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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书屋 > 夏树静子短篇集 > 潜在心灵深处的杀意

潜在心灵深处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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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尽量抑止自已的感情,但最后的几句话,语调已明显地变了,显得生硬冰冷,咄咄逼人。

然而,筒口光江非但没被我的气势镇住,反而轻蔑地“哼”了一声,一对小眼睛微微地往上翻了翻,不屑一顾地睨视着我。

“请不要否认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哥哥是一个本份的老实人,工作也十分出色,是很有前途的,如果这样无辜地被冠以杀人的罪名,他恐怕会绝望,自杀的!”

“我也深表同情,但我真的无能为力呀!”

“大夫,求求您了!”

筒口光江的措词用得十分恳切,但语气、表情却相当强硬,甚至有些蛮横。

我开始有些生气了,不客气地蓦地站了起来说:

“马上就要开诊了……”

“大夫……”

筒口光江的声音追了过来,但我不再理会,打开客厅的门,自己则转身走入屏风后面去了。

一整天,我坐在门诊桌边,心神恍惚。筒口清一那天在阳台上看见我,这对我来说犹如突如其来的当头一棒。然而,我心里明白,这个证人是决不能作的,这不仅是因为关系到我个人和我这诊所的名誉问题,还因为我已为淳子作了证言,说那天下午自己与淳子一直在家,如果现在要为筒口清一作证人,那势必会推翻为淳子作的证言,这样不是等于把淳子出卖了吗?——

决心是不能动摇的!但早上筒口光江那尖锐的话语,却时时在我耳边震响,我感到烦躁极了,于是便大声地呵斥手下的护士。

晌午刚过,筒口光江来了一个电话,傍晚5时左右又来了一个电话,内容都与早上一样,要求我出庭为她哥哥作证人。只是电话里她的声音显得更加苍老、压抑,语调低沉、强硬,使人更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如果这样,我哥哥一定会自杀的!大夫,假如我哥哥死了……”

她的第二个电话我没有听到底,便挂断了。

下班后我去参加皮肤科学杂志的一个座谈会,在会场的餐厅里用了晚餐,从餐厅出来回家时已是9时了。我的家位于一个高级住宅区,与繁华的商业街相比,夜幕降临得更早些。当我乘坐的出租车沿着丘陵的柏油马路疾驰时,周围已是灯光稀疏、人影寥然了。

突然,我察觉车后有人盯着,回头一看,果然后面跟着一辆出租车,不紧不慢地与我保持着距离。车里坐着的也是个女人,见我回头,便赶紧把自己的面影隐人司机的身后。

我恍然大悟了,尽管她戴着墨镜,可我马上想到是筒口光江。我感到有一种恐惧,悄悄地潜入我的心,我想再回头看个仔细,但又马上改变了主意,欠上身子请司机加快了速度。

我在自己的公寓前下了车,回头看去,30米处并不见有任何车辆与人影。我松了口气,踏着映着荧光灯灯光的水磨石台阶,走进公寓的大门,同时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充满了我的胸膺。

我走近楼梯刚欲上楼,突然被一个男人的招呼声吓了一跳,驻足一看,原来是管门的田村老头,正从传达室里出来呢,我不由又深深地吐了口气。

“花四医生,有您的信。”

五十出头的田村老头,圆圆的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递过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谢谢,劳你操心了。”

我接过信封,一看是pr杂志寄来的挂号信,大概是稿费吧,因为前些日子我曾为该杂志写过一篇随想。

“上个星期六下午4时光景就送来了,当时你家没人,邮差便放在了我这里,本应马上交给您,可是星期天一早我就出去了……”

“星期六4时光景?”

我不由地叫出声来。

“这,不要是搞错了吧!”

“没错!正是4时光景!您家一个人也没有,对不?”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朝田村点点头便朝楼上走去。

不知怎的,每登上一级楼梯,我的心就感到沉重。

星期六下午4时左右,一个人也没有?……

淳子应该在家的呀!她对我说得清清楚楚,3时半左右回家的,一直独自呆在家里,这期间谁也没来过,那么邮差来送信怎么会没人呢?这怎么解释呢?为什么淳子要说谎呢?

我打开房门,屋里一团漆黑,只是似乎比外面显得暖和,我扭亮了电灯,屋里空荡荡的,淳子大概下课后又去什么地方玩耍了,到现在还不见回来。

我有气无力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几乎是同时,电话铃响了,就好像看准了我什么时候回来似的。

我以为是淳子打来的,便拿起了话筒。

“喂喂,是花田医生吧!”

已经是第三次了,这该死的苍老的声音,我心头不由泛起一阵恶心。

“大夫,明天我哥哥就要被送到检察院了,他一定会被起诉的。那样的话,哥哥的一生就完了,所以……”

“还要来纠缠不清的。”

我突然地感到愤怒难遏。

“早就对你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大夫,千万请说句良心话吧!”

“不知道,让我说什么?”

“大夫!”

猛地,电话里筒口光江的语调变了,变得格外地亲切,但却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的:

“大夫,您要是肯出庭,证明我哥哥无罪,我将一辈子感谢您的大思;假如您坚持一意孤行……我哥哥将含冤负罪。那样,我同样也不会忘记您的!我发誓,我会对您报复的2”

5

使劲地瞪着大眼睛,上嘴唇深深地吮在嘴里,从那张倔强的脸中我突然看到了儿时的淳子——多愁、娇嫩且又任性,认定了的主意,就是用铁棒打也无法让她改变。

“真的?那肇事者与你无关系吗!”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尽量把语气放得平稳些,但还是显得激动,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发出嗡嗡的回响。

已经10时多了,屋外显得格外的寂静。我望着脸颊让酒气熏得排红归来的淳子,不得不质问了。

“当然没关系啰。”

淳子使劲地摇着头。

“那么,星期六下午4时前后,你在哪里呢?”

“不是对你说了,独自一人在家呀。”

“独自在家,那这封信……”

我拿出刚才在门口田村给我的信问道。

“是在家嘛,我根本没听见门铃响过!要不大概是我把收音机声音开得太大了……”

淳子竭力申辩着,愤愤地别转脸去,抱着胳膊走到了窗前。然而,不知怎的,她越是否认,我却越感到自己的猜测正确。

“唉,对妈妈总该讲真话,那天你不会是与松岛君或是别的什么男同学在一起吧?”

听到松岛的名字,我见淳子的肩胛微微地抖了一下。松岛是淳子的同学,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男同学,淳子曾把他带到家里来过,瘦弱的身材,一对薄薄的嘴唇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缺少一种男子汉的气质,给我的印象并不好。淳子也知道我不赞成她与松岛来往。

“即使与松岛君在一起,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妥,对妈妈要讲实话。妈妈必须知道,你与那事情是否有关系。如没有关系,那么当时你与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淳子的颤抖波及到了全身,她猛地回转身来,已是泪流满面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连妈妈都怀疑我?这……这让我去依靠谁呢?”

淳子大声叫着,一下伏倒在沙发里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真是与幼时的脾气一模一样。

难道真会与她有关系?

这念头一闪,顿时变成了一阵冰冷的战栗,在我体内扩散。还在五六岁时,淳子就有过如此的先例。天生的懦弱使她养成了一种决不肯认错的性格,一旦做了什么坏事,这性格便会使她死赖到底,而一旦让人点穿,她便会伏在床上大哭大闹吵个不休。

要是真的……不……冷静,要冷静!

我拚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思路,不让身体颤抖。

无论如何,我要保护她。虽说汽车撞人伤得不太重,可驾车潜逃是犯罪行为。“罪犯”——这污名能让淳子背一辈子吗?还是个孩子的她,能经受得起警察署的那一套?

我再也不敢想了,胸口就像撕裂了似的疼痛。

是的,当时她独自在家——只有我坚持自己的假证词,才能救淳子!

“叮铃铃”,电话铃又响了。

我知道是谁打来的。有了准备,心里泰然了许多,我从容地抓起了话筒。

“花田医生吗?”

果然又是她的声音。

“考虑得差不多了吧?”

“不,没什么可考虑的!”

“是吗?可我已经考虑好了!大夫,我再请求你一次,明天去法院,为我哥哥作证!否则,我一定要杀死你!”

声音显得异常地慢,而且是一字一顿的,我听得出对方并不是在吓唬我。

“咔嚓”,对方挂断了电话,我惘然地放下话筒慢慢地走到刚才淳子站过的窗前,窗外的树木和房子,犹如黑黝黝的鬼影,在那放着冷光的点点昏暗的路灯间,龇牙咧嘴。秋风萧瑟,我感到冷极了。我眼前浮现出幼时淳子的小脸,浮现出身穿白大褂的丈夫那年青的英姿,呵!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濡湿了我的双颊。

大概是哭累了,淳子也不知几时已到卧房去了。

我打开电话号码簿,开始找起“筒口清一”的名字来。姓“筒口”的只有一个,很容易就找到了,我记下了电话号码旁印着的地址,打开房门出去了。

筒口清一的家与我家正好方向相反,在市北的新建住宅区里。我记得报上说他与妹妹住在一起。

我在看得见他们住所的路边下了出租汽车,此时已是深夜11时了。宽广的住宅区的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冰冷的风在耳边吹着。

很快,我便找到了108号房子,是底下的第一间。窗口被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里面是漆黑一团,也许跟踪我的筒口光江还没回来吧。

我走近门口,果然门上挂着筒口的门牌。一会筒目光江就要回来了,今晚她要独处了,她哥哥是住在警察署里的。

我这样想着便退了出来,因为我并不想见到筒口光江,只是想搞清她的住处罢了。深夜去寻找一个执意要杀死自己的冤家,当然是有我的道理的!

我开始在门前观察起来,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一边的s乳品公司的蓝色送货箱上。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只牛奶空瓶。

明天一早,送奶人便会取出空瓶,放上两瓶鲜牛奶,这牛奶定是筒口光江一人喝的。突然一个残忍的念头跳入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我诊所那个药箱,里面还有一小瓶氰酸钾盐,那是我大学时做生化实验余下来的。

6

星期二早上,我9时30分才到诊所,比平时晚了些时候。然而,那天我起得并不晚,清晨5时就起床了,阴沉的天色,寒气刺骨,清晨的马路上空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但是,不知怎的,这种阴冷清寂的气氛却反而给我带来了些快感。冰冷的晨风吹在身上,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大约10时刚过,我正在接待病人。护士来到身边轻声道:

“大夫,您的电话。”

我赶紧起身走到屏风边的桌子旁,抓起话筒。

“喂,是花田大夫吧!我是m警察署的仁科。”

不客气的语调使我的全身顿时僵硬了。

“对不起,想劳你的驾,来警察署走一趟。”

仁科的声音冷冰冰的,与前几天相比判若两人。我感到浑身发热,毛孔里都在往外溢汗。

“这……现在我正在门诊,不知你有什么急事?”

“就是那天汽车肇事的事,肇事者已找到了,叫松岛信孝,是个学生,是他父亲带来自首的。”

“啊……”

“你的那位小姐,我们已把她从学校请来了。”

“淳子?为什么淳子她……”

“你女儿的汽车根本就没丢过,出事时她正坐在车里,见自己的男友闯了祸,才不得已把汽车弃人他人车库,然后一起逃走。为了掩人耳目,使编出了这么个故事……”

果然是这丫头闯的祸。虽说她不是直接的肇事者,法律不会追究她,这使我感到宽慰;但只是为了遵守对松岛的诺言而不肯吐露真情,她竟欺骗自己的亲生母亲,这又使我感到愤慨。这两种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像一块石头压向了我的心。不错,淳子已经长大成人,然而她幼时那死不认错的劣性却变本加厉了,而且已开始朝着一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但她总是我的女儿呀!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感到再也坐不住了,把工作草草地托给一个年青医生,便匆匆地出了诊所。

在m警察署门前的石阶上,我意外地碰上了一位熟人,他叫松本,五十出头的年纪,是专门处理刑事案的律师。他厚厚的嘴唇堆着微笑,似乎想与我打招呼,见我慌慌张张的,便收起笑容,正色地轻声问道:

“出了什么事啦?”

“没有。嗯……这个……”

我含含糊糊地叉开了话题。

“先生也有事吗?”

“啊……不过,已经解决了。就是那个姑娘坠楼死亡的事情。”

“什么?你是说那事情已经解决啦?”

“是呀,都快要见报了,是自杀的。——那位受人怀疑的青年筒口清一的上司和我是老交情,他来托我,我当然当仁不让啰……可是昨夜,筒口清一的妹妹突然在自己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死者的遗书,于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遗书?”

“是的——真不可思议。女人的恨竟是如此可怕!那位京子小姐,恨筒口清一对自己的冷漠,便计划把他叫到自己的屋里,当面自杀给他看,而且存心大叫救命,有意让人怀疑筒口清一,可是,也许是太爱他,也许是不忍心,她在这之前去找过筒口清一的妹妹,偷偷地把一份遗书放在了筒口清一妹妹的桌子抽屉里。这遗书证明了筒口清一的无罪。她是跳下楼去的,然而她似乎不想让自己的灵魂也堕落,她希望得到羽化。昨夜,筒口妹妹发现了遗书,当即就送到了警察署,于是筒口得救了。现在只是还有些事要问问而已,释放是没问题了。”

“噢……”

我突然感到脚底下的大地在晃动。京子姑娘是自杀,昨夜被证明了……那么昨夜我去筒口家时,筒口的妹妹筒目光江应该在警察署啰?

“那,筒口的妹妹是几点钟送遗书到警察署的?”

“大概是10时光景吧。”

松本显得有些惊讶地答道。

筒口光江最后威胁我的电话是昨夜11时不到,这就说明,打电话的不是筒口光江!那么那位来诊所纠缠的自称筒口光江的女人又是谁呢?

我的头脑里迅速地反馈着那个女人的形象:苍白的毫无光泽的脸色,细细的眼睛……总感到十分眼熟,特别是那双眼睛,小小的,闪着狡猾的光……啊!想起来了,这是一对狐眼!像极了,一定是她!

我返身跑下石阶,疾步走进路边的电话亭,拨出了心里默记着的一串号码。

铃响了,电话通了。

“喂喂,我是三宅……”

是的,就是这个声音。我当时就感到要比来我诊所里纠缠的女人的声音显得苍老、压抑,决不会错,正是要杀掉我的声音!

“是三宅由利江夫人吧。”

“是的……你是?”

“花田。”

我感到对方倒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您呀,借着筒口光江的名义来威胁我。”

沉默……突然“扑哧”一声,对方笑了起来。

“大夫,请问,您现在在哪里打电话?”

“在m警察署门前。”

“那就是说,您到底去作证了。”

“……”

对方笑得更厉害了。笑声里带着胜利者的自豪。

“你说得不错,我是威胁过您。这是一种报复……由于您的介入,我丈夫变了,他眼里没有了我,也没有了孩子。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他体贴我,爱护我,我们曾有个平和的家庭,可是……

“……”

“当然,起先我一点也不知道。可是我很快就察觉了,并且用跟踪的办法,搞清了你们的关系。上个星期六,您和我丈夫在s旅馆幽会,我也去了。第二天一早,我发现我丈夫神色不宁,拿着那张报道姑娘坠楼死亡的报纸读了好几遍。我熟悉我丈夫,他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一有心事便会挂脸上。于是我便装着关心的样子向他打听,他终于全说出来了。他说姑娘不是被杀,他可以证明,可关系到您的社会影响,又不敢贸然出证,他想找您商量一下……当然,我丈夫不会说您是他的那个……只说您是他的好朋友,是在s旅馆偶然碰上的。”

“我丈夫想去作证,可您却不肯答应。我能理解您的出身,您的头衔,您的地位,还有您的名望,这一切实在是太崇高了。和一个自己患者的丈夫,在旅馆的房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让您在警察署的大厅,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人们宣布……”

“那么……您便……那位光临诊所的女士。”

“那是妹妹。是我让她来请您的,但电话确实都是我打的。我的声音,也许您已经听熟了吧。”

“唉……当我知道了丈夫与您的好事时,曾经自怨有艾,真想一死了之。可是……我终于没有勇气。好了,现在该轮到您了。”

三宅由利江的笑声更加放肆了。她确信我已经去警察署作了证,也就是说她感到自已惨淡经营的报复计划实现了。

然而,我已无暇与她争辩。我须赶快去街口光江的家。我丢下电话,到亭外匆匆地找着出租汽车,因为昨夜从筒口家回去,我便径直去诊所取了那瓶氰酸钾盐,今天清晨又买了两瓶鲜奶,小心地打开瓶盖,把氰酸钾盐放了进去,原样封好,然后,便去筒口光江的门口与她的牛奶换了一下……

但愿她还没喝牛奶,但愿牛奶还在箱子里!

我使劲地催司机加快速度,只见窗外的街像一条灰色的龙在舞动……

突然,我眼前浮现出一幅幻影;筒目光江喝下了牛奶,她喝下了我投毒药的牛奶!真是不可相信,我会投毒?我会杀人?我对世界充满着希望,我对人生充满着信心……然而,我……是的,三宅由利江胜利了!她把毁灭偷偷地塞入了我的身躯。

我感到自己浑身在不断地颤抖。我害怕极了,害怕自身的毁灭?还是害怕我发现自身心灵深处潜在的杀意?此时此刻,我自己也无从回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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