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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玻璃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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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71年5月21日,《每朝新闻》以三段文字刊载了这样一条新闻。www.xiaoxiaocom.com

日本记者衣越南殉职?

摄影师受重伤美国记者死亡

在金欧角的西方受袭

〈本社西贡分社20日特电〉根据南越政府军发言人20日宣布,当天早晨,在南起金鼠角西北20公里的运河附近。发现了被射杀之美国记者的尸体以及身受重伤的日本摄影师,另有一辆全毁的日制汽车。发言人又说,死亡的美国人是美国usp通信社的j-啥特曼记者(28步)。被短枪子弹贯穿腹部而受重伤昏迷不醒的还有同一报社的龙田昭广攫影师(35步),出生于青森县。

在金殴角野战医院,苏醒过来的龙田摄影师说,当时日本日报社外信部的临时特派员冬木悟郎记者(33岁)也与2人同行,受到枪击后滚落于运河中。

他们一行人系搭乘直升机上前线采访的,l9日傍晚送回金殴角时在途中被袭,汽车被击毁在运河边。

南越政府军立到出动寻找冬木记者,但是运河水流湍急,附近的人没有见过冬木记者的踪影,生存的希望十分渺茫。

冬木梧郎记者就职于日本日报社外信部,l939年出生于东京都世田谷区深泽一丁目,1962年自朱京外语大学法文科毕业启即进入日本日报社,历整千叶总社、多摩分社、本社社会部,最后于72年2月调至外信部至今。

这一次。冬木梧郎以“只剩下可口可乐与女人”为题,深入越南采访战争末期的情形,从4月l6日开始,预定禾访l个月,不想事情却发生于采访结束、行将返国之前。在日本,冬木尚有妻子郁子(29岁)及一女缘子(5岁)等待着他的消息。

日本日报社外信部长丰岛辰已一接到外电报道立即于20日傍晚赶赴出事观场。

在这条新闻旁边,刊出了冬木悟郎的照片。他戴着黑边眼镜,看起来稳重且有点儿老气。

这则新闻刊出9日后的5月30日,金欧角北方运河沿岸现一具疑似日本人的尸体,各报纸竞相登载了这一新闻。尸体近乎全裸,并已腐败的无法辩认,但是,从年龄、体形及受枪伤的情形来看。很可能是冬木悟郎记者。

又过了10天,一直没有冬木的新捎息,和他比较接近的人都相信他已经死了。

然而,就在6月10日,突然传出冬木记者生还的消息。消息中指出,前几天所说的尸体系越南政府军误报。日本日报社立刻以头条新闻刊出了冬木记者生还的经过。这一时成为热门新闻。

2

梅雨的阴晦一过,天空立刻出现蔚蓝的清澄。从云彩间露出的阳光不像夏天那样炎热,干冷的风吹得人十分清爽。

6月13日下午,冬木悟郎站在涩谷车站前。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潮,黑边眼镜后面的小眼睛里溢满了说不出的感慨。

真像是一场梦……

就在3天前。冬木还在越南北部一处不知名的丛林中的野战医院里。那儿种满红茶的泥泞一望无际。其间布满了灌溉用的小运河……

虽然已置身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城市之中,冬木仍然在回忆着枪击事件发生后大约1个月里的各种体验。

利用直升机采访前线的工作完毕后,冬木便驾驶汽车与usp通信社的晗特曼记者、拢田摄影师一块儿回金匾角基地。5月19日傍晚。他们开了20公里时,突然响起一阵枪声,汽车轮胎被打中,方向盘握不紧,整个车身要向运河翻去,冬木只好弃车逃走,枪弹仍然如雨般地打过来。

冬木沿着运河堤防匍匐前进时,左肩中了一弹,人便掉落至运河中。河水非常湍急,虽然冬木奋力游出水面,但鞋子却陷进泥浆里,他终于失去知觉。

等冬木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垫着毛毯的木板床上。他打量四周,看到这是一间农村茅舍,太阳光正透过木板缝晾射进来。一位穿着上衣、下身围着沙笼的卫生兵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原来自己是被越共给救了。冬木感到全身发烧,伤口也痛得不得了。

不久,来了一位级别较高的军人,他认为此处危险,为了治疗,应将冬木送到后方,不过当冬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时,对方率直地回答“无可奉告”。

冬木慢慢地平静下来,开始想到很多问题,包括好友摄影师与美国记者的安危,也想到东京的妻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困了。

但是——最后突然浮上心头的一个影子,却深深地刺入冬木的心里。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思考可以不顾社会的制约。而就在这种自由思考的情况下,他领悟到了现实的自己与东京相隔的竞是那么远,于是一股尖锐的伤感划过心头。

后来越共用灿板将冬木运过河,再用担架把他送进丛林内。5月25日旱晨。冬木来到丛林中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基地。

他在基地野战医院中又继续生活了l7天,伤口己顺利愈合。由于治疗及时并且处理得当,冬木的体力、精神显得很好。

只是在这儿禁止和外界接触。冬木当然早就告诉对方他是日本的新闻记者。但是对方并不相信他,或许他们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更说不定他们怀疑他是一名间谍呢。对方究竟打算如何,冬木完全无法猜测。

不过,凭良心说,这儿除了生活比较单调外,确实非常实全,粮食丰富,营养也很好,对方偶尔来检查一下身体,全无虐待的行为。

冬木一直在努力抑制自己心里涌起的不安与焦躁感。他很明白,眼前只有一切顺其自然,多想也没有用。但是偶尔浮现于眼前的一个幻影却时常扰乱他的平静。现在他才明白这个影像在他心中所占的比例了。每次一浮起这个影像,冬木就巴不得能够赶快平安无事地返回日本。

6月9日下午,最早见过的那位军人突然来到野战医院,告诉冬木他的身份已经确定,明天就可以释放了。冬木的喜悦涌上全身,同时,心里的那个影像竞也鲜活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翌日早晨,冬木离开野战医院,随着一位士兵步行至距离西贾40公里处的一个地点。在这里冬木获得了完全的自由。

冬木独自一人搭乘巴士来到南越政府军的驻地,政府军用车子把冬木送到西贡美军司令部。在这之后,时间仿佛突然变得很快,比过去了的近l个月的日子快了好几倍。

到达西贡后,冬木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生还的消息打电报告诉日本日报东京本社,第二天他便搭乘经由香港的飞机直接飞回日本。

抵达东京飞机场已是深夜时分,部长及一些同事,还有妻子与女儿都来机场迎接。冬木在日比谷的旅馆住了一天半,他要把在越南的生还经过详细地整理出一份完整的报告。

部长和同事都非常关心冬木的健康状态,而他对自己一点儿也不疲倦感到不可思议,而且面对工作,他精神抖擞,这也可能是从近一个月的囚犯生活中完全解放出来,回到了自我的世界所产生的特有的兴奋吧——

现在,他要从日比谷旅馆回家了。他的家在驹泽奥林匹克公园附近比较安静的小规模住宅区。当车子就要开进涩谷的闹市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下车步行了。久违的涩谷街头散发着熟悉的味道。他深深吸一口气,充满了怀念之意,但也有着一份怀疑。

在北越的野战医院里,当冬木被告知即将获释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头除了热血沸腾之外,也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以至于在东京飞机场面对着妻子与女儿时,冬木的心里出现了一道阴影。

但是,在与妻女分手、自己再度单独处于旅馆房间里时,那个决定又一次涌上心头,静静地但却实在地盘据在他的心里。他相信如果再与妻子相见时,这个决定也不会动摇了。

冬木抬头看了看百货公司墙壁上的电子表,已是1点23分。这是个很好的时间,那个女人现在应该单独一个人在家里吧……冬木生还的消息传到报社之后,报社自然最先通知他的家人。而那个女人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得到消息,就是冬木本人在国外无法写信给她。回国之后,他又忙于工作与接电话,实在抽不出时间打个电话给她。

那个女人应该从报纸上得知冬木已经生还回国了吧,不过她不会知道他就要出现在她面前!冬木慢慢地向前走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她的家,他打算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她。

经过十字路口时,突然传来一阵阵高低不齐的女人的喊叫声,好像是在示威吧。冬木和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往声音来源之处看去。

“妇女争取解放,斗争胜利!”

“妇女争取解放,斗争胜利!”

原来是一群年轻女子,挛在一边走着一边喊着口号。她们是一群没烫头发的女学生,大多数穿着牛仔裤与衬衫,衬衫的胸口敞开,每个人手里高举着示威牌,上面写满了“反对禁止堕胎”、“结婚不是奴隶”等的字样。

这是最近流行的一股妇女解放风潮。

示威的少女们,个个表情严肃认真。女性解放运动在美国轰轰烈烈地闹了一阵子,日本女性也很快地跟进。反战风潮兴起时,日本人也没有放过,去年国际反战日。也常有小规模的示威运动。冬木乍从越南回来,看到这样的光景,难免会不知不觉地产生不快感。

站在十字路口周围的人们对这些少女先是投以好奇的眼光,但立刻又失去兴趣,移开视线各走各的路。

绿灯亮起,示威少女簇拥着过了马路,冬木也移动脚步向对面走去。就在这时候,在距离两、三米远的地方,走动的人群中的一张脸孔吸引了冬木的视线,使他停下脚步。

这个男人有一张白皙、端正、看起来稍带神经质的脸孔,七三分的头发更衬托出脸部轮廓的突出。

他年约三十七八岁,瘦削的上身穿着一件灰色西装。衬衫的领子雪白,看起来干净清爽,无可挑剔。

这个男人叫朝冈隆人,据冬木了解。他在光阳银行总行担任科长的职务。

冬木看到朝冈时不由吃了一惊,因为他第一眼看到朝冈时,就觉得他全身似乎宠罩着一股沮丧的气氛。他那细长敏锐的眼睛对示威少女充满了无言的憎恶,脸上的五官虽然依旧端正,却透着阴暗与疲惫之色。

朝冈手拉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冬木知道这个男孩叫阿勉,在冬木住家附近的一所幼儿园入托。阿勉的高稚气质与其说是酷似朝冈,还不如说是得自母亲的遗传比较正确。那长长的睫毛下的一对黑白分明的双眸,深邃而透明……

阿勉被父亲拉着,似乎发觉有人在注视他们,他的头开始四面摆动,找寻视线的来源。冬木默默地加快脚步,穿过马路。在这个时刻与朝冈父子相遇,真是一个具有非常讽刺意昧的偶然,不过冬木还是很镇定。

阿勉的视线终于停在冬木身上,他的双眸中立刻浮现出天真而高兴的神采,冬木也无法再逃避了。

“嗨!”冬木露出暧昧的微笑,但立刻又停住了。

“你好!”阿勉以稚嫩的童音大声打招呼,并且点头。朝冈这才发现冬木,收回了他那还有些茫然的眼神。

“你好!”冬木跟他们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朝冈低声地回答。

就一般人而言,他们的交情仅此而已。朝冈的家就在冬木住家附近,是一座小巧别致的独门独户的住宅。由于住得近,彼此常在路上相遇。去年住宅区居民因停车问题开会讨论,朝冈正好坐在冬木旁边。住宅区周围空地很少,朝冈家没有车库,常为停车问题而烦恼。那天朝冈与冬木谈了很久。

由于走近了,看得就更仔细了,朝冈脸上那阴郁的神情也更为明显,简直可以说是憔悴。平常白皙的脸,今天看起来是青黑色,脸颊也凹下一大块。

双目充血并有着虚脱和焦躁的神情,显得异样的混浊。冬木不禁脱口而出。

“出了什么事啊?对不起,我也许不该问。”

朝冈看着冬木,欲言又止。他那无力的视线落在阿勉的咖啡色的帽子上面,阿勉却说话了。

“我妈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朝冈急忙想制止儿子说话,却已太晚了。

“什么?”

冬木望着朝冈。

朝冈的表情像哭又像笑,脸歪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沉重地说:

“实在不好意思,这种事不应该公开出来……内人于10天前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至今行踪不明。”

美那子离家出走了吗?冬木差一点儿这样叫出来,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朝冈的眼皮垂下。

“我实在想不起她有什么理由要离家出定,难道就不回来了吗……”

冬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勉勉强强看着阿勉,半天才说:

“那你们每天怎样过日子呢?”

“这吗……由于附近也没有亲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忙。阿勉在上完幼儿园之后就要上学了,有时候还得跟我在外面跑……这孩子也很可怜耶……”

朝冈的眼囿儿更红了,冬木觉得他好像要流眼泪了,便赶快把脸移开,看着阿勉。

阿勉的牙齿咬住下唇。注视着冬木的胸口。他那清澄透明的双眸中没有眼泪,但是他挺着瘦弱的肩膀默默无言的姿势,比流泪还要令人难过。

“妇女争取解放,斗争胜利!”

“妇女争取解放,斗争胜利!”

示威少女群又转了回来,她们的声音和朝冈父子的姿势形成鲜明对照,显得十分滑稽。的确,如果朝冈一家只是冬木的邻居,这个场面确实滑稽,但是……冬木认识朝冈的妻子,而且在越南冒着生命危险采访期间,甚至在野战医院不知能否重获自由的时候,一直不断地出现在眼前的那个影子,正是朝冈的妻子美那子。

冬木彻底领悟了自己确实深爱着美那子,当他知道自己能够平安地返回日本时,他心中所做的决定仍是务必排除困难与美那子结婚。

3

冬木悟郎与美那子认识是在3月初,也就是前往越南的一个半月之前。当时的情景他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两人的相遇可以说是戏剧性的。那一天天气很冷,阴雨绵绵,午后更是强风怒吼,偶尔还飘着细细的雪花。

傍晚5点左右,冬木驾驶着他的蓝鸟轿车回到驹泽的住宅区。冬木所在的外信部每天24小时分成3班,轮流值勤。由于华盛顿的正午是日本的凌晨1时,凡是接到外电的同事都必须立刻整理出来。那天冬木上的是早班,从上午8点到下午2点随时待命在办公室,下班以后他又磨蹭了二三个小时才回家。

冬木和平常一样,把汽车停在幼儿园旁边的空地上。平常这个时间的幼儿园院子里和住宅区内的游乐场上都是孩子们的声音,今天却没有看见一个小孩,可能是天气冷、天黑的缘故吧。

冬木向自己家走去,突然感到背后有异样的气氛。风声与树声之间,的确有一种不寻常的、听起来如激烈喘气的声昔。冬木回过头去,渐渐听清楚了是狗的叫声。就在幼儿园的围墙与住宅的栅栏之间的一块狭小空地上,有一只咖啡色的瘦削高大的野狗正扑向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

野狗一边发出可怕的咆哮声,一边逼近男孩儿的身体,做出要咬人的样子。男孩儿拼命闪躲。并且大声叫喊。野狗后退了一下,却没有停止攻击,在距离两公尺处,再度低着头,向男孩冲过去。

冬木见状立刻跑过去。当他的双腿跨过栅栏的一瞬间,他看到一个穿着浅紫色和服的女人急步跑到野狗与倒在地上的孩子之间,张开双手,面对野狗做出威吓的样子,企图把野狗赶走。

野狗一看出现了另一个敌人,便做出更狂暴的姿势,很快地朝那女人扑过去。那女人不堪一击,跌倒在地。和服下摆敞开,露出白皙的腿。冬木立即奋不顾身地抓住野狗的头,并顺手抄起脚边的木棒。

野狗此时已经失去战斗的意思,只是挣脱了冬木的手,威胁似地摆摆身体,然后低低地咆哮了一阵。便夹着尾巴穿过栅栏跑走了。

冬木随即把旁边的女人扶起来。女人的身体因惊吓而显得很僵硬,不过看起来倒没有受什么伤。

“谢谢你。”女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害怕。她急忙走到还躺在地上的、似乎已经吓呆了的男孩身边。

“阿勉!”女人不安地叫着,并抱起了男孩。孩子的左颊和膝下有爪痕和齿痕,并且流了血。肘部也在流血。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赶快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女人点点头。冬木先抱着阿勉跨过栅栏,让阿勉自己站在路边,然后再牵着女人的手要她跨过栅栏。不料女人的和服下摆太窄,脚抬不起来,冬木只好抱起她的身体,像抱阿勉那样越过栅栏。在肉体接触的那一刻,某种感觉触动了冬木的某种意识。

住宅区出口处有一家外科医院,冬木用他的车子把这个女人和男孩送到了医院。

幸好阿勉的伤口并不大,而且野狗没有咬伤阿勉深层的皮肉,院长直说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了,再打一针狂犬疫苗,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到l5分钟,检查与上药就全部完毕,冬木又用车把女人和男孩送回住宅区。

在车上,女人告诉冬木她叫朝冈美那子,这男孩儿是她的独子,他们也住在这个住宅区。阿勉今年5岁,在刚才那个幼儿园的大班。冬木说那阿勉就和他女儿是同学。

阿勉很快地平静下来,虽然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对冬木的问题却有问必答,也没有赖在妈妈身上的样子,美那子也不再查看他的身上是否还有其它伤痕。冬木想,要是换了他的女儿发生这样的事,一定会抱着妈妈哭个没完没了儿。两个孩子还是同岁呢,男孩子与女孩子就是有这么大的差别。

冬木把朝冈母子送到他们家门口。那儿有树木栽成的篱笆,围着红瓦的平房,院子里随风飘散着丁香花的香味。

美那子下车后绕到冬木的车窗前,向他频频致谢。在寒冷而黑暗的夜色里,美那子的脸孔显得更洁白——这一瞬间,冬木头一次为美那子的美而怦然心动。美那子的容貌以世间的标准来看是十分的美,白皙透明的肌肤,充满智慧的双眸,挺直的鼻梁。匀称的身材……这些固然使冬木心动,但最吸引他的却是美那子全身所包裹着的那种不可思议的透明感。

任何一个美丽的女人,只要当了母亲,都会有一种母亲的风度,也就是说美丽的女子结婚之后,她的美就会变成“俗丽”。尽管母爱也是很伟大的,但以寻常男性的眼光来看,总觉得变了味儿。但是。美那子的身上却没有那种俗气,这或许是被她的气质掩益了,也或许是她懂得生活而没有染上那种俗气吧。

总之,一种无法说明的不可思议的透明感把美那子包了起来。冬木突然联想到紫色的玻璃蔷薇,是的,美那子就像一株紫色的玻璃蔷薇。

当晚,吃过晚饭后,冬木把傍晚发生的事说给妻子郁子听。阿勉和女儿缘子在同一所幼儿园,郁子对美那子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冬木期待着能从郁子那里多知道一些关于美那子的事。

郎子一边收拾餐桌上的碗盘。一边听着冬木的叙述。冬木才讲完,郁子那细小的眼睛便似乎已有所领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这附近的人都在说阿勉的妈妈对阿勉管教的十分严格,所以那个孩子看起来很懂事,也很少去粘妈妈,很独立的。一说起来也真是,那个女人竟然能面对一条凶狠的野狗而不害怕?”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冬木看着妻子那圆胖而有雀斑的脸孔,存心逗她。

“要是我呀,我一定抱着孩子赶快逃走,不过,那条狗还是会追上来的,两个人都会倒楣。看来那个女人毕竟是很镇定的。”

然后,郁子假装很郑重其事地压低了声音说。

“那个太太,在这附近还有很多传闻呢!”

“怎么说?”

“这是听眼科医生井口的太太说的——”

喜欢到处聊天儿的郁子,情报来源相当广泛。

“阿勉在3岁或4岁的时候,有一只眼睹因角膜发炎或其他原因使角膜变成了白色。”

“看不见了吗?”

“那只眼看不见了。那时候只有等有人捐赠眼角膜用来移植才能治疗。但是因为愿意捐出眼角膜的人很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得到。”

“后来呢?”

“朝冈太太很着急,她每天都在等眼角膜银行提供好消息,可是却都失望了。她实在无法再等下去,就跟医生说她愿意把自己的眼角膜移植给阿勉。医生夫妇听了都大吃-惊,因为法律上规定只有死人才能提供眼角膜,如果朝冈太太的角膜移植给儿子,就是犯法。朝冈太太苦苦要求医生做秘密手术,井口先生一口拒绝了。朝冈太太非常失望,当场就号啕大哭,令人十分同情。”

“可是,阿勉的眼睛不都还是好好的吗!”

“是啊,半年之后,他眼睛的病症像奇迹似地完全消失了,到现在一直好好的,大概是他母亲的爱心感动上天了吧……”

还好!冬木霍地站了起来,熄掉手上的烟,站到朝北开的窗户前。窗外一片黑暗,冷风夹着小雨。吹得每保树都抖个不停。

从这个窗口看不见美那子的家,冬木心里有点遗憾。他想着想着,美那子的脸孔出现在了黑暗之中。

郁子所说的那些话深深地印入了冬木的心里。

但是很奇怪,他同时又只情愿看见美那子那种透明感,并希望她保持这种透明感。而不要一些所谓的“母亲的伟大”那一类的行为。

半晌,冬木才发觉自己竟然兴奋起来。

4

第二天早晨。才过9点。冬木就离开了家门。本来今天应该是上“午班”的。但是他想起昨天在外科医院时美那子说过今天早上还要带阿勉击看医生。冬木就无法待在家里了。

冬木开着车子,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眼睛注视两侧,露出有所期待的眼光。昨天那又冷又强的风已经停止,春天的阳光照在住宅区的大地上。

有一些人在赶着上班。冬木看到美那子的背影夹在行人中,就在住宅区出口的路上,那苗条的身体穿着剪裁合身的青磁色的和服。她的步伐很快,而且是孤身一人。

冬木在十字路口把车停住,正好停在美那子身边。美那子显得有点惊讶,直到认出冬木才露出白色的牙齿微笑着。早晨清澄的阳光把美那子的皮肤照得更为透明。

“昨天的事谢谢您了。”美那子很有札貌地鞠躬。

“阿勉今天怎样了?”

“托您的福完全没事了,刚才我还带他去医院看了一下,现在送到幼儿园去了。”

“你——要出去吗?”

“是的,我要去三轩茶屋附近的牙科医院。”

“我送你一段吧。”

“这个——”美那子微笑着,似乎不想打扰,但是冬木说好正顺路,而且他又把后面的车门打开了,美那子只好上车。

美那子去的牙科医院是在三轩茶屋到涩谷间的路边,从住宅区到医院只要几分钟的路程,这其间冬木和美那子都没有说话。冬木不知道该说什么,美那子也很沉默。在医院门前车子不能停得太久,因此美那子等车一停就急忙下了车。

第二天早晨,冬木又假装无意间碰到美那子,当然又顺便送美那子到了医院。其实,冬木是刻意计算好美那子送阿勉上幼儿园的时间而等在路边的。

第三天,冬木打开前门,让美那子坐在自己的身边。由干并排而坐,两人谈起话来也比较方便,冬木知道了美那子的先生朝冈隆人是光阳银行的国外科科长。他们一家有三口人。

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10天,这期间,除了早班与晚班之外,冬木都会等到美那子。短短的车程他们并未做太多的交谈,但是,他们二人之间却好像已经认识了好几年似的。冬木33岁,美那子28岁,或许是美那子成熟而稳重的态度常常使冬木觉得美那子与自己同年,有时并且陷入一种青梅竹马的错觉。这种错觉使冬木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到了3月中,阿勉的伤痕完全好了。美那子的牙齿也应该差不多了-一然而。当车子停在医院门前时美那子却“咦”了一声,原来医院大门上挂着“临时休诊”的木牌,旁边贴了一张条子,大意是说因家人临时发生意外暂时休诊,明日照常应诊。

“今天看不成了。我们去兜兜风如何?”

冬木很自然地说了这样的话。他一想到明天还可以载美那子,不禁掠过一阵快意。美那子看了冬木一眼,有点僵硬地说,“好吧。”提起驾车兜风使冬木很自然地想起了海。战后数年至小学毕业。冬木都是在能登半岛西岸的海边度过的,他的心里经常充满着恋海的乡愁。和一个心仪的女性第一次外出,他当然要选择海边了。

驶出第三京滨高速公路出口后,车子折向西,沿着公路前进。这一天是周末上午。

驶过一片绿色住宅区不远,就可以看到蓝空下的相模湾了。车子沿着鸽沼至平冢的海岸来到海边。

开进疏疏落落的松林间停了下来。

“我们去散散步吧。”

“好。”美那子的微笑仍然很擅硬。

车外的空气让人感觉有点儿冷。这里的海岸线蜿蜒伸展,从左边可以看到江西,而右边的海角似乎伸入了云里。在这仍然充满寒意的海边,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冬木慢慢地走向海滩,美那子跟在后面。离开马路越远,周围就越发显得安静,隐隐约约的海浪声也越来越清楚了。松林被一公尺高的不定形石墙切断了,石墙之后便是海滩,可爱的海浪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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