的小见山已经三十出头,正处于男人一生中的黄金时期,极具成年男子的成熟与魅力。

与之相比,所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清原典子眼中都变成了幼稚的黄毛小子,除了小见山之外,清原典子心里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了。

当时,小见山已经成婚,他自称与妻子的婚姻是上司安排做的媒,本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婚姻。而他的妻子又被怀疑身染子宫癌,已经生命垂危,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夫妇之间没有生下孩子。

小见山虽然一直没做过明确的表示,但他言语之间常有所流露,似乎他妻子弥留人世已经为期不远,而在他妻子过世以后,一定会和清原典子结婚的。

然而,小见山的妻子始终健康地活着,清原典子却与小见山的秘密交往过程中两次怀孕,两次堕胎。为了满足小见山的要求,或者说是为了服从他的命令,清原典子一次次默默地忍受着。

小见山为她找了一位“优生保护法”的指定医生,手术室内,孩子被取掉瞬间所带来的屈辱,成了她一生无法抹去的伤痕。

而单纯的清原典子一心一意地相信小见山编造的谎话,凭倚着自己坚定的爱情,毅然摘除了体内那颗刚刚孕育的小生命。

时间飞快,又是几年光阴流逝,小见山升职为科长,清原典子也渐渐错失了结婚的大好时机,在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小见山的日子里,那些曾有可能与她成婚的男人都纷纷建立自己的家庭。

清原典子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或不满,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有小见山的存在就已足够了。当然,她所期盼的最佳结果是与之堂堂正正的结婚,可是即便没有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只要可以与小见山共度此生,一样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因此,清原典子从没有协迫过小见山要求结婚。她觉得,在那些貌合神离的婚姻中,许多女性寻求的只有一种婚姻所带来的生活物质方面的保障,而并非对爱情的有力保证,她不甘心就那样将自己像减价处理品一样随随便便地推销出去。与之相比,能够在这个世界遇到可以发自真心去爱的男人,能够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她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而那个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出现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男人,就是小见山,此生能够遇到自己真正所爱的人的概率,又能有多少呢?

以这样的心态,清原典子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成了问题。她始终认为那种刻意注意自己年龄的女人,一定都是找不到男人却又迫切需要以婚姻保障自己的物质生活,才会把年龄当作一种足以抬高自己的“商品价值”来考虑的。

尽管在那一场看不到结果的感情里挣扎,却始终坚持认为,女人一时注意起自己的年龄问题,就意味着将自己逐渐物质化,是有碍于女性的独立和自主的。

在这场被世人称为“不会有结果”的爱情里,她一直以这样一种孤独却骄傲的姿势对抗着爱情所带来的苦恼。

实际上,如果她顽固的态度肯有所软化,即使拖到了现在仍然还可以找到合适的婚姻对象的。虽然婚期迟了一些,但仍然有许多异性对她报以关注。毕竟,婚期不是可以左右婚姻的决定条件。

可是,终于有一天,一直支持着清原典子顽强坚持的基础被彻底地颠覆了。小见山突然与妻子离婚,转而同别的女人订了婚。

小见山的新婚对象正是与清原典子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23岁的女打字员,婚礼举行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清原典子惊呆了,她万万想不到小见山会如此狠心地背叛她。虽然,她不曾要求过婚姻的保障,但是也绝不能原谅他如此不负责任地娶了别的女人。迄今为止,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默默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啊!最初的惊愕之后,清原典子心中的怒火不可压抑地沸腾起来。

面对清原典子的责问,小见山却只是回答道: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我同时也明白,我们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性格不合,即使勉强生活在一起也只能令对方愈加疲惫。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男人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遇见他,你会幸福的。”

清原典子再次相逼:

“没这回事的,你知道,没有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的。”

“你要明白,男女之间只要感情有哪怕一丝的冷却,就意味着这种关系应该结束了。”

“你是说,你对我已没有任何感情了吗?”

小见山丝毫不留余地、冷酷地回答说:

“坦白讲,如果你坚持要听真话,事实就是这样。”

此时的小见山,与当初在她为爱痛哭、伤心欲绝时信誓旦旦的小见山已经判若两人,他曾经那样强而有力、又不失温柔地劝慰过她:

“相信我,你值得为我们的感情赌上一生的。”

是的,以前的小见山早已不复存在,对她而言,现在的他只是有着与小见山外型相同的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明白,她所爱着的小见山死了,只是因为过去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太过真切,失去他以后的空虚感才愈加强烈。她想尽了办法,却怎样也无法做到把过去的感情深深埋藏。后来,清原典子又得知小见山的妻子其实并没有癌症,一切的一切,都是小见山为了得到她而精心构造的谎言。

心灵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将永远淌着心痛的血。

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遗忘可以成为治疗伤痛最好的药剂。然而小见山的影子却常驻在她心底,岁月流逝,反而愈见清晰,她心中的伤口越来越深刻。

“我只是想借助酒来清洗伤口,才常常到酒吧去的,虽然明知每天大醉一场后伤痛只会更加恶化,但至少,在酩酊之时可以暂时逃避所有的痛若。”

清原典子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江崎本来想说,“所以你才那么毫不在乎地就和西谷利雄发生了关系?”但话到嘴边终又咽下,他知道,再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只会平添清原典子的痛苦。

与此同时,江崎心中激起了一股对小见山的怒气。

“那家伙真是个混蛋!”

“您干嘛生气呀,这事跟您没有什么关系。”

清原典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瞬间触电般地刺痛了江崎。

“这个叫小见山的男人绝不能轻易饶恕他。”

这个想法侵入江崎的思想,立刻像速凝的水泥在心中凝固起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喷薄而出,漫至全身。

小见山假装自己的妻子患了癌症,以此为借口骗取了年轻女子的心,无耻地玩弄了她纯洁的身心。只是为了欺骗异性,他就冒用这个已然给江崎的生命刻下死亡标帜的疾病。

不,他决不允许。

“我不会让这个男人为所欲为下去的。”

江崎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在仅存的日子里,与其无所事事地坐以待毙,不如为社会除害,让这个蛀虫般的男人永远消失。

他希望做一些什么事来印证自己的生命。虽然,他对生活的领悟已经来得太迟,但只要能够消除一个坏人,为世界尽他的一点微薄之力,至少也可以证明他的生命曾经留下过痕迹吧!

“江崎先生,您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脸色这么难看?”

身旁的清原典子担心地问道。

6

10天以后,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港区的一所小教堂内正在举行一场仪式简单的婚礼。

在伴娘的陪伴下,新娘从正中的大门缓缓步入教堂,新郎则在友人的伴同中从右侧进场。最终,两人共同并立于圣坛之下。接下来,按基督教会所规定的那样,朗读圣经、祈祷、盟誓,所有的仪式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最后,作为司仪的牧师环顾教堂一周,按照惯例向所有在场的新人的亲戚、好友和知己询问道:“在座的各位有谁对婚礼提出反对吗?”结果当然不会有人反对,因为就算有人真的不满,此时也不会出现在欢庆婚礼的人群之中。人人都明白,这句发问不过是一道形式上必经的程序罢了,然而……

牧师正打算进行下一项仪式时,靠近礼拜堂中央的地方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反对。”

一瞬间,整个教堂变得异常静默,人们似乎对自己听到的话感到难以置信,谁也没有想到真会有人对婚礼提出异议,一个个呆若木鸡,整个婚礼陷入僵局之中。

接着,似乎一切都已经过筹划似的,众目睽睽之下,站出一个人,仔细看去,这是一位瘦骨嶙峋、面色极差的老人,他离开大门口,一步步踉跄着走向圣坛前的新人。

这位老者似乎已经病人膏盲,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大的痛苦,他面如土灰,双颊凹陷,直瘦得皮包骨头一般。而且看他那样子,似乎要是没有这些骨头支撑着便会倒下去一般。

只有他那骷髅般深陷的眼窝深处,还熠熠闪耀着狂徒般异样的神采。

老人在周围的人们讶异的目光中,步履艰难却顽固地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不知所措的新郎旁边。

“小子,我不会让你继续为所欲为了。”

老人瞪着新郎,恶狠狠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突然拔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以一种与刚刚的迟缓截然相反的速度,迅速向新郎挥去。

所有在场的人,在陌生人手腕动作的一瞬间,似乎都看到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新郎腹部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光闪。

红色光闪立刻四处飞溅,落在一旁的新娘那套纯白的礼服上。绽出朵朵血红的花朵,随即新娘迸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喊。这叫声激醒了惊呆了的人们,教堂里顿时陷入一片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

港区教堂婚礼上发生的杀人事件,立刻被新闻媒体竞相报道而成为耸人听闻的大事件。事件本身固然令人震惊,但给人们带来巨大冲击的真正原因,是死者与凶手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关联。

被害人在某家一流的大公司内任职科长,据说极具才干。杀人者则隶属于另一间商社,是个即将退职的科长助理。两人既不属于同一家公司,两家公司也不存在任何商务、贸易方面的联系。

而且,两人之间也不存在所谓“桃色纠纷”。

总之,这场犯罪完全找不到任何动机,如果凶手心智不全,或者还是不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鲁莽少年,那么人们或许还可以谅介。但事实是,犯下命案的却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人,依照常理,这样的老人应该早已悟透了人生才对。

正是这一点,才让人们惊恐地感叹世事无常,不可预测。

关于事件的真相,媒体最多的预测认为:即将退休的老职员把自己的全部青春都奉献给了公司,最后却被一脚踢开,此时他偶然遇到一路春风得意、已脐身于社会精英行列的被害人,于是在其新婚典礼将蓄积多日的怨毒一迸发泄在无辜的新郎身上。

遇害人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不久,流血过量而死。数日后,又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使人们对案件的真相继续关注下去。

死者的遗孀?——或者更正确的说应该是被害人的未婚妻(因为婚礼尚未完毕,新郎即已死亡),煤气中毒自杀身亡,追随她所爱的人一同去了。

踏入教堂举行婚礼之前,这对情侣已经过了五年的恋爱长跑。从女孩高中毕业初入公司时起,两人便确立了恋爱关系。当时,男人正是她的直属上司。

两个人在不断接触磨合的工作期间日久生情,彼此产生了爱恋。当时,男子已有妻室,且两人关系早已恶化,但妻子出于恶意却有意迟迟不肯办理离婚手续。

因此,尽管他们彼此强烈地深爱着对方,却无法承诺婚姻的保证。女孩子曾经一度因为这没有结果的爱情而痛苦不已,绝望地哭泣,她的父母也因为无法接受女儿和一个有妇之夫恋爱而愤然断绝了关系,致使家庭破裂。

然而,女孩子的决心却十分坚定,她拒绝考虑会失去这个男人,她的生命将怎样,哪怕要她做他一辈子的情人,她也一定要留在他的身旁。她一直面对着这样抉择:离开这个男人,从此失去她生命的意义;或者留下来为他而牺牲自己,从此挣扎于不期待任何回报的爱之痛苦里。两者相比,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对爱情绝望而执著的坚持,首先折服了她的父母,他们始终不能接受,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强硬的态度。再后来,男人的妻子也同意签了离婚协议。

这样,在相知相爱、相互搀扶了五年以后,他们终于可以结成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解了他们这一段辛酸曲折的恋爱过程的人们,都将两人的结合称为“爱的胜利”,面对这个执著追求的女孩子,人们都毫不吝惜地赠予她最真诚的祝福。

而在结婚典礼的仪式中,未婚夫就这样被人毫无理由地杀死,女子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生活勇气,选择了自杀。

7

西谷利雄一如往常地站在吧台后,为不断往来、聚集于此的客人调制最廉价的兑水威士忌,偶尔也会有点品味稍高一些的鸡尾酒。此时,他便不厌其烦地摇晃着手中久违了的鸡尾酒混合器。

“那个女人,再不会来了吗?”

他若有所失地回忆起那个映着深深寂寞的女人,她常坐的位子上现在已经坐着新的客人。仔细算来,他几乎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

他最初见到她,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从那之后,她虽然不能天天都来,但光顾的次数确是相当频繁的。她的美丽和身上那种与低级酒吧完全不相称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他,而当他半真半假地试探着她时,她却意外地做出了积极的回应。她与西谷利雄所交往过的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的身体超乎寻常的美丽精致,令他回味不已。

她是个处女,或者她虽然不是处女,但她的身体却有着如同处女般的感觉。

过去曾与西谷利雄做过爱的女人,尽是一身腐肉。因此,他几乎为她那生硬但充满着新鲜感的胴体所感动。她的生硬不属于那种发育不完整的感觉,就身体而言,她充分成熟。那生硬来自一种对异性的隐隐期待和恐惧,就仿佛一道正待品尝的美味隐藏于细致的皮肤之下,妙不可言。

西谷利雄为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占有了这个惊艳的美女而惊喜不已。然而,那一夜以后,无论西谷利雄再怎样的请求,她都绝不肯再答应他的要求。

她虽仍然继续到“罗密欧”来,但她的心却变得同外表一样冷漠,被一副坚定的铠甲深深围困起来。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劝江崎对她有所行动,正是出于一种想尝美味却难以得手的懊恼心理,企图让江崎引起女人的不快而制造纷争。

这个女人留给他梦一般的感觉,却成了西谷利雄内心里的挥之不去的迷雾,聚积着深深的寂寞。

“她到底从何而来,又向何处而去?”

甚至连她的名字还没有问过,最让他追悔莫及的是连她的工作地点和住处都不知道。虽然明知就算那时他问了她也未必会给答案,但西谷利雄对这个难得一见的猎物的迷恋就是割舍不下。

就在此时,身旁两位客人的谈话蓦地提醒了他。

“真是想不到啊,那么一个老头儿居然能做出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来。”

“不过,我可从一开始就觉得他的眼神不对头,那完全是一双神经错乱的眼睛嘛!”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完全绝望了的眼神吧!”

“总而言之,你看他喝酒一直喝到吐血的样子,然后‘咚’地一声就倒在地上,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么。”

“话说回来,那天和那老头儿在一起、常常来的那个女人似乎也好久不见了。”

“哪个常来的女人啊?”

“就是那个大美女嘛!她总是一副冷淡阴郁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酒吧这种地方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啦。”

“嗅,我知道了,那老头儿吐血的那一天,不就是那个女人把他扶走的么?”

“是啊,不知道那女人把那老家伙带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后来那两个人都没有再出现过吧!”

“难道他们两个勾搭到一起去了。”

“真是看不出啊!”

两位轻薄的客人尽情取笑着,此时的西谷利雄脑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

对人生丧失了热情而被称为“永远的助理”江崎所犯下的杀人事件,西谷利雄早已从新闻中有所了解。恰恰是这个江崎出现后,他和那个女人就都不来“罗密欧”了。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喂,再来一杯威士忌给我。”

一位客人的叫喊声打断了西谷利雄的思路。

如果江崎真的和那个女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话,那么在他看起来毫无动机的犯罪很可能与那个女人有了干系。

况且江崎被确诊为癌症以后,已经对人生完全绝望,不是很容易就被那个女人唆使,受她所操纵,成为被利用的杀人工具吗?

“那么,她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西谷利雄一面自问自答,一面想到了一个办法。

“对了,要寻找真相只要到被害人的身边去调查就行了,也许可以意外地有所收获,发现那个女人一直就隐藏在小见山周围也说不定。”

不过,所谓的去死者身边调查,最多也只能从死者生前工作过的公司查起。而且他不是刑警,不可能去公司询问而得到什么结果。

第二天,西谷利雄特意向老板请假,径直向大手街出发了。

下午5时不到的时候,他站在一座大厦旁的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开始侦察,小见山遇害之前工作过的公司就在这座大厦里。时针指向5时,立刻有无数的职员从大厦中鱼贯而出。

这些勤奋的工作狂们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相继离开大厦,走向车站。其中,有的人一副如释重负之感的表情;有的人面色凝重,满是疲惫之色;有的人空虚麻木,一望而知又浪费了一天的光阴;也有人仿佛戴上了面具一般,毫无表情。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簇拥着,以相同的步伐一个个从西谷利雄面前走过。

西谷利雄面前拥挤着的人流宛若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虽然仔细看上去每个人的每张面孔都有着自己不同的个性,但所有的人混入人群之中,都变得模糊一致,就仿佛是大川流水,最终映入眼帘的都只是相同而透明的水。

西谷利雄开始怀疑这座大楼里是否还有别的出口,不论怎样,毕竟人们还是从正门出现的概率最高,即使今天他没有找到想要找的那个人,但他坚信终有一天她会出现在这里。

西谷利雄觉得,似乎有一种预感在他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而他对女子回味无穷的留恋更助长了这一预感。

他的预感灵验了。5时30分左右,在又一群走出大厦的职员当中,见到了他所极为熟悉的那张脸。那张含着冷淡与寂寞的阴影的脸庞,正是那晚以后令他魂牵梦索的那个女人。

“她终于出现了。”

西谷利雄竭力压抑着胸中愈发激烈的悸动,隐秘地尾随其后。她离开了同行的一群人,显得格外地寂寞。

在地铁站的入口,西谷利雄追上她,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表情生硬地转过头来。

“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你是你……”

女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惊恐,嘴唇颤抖着不能成声。

“你终于想起我了?那天以后,你怎么再也不来‘罗密欧’了?”

这女人让他痴迷,连做梦都无法忘怀。现在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只感觉身体被无法抑制的欲望胀破了。她对他,只不过留下一夜短暂的回忆,然而此刻的西谷利雄甚至难以移开目光,胸中燃烧着的欲望不断翻腾着。

“你和江崎先生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女人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言,西谷利雄只好讲出自己的臆测,没想到这句话意外地对她产生了决定性的效果。

“我……我不该欺骗他的。”

突然,女人剧烈地抽搐着,站在马路旁哽咽着痛哭起来,路人纷纷向他们投以怪异的目光。西谷利雄不禁惊慌失措,那些目光分明把他看成了企图不轨的坏人,正是他把身旁的女士惹哭了。

“别在这里……在这里哭不太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吧。”

西谷利雄握住女人手腕,她居然全无抗拒。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内面对面坐下,女人主动提起了话题。

“我不该对江崎先生撒谎的。那天晚上,我带江崎先生回了家,当他询问我怎么会常常独自到酒吧去喝闷酒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编出了这么一段谎话。”

西谷利雄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

刚刚那难以压抑的男性的冲动,此时已被强烈的好奇心所取代。看来,江崎同这个女人之间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而且她似乎误以为西谷利雄已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西谷利雄也正要利用她的误解来套出他们的秘密,这样便可以确保他以后永远占有她那令人陶醉的身体了。

——我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年轻,可实际上,我已经30出头了。在现在所工作的公司里也已经服务了12年之久,当初和我同期进入公司的朋友们,现在都已经结婚离开了公司,甚至一些比我晚进公司的女孩子也都纷纷离去了。这群辞掉工作去结婚的人中,虽然有人过得幸福,也有人生活得不幸,但毕竟最终她们都走了,就那样一个个从我面前离去,只留下了我自己。

你明白对于一个女人,被遗忘被残留下来的感觉有多么寂寞么?

但我又不能辞去工作,因为辞去了工作,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算到一个新地方,依然会有同样的寂寞困扰着我,假使有一天我走到了天边的尽头,在眼前无限延展下去的依然是无边的地平线。

一直以来,我工作在一群男人之间。渐渐的,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缺点,再也提不起对任何男人的兴趣。

我也曾经考虑过,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向某个男人妥协,和他结婚,但是却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推给一个什么人。在这期间,我身上那种傲气也吓退了男人,没有谁再肯与我接近。而每天,当我面对着那么多的同性,与那些缺点毕露、极为平凡的男人结了婚,并眼看着她们一步步变成了那种生活在最普通的住宅内却依然幸福美满的标准小娇妻,我只有竭尽全力地去蔑视她们,才能够忍耐住自己的寂寞,或者说,实际上我只是在掩饰寂寞。

对我而言,处女之身逐渐变成自己心中最大的负担,那天晚上我之所以会和你睡觉,也只是因为我想要摆脱这个重荷,我并不在乎对方是谁,但是尽管失去了自己的贞洁,心中强烈的寂寞感却丝毫没有得到治愈。我终于明白,这其实和我的寂寞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寂寞源于对男人……不,应该说是对所有人都丧失了激情,无论谁,都不能燃烧起我的热情。

我绝望地寻找自己失落的人生激情,又去喝酒。然后在那天晚上,结识了江崎先生,当他关切地询问我时,便信口编出了一段与自己全无关系的谎话。——

接着,她将讲给江崎先生听的那一段“悲剧式的爱情故事”重新复述了一遍。

“事实上,小见山科长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相互之间毫无知觉、各自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陌生人,不过小见山科长的未婚妻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每次听她讲述他们两人甜蜜却无结果的爱情,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转换成故事的主人公,幻想自己就是那一幕悲剧里的女主角。我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位挚友被人从自己身旁带走,对夺走好友的小见山也充满了嫉妒和憎恨。所以,我把放在对立的背叛者的角度,向江崎先生编造了一个虚构的故事。可是,我不知道他会当真,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的寂寞。”

那个女人——清原典子,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她黝黑的瞳仁直视着西谷利雄的眼睛。西谷利雄发现,她眼眸中聚积着的寂寥的阴影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

清原典子继续说道。

“但是,毕竟有这样一个人肯为我拼上性命。江崎先生相信了我的谎话,为了我,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相博。我知道小见山科长和我的那位朋友很可怜,可是当我知道曾有一个人,为我燃烧了自己生命的全部热情时,我在想,我是幸福的。”

清原典子眼中闪耀着熠熠的光芒,她望着西谷利雄,目光却停在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8

西谷利雄付了账,手中握着发票站起身来,刚刚那种对清原典子强烈的欲望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留下依然痴痴地看着远方的清原典子,一个人走出了咖啡店。

他明白,江崎绝不是为了清原典子才点燃了生命的热情不惜一拼的。事实上,江崎完全是为了他自己才热血沸腾,燃烧起了杀人的热望。

“江崎是拜托我去医院替他查询检查结果的,而我根本连医院都没有去过,却装出已与医生详细谈过的样子欺骗他,说他得了不治之症。江崎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决定用自己时日不多的最后的生命去完成一件好事,杀死了小见山。也许,这是他一生死水般的小职员生活中唯一一次点燃了与生命有关的热情,这种错误的热情得以错误地燃烧,而另外两个无辜的生命却从此消逝了。”

西谷利雄茫然地向前走着,不断有脚步匆匆的行人从后面赶上来,又从他身边超过去。他们行色匆忙,是因为前面有一个等着他们的温暖的家。而西谷利雄自己,却没有这么一个家。

“为什么会欺骗江崎先生啊?”

他心中不断地责问着自己。

“也许,因为我自己也有着无法排泄的寂寞吧!”

现在正是“罗密欧”一天中生意最忙的时候,而此刻的西谷利雄却全然没有要去上班的意思。在这座寂寞的城市里,他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在饱含着城市废气的凄凄冷风中,他孤独地卷起身体,子然一身。

数日后,江崎在看守所里自杀了。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手巾,缠绞于颈上而死。他为什么自杀身亡,其中原因最终没有人能够搞清。

“那么,一条人命一万日元。”

西谷利雄知道这消息后,茫然自语道。

他一共从江崎手中拿了三万日元,这便是三个生命最终的价值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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