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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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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井三津枝那平静而有些无聊的生活,从那天起就开始被打破了。www.mengyuanshucheng.com

4月底,天空吹拂着干燥的风儿。这天下午,三津枝照例一边看着邻居家的小孩郁夫啃着学校里午饭剩下的橄榄形面包,一边问他春游去什么地方,漫无边际地唠着话捱过时间。郁夫脖子上挂着房门钥匙,是社会上所谓的“钥匙儿童”。郁夫读小学五年纪,住在三津枝正对面两层楼水泥建筑的住宅中。他没有父亲,母亲在保险公司工作,所以郁夫总是将钥匙吊在毛衣或衬衫里面,放学以后就常常背起书包径直去三津枝的家里玩。

三津枝住的房子,就夫妇两人而言显得过分宽敞。她与大她9岁、今年45岁的丈夫一起生活。丈夫在这座城市的某家地方银行担任代理行长。在经济生活上应该说非常宽裕,美中不足的是结婚七年至今还没有孩子。早晨将丈夫送走,一直到晚上7点以后丈夫回家,这段漫长的白昼时间,对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三津枝来说,极其苦闷,这种苦闷往往无处宣泄。

去年年底,三津枝在大扫除以后,将正要在院子里点火烧掉的那张年历送给了郁夫。此后,郁夫没三天总有一次来三津枝家里玩。三津校当时正要烧掉的年历是一张很大的赛车照片,郁夫从院子外的走道上看见后,便大声叫喊着跑上前来,要去了那张年历。

“这次郊游是坐公共汽车去的吧?”三津枝若无其事地问道。

郁夫将橄榄型面包贴在面额上玩。

“嗯。”他平时很喜欢赛车和电气列车照片,此刻他噘着嘴唇,稍稍斜视的眼睛里顿时闪出光来,“不过,这次五月连休(日本每年五月初休假天数约有一个星期),妈妈说也许要带我去大阪。”

“大阪?”

这座城市地处日本西部,到大阪即使乘新干线也要五个小时左右。

“为什么突然要去什么大阪?”

“我们家在大阪有位叔叔,妈妈说去叔叔家玩。”

“是吗?这很好啊。”

邻居们传说,郁夫的父亲并不是死了,而是在郁夫幼年时抛下妻子离家出走了,因此,三津枝无意中知道郁夫的父亲在大阪,便想象着也许是母亲带着儿子郁夫去探望丈夫。三津枝白天里几乎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度过,闲愁难遣,丈夫又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平素沉默寡言,所以即使是琐碎小事,也会令她浮想联翩,悲喜交集,不知不觉地养成了毫无缘由胡思乱想的习惯。

这时,大门口传来“咔嚓”一声房门打开的声音。

看见三津枝竖起耳朵聆听的表情,郁夫站起身来。

门外传来像是幼女和成年女性在嘀咕着什么的声音。三津枝走向大门处去察看。

房门半开着,一个穿着蓝色游戏衣、约莫2岁的小女孩“叭喀叭略”地扳动着门把手,身穿白色对襟毛线衣的苗条女性像是女孩的母亲,她伸手按住孩子的手想让她也不要淘气。

“她是前几天搬到我们楼上的阿姨呀!”郁夫用一副大人的口气解释道。

“对不起。这孩子乱闯房间……,”女人好不容易才将孩子拉近自己的身边,抬起头来望着门框边的三津枝。

“呃!”——两个女人的嘴唇里同时发出轻轻的惊叹。

“谷森君。”

“果然是三津枝君啊,看见姓氏牌时,我还在想说不定是……”那女人用轻脆悦耳的嗓音说道。

她叫谷森叶子,与三津枝是高中时的同学。她冰肌玉骨,粉脸桃腮,对于36岁这个年龄的女子来说是罕见的。在念书时,叶子无论容貌还是成绩都出类拔萃。平平庸庸的三津枝与她不可同日而语,但两人相处并无芥蒂;因此,毕业分别若干年后不期而遇,会倍感亲切,追怀往事更觉得格外投机。然而,由于发生了三年前的那桩事情两人的关系有了变化。

“我是上星期搬到那幢楼里来的,住在二楼,因为以前的住处出行很不方便。”叶子用手指了指正对面的住宅。尽管三年未见,叶子丝毫不见衰老,聪慧的眼睛洋溢着无邪的微笑。

“是吗?那……”若在平时,这时应该说“真高兴”,但三津枝嘎然而止。

“那以后,你没有什么变化吗?”叶子问道。

“是啊!还是老样子,和丈夫两人生活。孩子也不想要了。你怎么样,丈夫还好吗?”

“还是写写电影剧本、纪实这些挣不了几个钱的文章啊。”

“你还在上班?”

“没有,早就不干了。”叶子飞快地、怔怔地朝三津枝瞥了一眼,然后伏下长长的睫毛,冷冷地答道。只在这时,她那白皙的面颊才掠过一抹阴影。

三津枝陡感一阵莫名的怯意。

“这是你的女儿?”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呃。”叶子也恢复了笑容,抚磨着自己孩子的脑袋,“她叫真弓,只有一岁半。”

“真可爱!我真羡慕你啊!”三津枝不知不觉地使用了奉承的口气。

“这孩子出生以后,谷森在别处借公寓作为工作室。”

“呀!是吗。”

“所以,我基本上就和孩子两人在家。你请来玩呀!”

叶子又怔怔地凝视着三津枝的眼睛,片刻后便牵着孩子的手离去了。

三津枝愣愣地站立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连郁夫回去都不知道。叶子眼眸里隐含的深沉的笑意,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着,怎么也挥之不去。

终于来了——三津枝这才感到,这三年里,自己潜意识里一直隐隐警觉和提防的灾祸降临了。

那件事发生在正好三年前的4月中旬,那个樱花凋零的阴天下午。事情可说完全出自偶然:将近4点的时候,城市西部一条偏僻的街上,三津枝仁立在公共汽车站上等着汽车。

通往s池塘的小道,在国道前端向杂木林中透选伸去。在春秋两季,s池塘是近郊的游览点,每到节假日便热闹非凡。那天是星期四又临近愣晚时分,汽车站上除了三津技之外,只有一个推销员模样的男子站在那里。

这次郊游令三津枝无比高兴,不知不觉过了该回家的时间。

回想起来,她既感到后悔又感到心情激荡,同时又焦虑万分地等着赶回家。

三津枝回市中心乘坐的汽车,怎么也没有等来。

相反,逆向路程的汽车停靠在道路的对面,车子开走以后,刚下车的四五名乘客朝着各自的方向散去。

其中一个贴身穿着奶油色连衣裙的女子显得特别亮丽,她与三津枝的目光交织了一下,一瞬间很自然地露出带着惊讶的微笑。

那女人就是谷森叶子,虽说是高中的同学,但毕业后已过十几年,一般不会马上就认出来,恰好一个月前刚有过一次同学聚会。

在同学会上,叶子的柔情脉脉和雪肤花貌颇受同学们的羡慕,所以现在隔着国道看见谷森叶子那丰姿绰约的身影时,三津枝立即认出了她。她想起叶子是在市内的电视台里工作的,听说她丈夫与她同岁,是电影剧本作家。叶子那副睿智而生动的表情,难道就是从那样的环境里酿造出来的吗?三津枝的丈夫未老先衰,而且沉默寡言,这使三津枝的日常生活过得沉闷无聊。一比较,三津枝便感到一种无从发泄的失落感沉重地压在她的胸膛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当时两人正好处在道路的两边,无法进行交谈,相互之间只能报以微笑。这时,三律枝等候着的汽车驶进站台,将两人的目光截断了。、

翌日差不多也是下午4点钟光景,一名陌生的中年男人拜访了三津枝的家。

那男子长着一副黝黑的四方脸和一对平易近人的褐色眼睛。他和蔼地对三津枝致意,出示了警察的证件。

证件上面印着:东京警察署刑事课警部补立野弘吉。

三津枝顿时感到胸膛里涌出一阵不安的骚动,还以为丈夫出了什么事。

“夫人,你不用担心!昨天市内发生了一起事件,我们在进行调查。夫人认识一个叫谷森叶子的女子吗?”

“这——”

“对不起,夫人昨天下午3点到4点左右,在什么地方?”

“是……问我吗?”三津枝用稍感惊讶的语气反问道,“你冷不防这么问我,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你是说,那时你不在i町一带吗?”

谷森叶子……i町,三津枝觉得这一定与昨天在汽车站里遇见她的事有关,于是,三津枝仿佛觉得自己在那里的事被叶子告发了。

“不!”三津枝摇着头,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面颊。

“昨天你没有去i町吗?”立野诡秘地问道。

“是啊——不过,出了什么事?”

立野若有所思地望着三津枝,一边从口袋里取出脏兮兮的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c

“是因为一起事件,需要调查谷森君在昨天下午的去向。我们问了她本人,她说2点半左右离开她工作的电视台,在街上购物以后,坐公共汽车回家了。她住在i町,是4点以后到家的。我们问她有没有证人,她沉思了半晌,说4点左右下公共汽车时,和在对面马路等车的酒井三津技君打了个照面,要找证人的话,去问她就能明白。”

“嘿!……”三津枝的胸膛里又泛起一阵骚动,她断定这大概是一起相当复杂并与谷森叶子有关的事件。见警察如此刨根究底地询问,三津枝心想,叶子如果昨天下午4点在i町的事得不到证实,也许会受到某种嫌疑?

三津枝平时在家百无聊赖,靠收听广播和看电视打发时间,“不在现场证明”这句后,很自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其实……”三津枝欲言又止。事后,三津枝常常反省自己,至少这时为了叶子,她是想说实话的。

她无意中握紧了左手,左手的食指有一阵轻微的疼痛。三津枝将目光落在左手的食指上。

食指的指腹上有一道小小的划伤,现在已经成了一条凝结着血块的细痕。

这是昨天与野野村在s池塘一带散步的时候,不小心脚底下一滑顺手一把抓住芦苇时,被芦苇叶划破留下的伤痕。在这一瞬间,野野村那有力的手臂支住了三津枝的腰部……

不过,和他之间,不可能有更多的事。不!就连两个人到那样的地方去散步,昨天也是第一次。

野野村也是三津枝高中时代的同学,一个月前在快餐厅里召开同学会时,他坐在三津枝的旁边。据说,他毕业于当地的大学,现在地方报社当摄影记者,五年前刚结婚不久,妻子便惨遭车祸去世,但他那白皙的面容给人一种非常朴实的感觉,从而猜想他也许是独身,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有那样沉重的经历。

也许是同学会没有主持人的缘故,会开到一半,两人便私下里交谈起来。

当话题转到花卉和植物上时,野野村便说s池塘一带野生藤长得很美,并告诉她,因为职业关系,市郊的景点,他大致都知道。他用炫耀的语气悦:“在山里散步,是一种最高的享受。4月中旬是花卉盛开的时候,愿意的话,我带你去观赏。”

当时他是随口说的,但他没有忘记承诺,昨天下午打电话到三津枝家,邀请三津枝去观赏。

下午2点,他驾驶着汽车接上三津枝,后座放着摄影专用的大型照相机,说正好去s池塘拍摄明天晚报用的照片,所以才顺便带上了她。

野生藤盛开着浅色的花朵,长得郁郁葱葱,茂盛得简直令人吃惊。下午天气温暖,时而还能遇到来散步的人影,四周既不寂寥,又不感到嘈杂。

这次散步,野野村和三津技之间有了进一步的心灵相通之处。他对三津枝或多或少怀有好感,所以才将口头相约付诸实现;然而,三津枝也清楚地感觉到,今天与野野村一起观赏野生藤的伴侣,也可以不是她三津枝。

将近4点时,野野村拍照还没有过足瘾,三津枝决定告别野野村先回家了。她渐渐地担心起家里来。

野野村一直将她送到看得见汽车站的地方,露出一副稍稍犹未尽却10分坦然的表情,朝着三津枝挥动着一只手,说声“再见”,然后朝着池塘的方向返回。

昨天,就这些事,三津枝完全能够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但是……

如果现在三津枝为叶子作证,证明她当时不在1叮,那么刑警为了证实三津枝的证明,一定会详细调查三津枝与叶子邂逅前后的去向。如果丈夫知道了她昨天与野野村两人在s池塘郊游的事,会怎么想呢?

一想到这里,三津枝不由地紧闭嘴唇,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

三津枝于四年前经人介绍后与丈夫酒井结婚。两人都是晚婚。三津枝在一家中等规模的电机公司经济课工作。那家电机公司与酒井工作的银行有业务关系。三津枝被公司视为“柱石”,不知不觉地过了适婚期,在上司的过问下才结成了那段姻缘,终于摆脱了“老处女”的谑称。据说,酒井也是工作狂,直到当时38岁还独身生活。他就是那样的人:待人朴实,工作一丝不苟,性格内向,不乏小肚鸡肠之处。

丈夫也许会怀疑,如果真的“就这些事”,为什么那天不向他作说明?

如果是与同学偶尔邂逅一起去喝喝茶,那么为什么他还会特地打电话来邀请她去s池塘玩?都知道那里山麓一带有不少旅馆和汽车旅馆……

“我该怎么说呢!”

因为沉默得太久,刑警露出诧异的目光。三津枝留意到警察的视线,嘴里很自然地发出一声叹息。

“也许是谷森君的错觉,多半看错人了吧?昨天下午2点左右,我去百货商店了,3点以后才回到家的,以后就一直在家里。”

“你是说,你跟本就没有在i町遇见过谷森君?”

于是,他向三津枝透露了谷森叶子涉嫌的事件。

昨天下午,在城市东部k町(与i町的方向相反)的住宅区里,一个叫田边厚子的酒吧女招待被一块抹布勒死了。田边厚子一直是单身生活。发现者是住在厚子附近的一个朋友。从验尸结果等来推测,厚子是下午4点到4点半之间被杀的。屋内有被翻找过的痕迹,虽然可以设想这是一件流窜作案,但警方也不能排除凶手泄愤报复、恋爱不成等导致作案的线索。

警方随后查明,被害者与一个叫谷森滋的作家有来往。但是,案发时谷森滋在为自己的广播剧录音,显然不在现场。同时,警方还查明一个事实:谷森滋平时与各种各样的女性常有交往,为此经常与妻子谷森叶子发生争执。

所以,叶子成为涉嫌者之一,警方要求她说出案发时的去向。

倘若是那起事件,三津枝记得在当天晚上的电视上看到过报道。

“谷森叶子说4点左右在i町的汽车上与夫人见到过,如果这是事实,不就证明谷森叶子与事件无关了吗?”

不在杀人事件的现场——当时,三津枝的确感觉到胸膛里有着一种无法摆脱的沉重,她稍稍有些动摇,但自我保护的本能随即便抬起头来。

事态倘若有如此严重,如果三津枝或多或少也有些关联的话,岂止会受到丈夫的训斥,甚至会影响到他在银行里的处境。

三津枝越想越不对头,看来拒绝作证是惟一的办法。

“我不知道谷森君是什么意思,无中生有地提起我的名字,我也很为难啊!自从上个月同学会以后,我真的没有见过她。”

翌日下午,刑警又来拜访她。

“谷森君不顾死活地坚持说见到过夫人,要我们再来确认一下……你还想不起来吗?”

警察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三津枝茶褐色眼睛的深处。三津枝想要掩饰自己的心虚,便摆出一副更加抵触的拒绝态度。

以后,警察再也没有来过。三津枝心里感到惶然,担心这次叶子会亲自上门纠缠;但是,这样的事没有发生。

三津枝家附近住着一位家庭主妇,丈夫在电视台里当记者。大约一个月后,三津枝听这位主妇说,女招待被杀事件,最后没有找到嫌疑人的关键证据,侦查工作实际上已经停止。

虽然那家电视台与叶子工作的电视台不是同一家,但三津枝还听那位主妇说起,叶子曾被当做是那起事件的最大涉嫌人,以后无法再在电视台里待下去,便主动辞职了。

也许就是从听到这话的时候起,三津校内心开始隐隐地萌发出一种恐惧的情绪。

此后的三年时间里,那种恐惧如顽症一般沉睡在她的意识深处,丝毫没有消失。

叶子会是多么地恨她!

也许内心里还暗暗地发誓要报仇。

对了!城市那么大,叶子选住的房子为什么竟然选到三津枝的正对面,肯定是别有用心……

三津枝呆呆地站立在房门口,思绪万千,天不知何时已经暗淡下来,她感到身体发冷。

从那天起,三津枝的生活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说得更具体一些,明显的变化是从第三天开始的。

这天早晨10点左右,三津枝从冰箱里取出200cc装的瓶装牛奶,打开塑料封口和盖子,用手掌轻轻擦了擦瓶口,便直接将奶瓶送到了嘴边。每天早晨在厨房里就着奶瓶喝一瓶牛奶,这是她长年养成的习惯。

喝剩三分之一左右的时候,三津枝忽然感到舌尖上有细微的异物,便用指尖将异物从舌尖上撮起。

那件异物在食指上也有尖削的感觉。凑近眼前一看,是米粒大小的碎玻璃。

三津枝颇感惊讶,便用网勺将剩下的牛奶过滤一遍,结果在网勺上留下一块铅笔头那么大小的三角形尖玻璃和三块再小一些的玻璃。也许有几块已经和牛奶一起喝进肚里去了。

三津枝觉得胃里似乎有些隐隐的刺痛感。

牛奶是送奶人送到设在门柱下方的牛奶箱里,三津枝和平时一样,早晨从牛奶箱里取来牛奶放在冰箱里。丈夫不喜欢喝牛奶,所以只订了200cc一瓶。

三津枝马上打电话向销售店提抗议。销售店老板以一种不太相信、诚惶诚恐的口吻回答说,马上向制造商询问,同时带上新鲜的牛奶去三津家作为赔偿并了解详细的情况。

三津枝挂断电话后回到厨房,重新用指尖撮起一块最大的碎玻璃看着,心想如果当时不注意而一口吞咽下去的话,玻璃在食道中会划破……

三津枝脑子里闪现出一个想法:也许是叶子……

如果叶子要这么做,易如反掌。因为三津枝不可能每天清晨将刚送来的牛奶马上取走,她完全可以偷偷地打开牛奶瓶的塑料封口和圆纸盖,投入碎玻璃后再不留痕迹地按原样盖上,这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的事啊。

幸亏早晨喝牛奶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祸,但……以后如果不加防备些,“敌人”不是还会设下更加阴险的圈套吗?因为在这算不得坚固的住宅里,三津枝几乎一整天都是一个人呆着。

牛奶事件以后,三津枝总是倍加小心,即使白天也将房门和边门都从内侧锁上;购物也大抵都是在上午进行,傍晚天色昏暗后就决不外出。

郁夫回家时;因为吊在背包上的餐具会发出声响,所以一听到,三津枝就先将房门锁打开。即使郁夫还是一个孩子,但只要有他在,三津枝也会感到心里踏实。在5月的休假季节,郁夫并没有去大阪旅行的迹象,去大阪的事不知不觉地不提起了。

三津枝将自己关在家里以后,每天常常会不自觉地透过窗户窥察叶子家的房门。那幢住宅,楼梯设在水泥墙的外侧,从走道上可以看见面对街道的房门。

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叶子总是陪着一岁半的真弓到住宅区的道路上玩。看来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一般总是待在家里。

同时,三津枝也有机会常常能看到估计是叶子丈夫谷森滋的身影。他是剧作家,另外设有工作室,常常是在午饭过后或下午很晚的时候才见得到他的身影。

在连续休假已经过去的5月中旬,一天下午,一个身着茶褐色千鸟格子西服的高个子男人,毫不在意地从叶子家里出来。从他反手带上房门的动作,一眼就看出是谷森滋。

他在住宅区内幽静的道路上缓缓地走着。听说他的年龄与叶子相同,因此大概是36岁。从他苍白瘦削的面颊到稍尖的上唇线,都透露出一个脑力工作者特有的气质。

走过三津枝窗前时,他也许是感受到了三津枝的目光,突然扬起头来。三津枝来不及躲避,两人的目光交织了一下。

见三津枝向后退缩,他停下脚步,朝她点点头,摄人心魄的眼眸里出乎意外地露出温和的微笑。

他的表情,具有一种对妻子的朋友礼貌周全的亲切感。

三津枝慌忙也向他致意,久久没有控制住内心的悸动。

看来谷森滋属于容易吸引女性芳心那种类型的人。三津枝记得三年前听刑警说过,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夫妇之间争吵不断;现在亲眼看到谷森滋的形象,觉得叶子有那样的男人作为丈夫真是幸福,三津枝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无法压抑的嫉妒。

翌日傍晚,三津枝家门前的窖井盖开着,三津枝走过时差一点儿掉下去。原来市政建设部门常常会不作任何通知,突然来做下水道工程,白天有时也会打开那茶褐色带锈的盖子,但打开以后,作业人员总会随即将它合上;因此,三津枝对脚底下的窖井压根儿不加注意,她走出家门是想要将半夜里会来回收的菜皮垃圾桶放到设在道路旁的垃圾房边上,不料窖井盖却开着,差一点儿连人带桶一起掉下去,幸好她本能而及时地将身体的重心移到后脚上,才没有出事。窖并大约有2米深,看着那个黑暗的洞穴,三津枝感到不寒而栗。

紧接着,三津枝的目光突然地投向叶子的房门。灯光透过窗玻璃泄出来,看到房间里似乎有人影在活动。

难道又会是叶子干的?

难道自己无法逃脱来自她的报复?

三津枝突然感到一阵无力自拔的恐怖。她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晚上好!”

一个女人轻盈的声音将她惊醒。

走上前来向她打招呼的,是郁夫的母亲阿关。她名叫和代。看来她刚下班回家,身穿一套老式的蓝色套装,胸前抱着背包和超市的纸袋。

“下班晚了。”她向三津枝露出歉意的微笑,用手拨开被汗水贴在额前的头发,“今天他淘气吗?”

“他在我这里玩;刚刚回家呀!”

郁夫住在叶子的楼下。郁夫的房间里已经亮着灯。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尽在你的家里玩!”

和代道谢着正要离去,三津枝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问你呀!上次搬到你们家楼上的谷森君,你们有交往吗?”

和代注视着三津枝的脸答道:“没有。交往也不多……酒井君认识谷森君?”

“是啊!我们是高中时的同届生。”三津枝露出善意的微笑,又问道,“叶子与丈夫关系好吗?上次她发了一些牢骚,所以我正担心着呢?”

“哦……”和代露出难以琢磨的表情说道,“我们没有交往啊!我白天上班,几乎都在外面,和那位夫人还没有好好地交谈过,不过……得好像在什么时候,我听到谷森君在烟杂店里打电话,当时我正好走过他的身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想起那次他打电话时的神情好像很严肃啊……”

据和代说,那时谷森滋面带苦涩,一副极其认真的口气说道:

“不!我没有骗你。我一直准备分手的,但她现在没有工作,又有孩子,所以我总不能将她们弃之不管啊……嗯,自从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以后,我们就怎么也相处不好啊……”

和代又说:“看他打电话的样子,无法推测对方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情人。说是三年前的事件,是什么事啊?嘿!反正是不太顺利吧。有时在走廊里和夫人迎面走过,她大多也是一副忧心忡仲的样子,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可见,自从三年前的那起事件以后,谷森滋和叶子之间好像越发冷漠了。至于生孩子,即使是反目成仇的夫妇也会生的,这并不稀罕。

那起酒吧女招待被杀事件,因为缺乏有关涉嫌者的关键性证据而成为悬案。正因为没有抓获真正的凶手,所以谷森滋内心里兴许还无法抹去对叶子的怀疑。不难想象,两人之间渐渐地产生了无法消除的鸿沟是很自然的事。叶子不仅失去了值得炫耀的工作,还失去了家庭的和睦。难道她不会将这一切都怪罪在三津枝的身上,对三津枝更加憎恨吗?

所以尽管事过三载,三津枝不能不以阴暗的想法去理解叶子搬到自己家正对面来居住的原因。

而另一方,叶子也终于下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三津枝。

一个星期以后,5月下旬一个闷热的下午,谷森滋出乎意外地主动向三津枝打招呼。

那天下午2点左右,谷森滋突然回家来了。他哗啦哗啦地摇着房门,又在口袋里摸索着,最后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又从楼梯上退下来。三津枝正在院子里一边摘着杜鹃花的花瓣,一边用眼角注视着谷森滋。谷森滋朝这边走来。他穿着黄颜色的v领毛衣,领边露出阿拉伯花纹的围巾。三律枝顿感迷惘,不知道他是来她的家里坐坐,还是来寒暄,她实在犹豫不决如何面对现实。只得将目光落在杜鹃花上。

谷森滋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来到三津枝身边停住,毫无顾忌地主动搭话道:“谢谢你平时关照我的妻子。”

三津枝感到脸上无缘无故地发烫。

“没有。哪里的话!我才请她多多关照呢!”三津枝鞠了一躬说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像要马上离去的样子。他回到家却没有办法进屋,也许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要做的事情。

“夫人出门了吗?”三津枝好像很同情他似地蹩着眉。

“是啊!”谷森滋苦笑着说,“不留神将钥匙忘在工作的地方了,所以吃了个闭门羹!”

他的语气多少带些自嘲,听起来也像是在讨三津枝的喜欢。

“你夫人刚才在那里和女儿一起散步呢!一定是去买东西了吧?也许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没关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而且她有时看见我,觉得烦,我只是回来一下。”

谷森滋露出牙笑笑,重又望着三津枝的面容。他的那副眼神,就像是好色的男人盯着漂亮的对象那样。

“这……那么……不过,你有时也在工作的地方住下吗?”

“是啊。家里人多。我喜欢晚上工作,有时通宵,天亮后就在那里睡下了。”

他回答三津枝的提问,接着又解释说,作为工作室而租借的公寓,离这里开车约十分钟的路程,背靠着公园里的树林,是一个幽静之处。

对话稍稍中断了片刻。三津枝又犹豫着是否应该请他进屋喝一杯茶。这时,谷森滋突然向她靠近一步,用稍稍异样的口吻说道:“夫人,其实我在想,应该向你道歉。”

“呃?”

“三年前那件事,我都听警察和叶子说了。”

三津枝顿时屏住了气。她以前尽胡乱地猜测叶子的内心世界,关于此事,从来没有听说过谷森滋是怎么解释的。

三津枝不由伏下了眼睑。

“我真的觉得很抱歉。叶子为什么要在警察那里说这样的事?……也许是她走投无路了吧?多半是看错了人;但是,看错了人还说出夫人的名字,没想到给夫人添了很大的麻烦。’

“看错……”三津枝口中喃语着,愣愣地望着对方,理性的眼眸缓缓地闪出了光,好像事情就是那样的。

“实在对不起了。叶子竟然是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她是否诚恳地向你作过道歉,现在我向你道歉。”

三津枝内心油然涌出一种欣慰和满足等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的奇妙的感动。在这一瞬间,她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正如谷森滋说的那样,她一直默默地忍耐着,蒙受着叶子的不白之冤,现在才得到了他的理解。

“这事……我早已把它忘了。事情早就过去了下是吗?”三津枝大喜过望,几乎是用欣喜的嗓音答道。“还是请进屋喝杯茶吧。”于是她顺理成章地邀请谷森滋。

从此以后,谷森滋经常趁三津枝一个人在家时去她的家里坐坐,与她闲聊。

随着去三津枝家次数的增加,他在三津枝家待的时间也变得长了。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三津枝多数时间只是听他说话,谷森滋有问必答,用充满着热情的语调,把他常去广播局的内部情况和创作剧本或报告时的心理感受讲给她听。

“就是那副模样,所以即使工作看起来很乏味,也能让人很投入啊!”

“说起来真是的,创作的确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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