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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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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教员说,离人症是从忧郁症和神经官能派生出来的一种症状。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它的特征的话,那就是自己对活在世上的存在感变得淡漠。周围的一切景物,诸如电影、绘画,似乎是看到了,但并没有现实感,而是像海中蜃楼一样的虚无飘渺。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反应也很迟钝。对自己正在从事的工作,并不能真正意识到……也就是说,缺乏对活生生的人生的认识。听说在都市的人患这种病的在日渐增多,如果这样解释的话,大概人人都会颔首承认的吧。”

在教养科目中,立夏子选了那位年轻的心理学教员的这门课程。从一开始,她就对这门课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兴趣。所以只有上这门课的时候,立夏子才不会缺席。这样一来,自然也就获得了与那位教员密切接触的机会。

“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忧郁症也好,离人症也好,都是有其病前性格的。意外的是,几本书上的记载却都否认了这一点。总之,患有这种病的人,时刻都想紧紧地抱住什么东西不肯松手,他们大多数人的性格都很孤僻。”

心理学课临结束时,教员讲道,并补充说,上复习课时,你们都要设想一个实例,比如说,作为一个孩子,叫他失去了父母中的一位亲人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大人的身后,片刻不离。有一种想紧紧抓住大人不放的潜在意识。如果违背了他的意愿,他的心就会发生动摇。而从外表上看,就好像突发了某种病症一样。

虽然是一般性的论述,可在立夏子听来,却如针刺一般难受。

诚然如此……立夏子五岁丧母,在以后的十余年里,在静冈经营木工所的父亲对独生女立夏子倾注了全部的情爱。

立夏子同父亲加上一个佣工,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即使妈妈不在了,立夏子也始终生活在充满家庭温暖的环境中。立夏子相信,至少是到高中毕业,爸爸的全部爱都是给她立夏子一个人的。

正因为如此,立夏子上大学不久,听说父亲与在一家小饭馆工作的寡妇结了婚,便如同五雷轰顶。后来她还从父亲嘴里得知,他们相恋已经有五年之久了。这一切使她猛然感到父亲背叛了自己,原来父亲老早就吩着她尽快离开这个家,这不就意味着自已被从家里赶出来了吗?

我真的就是从那时被毁掉的吗?……

正像心理学专家所委婉指出的:直到现在,立夏子仍然把自己的病深深地埋在心里,即使是在酒吧间的朋友们面前,也不想轻易讲出口……

看到话刚说了一半就突然沉默起来的立夏子,女店主皱了皱眉头,悄悄地窥视起立夏子的脸来。

“那么,这种忧郁症和离人症,对每天的生活也会有什么妨碍吧?”

“那当然,如果严重的话,还必须送到精神病医院呢。

我嘛,现在仅仅有点儿那种倾向而已,所以……”

“孩子,你为什么天天那么忧郁呢?”

“哎,是呀……你确实有点儿忧郁!”

被这么正经地一盘问,立夏子反而羞怯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死并不可怕,不论什么时候死,我都没有了值得留恋的。”

“啊?!”唱歌的男招待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异地审视起立夏子。

“万不该说这种话,你比我还年轻三岁吧!像我这种人,现在虽然过着贫困的日子,天天为糊口奔波,但我还想讨个良家妇女做老婆,还想尽量多挣点钱呢。你不好好考虑考虑就想死,那死也死得不值得啊。”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了。在这种场合开个玩笑,似乎也是恰如其分的。此后,每每与客人提到神经官能症这一类话题的时候,店堂里就会出现一种非恶意的嘲笑气氛,立夏子也常常被引为例证。

今天,从朝永的嘴里突然听到“死”字,而且还说他的离人症是立夏子传给他的。这样的话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肯定是立夏子本人不知什么时候亲口说给他听的。

看来,这句话在他俩的关系中早已留下了一个微妙的阴影。那还是今年三月,立夏子乘朝永的汽车,打算请他把自己送到涩谷公寓去。而朝永却突然将她带到了他居住的旅馆。以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情人的关系。立夏子想,她的确喜欢他,他才使自己着迷的。但是她从未没有产生过要和有妻子的朝永结婚的念头,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让朝永照顾自己的生活的要求。就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始终是淡淡平平的。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立夏子把身子转向朝永。她打算再准确地听一遍他讲过的话.她现在甚至产生了这样一个愿望,真希望那句话还没有到达耳际之前,就能化为烟云消散。

“我说,希望我们一块儿死。”

朝永的声音好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

“——正像我平时对你说的那样,我觉得朝永铜业的末日到了。制造厂家不再给我们发货,就连同过去一直同我们保持交易的银行,也不给我们贷款了。所以现在很难预料能不能清算原来那些本来可以生利的票据……这样下去的话,朝永铜业很难支持一年了。”

“……”

“而且,我死了以后,樱井爷爷也会舒畅些的。”

朝永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立夏子感到有些恐惧,伸手去找电灯的开关。

“别开灯!”朝永厉声制止了她。

“黑暗可以使人感到镇静。”

“樱井君,就是阳子的爷爷吗?”

“嗯……”

阳子就是一个月前朝永开车撞死的那个小女孩.她的家是一个纤维批发商,除父母外,还有一个六十五岁的爷爷。

爷爷非常疼爱这个长孙女阳子,视她为掌上明珠。听邻居们说,这个身体健壮的老人——樱井亮作,每天都拉着阳子的手在幼儿园周围及附近的街道上散步、游玩。

而今,年迈的樱井生存的唯一希望被突然夺走,他简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虽然朝永跟阳子的父亲谈清事放的原委后取得了谅解,但樱井仍不肯罢休。他在众人面前辱骂朝永,半夜里向朝永的家里打电话胁迫他。就在二星期以前,当朝永正要进六本木的酒吧间时,一直尾随朝永、带着满身酒气的樱井出现了,他青筋暴露、横眉立目地把朝永骂得狗血喷头。而且,他还将朝永死死扭住,不许他动弹。这时,酒吧间的女店主出来调解,对樱井好言相劝,立夏子才乘机将朝永拉回店里。

正因为朝永理解老人心中的苦楚,所以他受到责骂后就更感到悔恨与痛苦。公司的困境与对事故的痛恨交织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在刺激着朝永那脆弱的神经。

“唉,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樱井那老头杀死。一看到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我总觉得会死在他的手里。”

“难道……”

立夏子嘟喃着,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袭来。如果提到威胁,还有一个自称“岩田”的男人,最近几次打电话到酒巴寻觅朝永,但每次朝永都不在。当事后立夏子转告朝永时,朝永的表情总是阴沉沉的,而且只有一句话:

“就说我一直没来过。”

难道那个男人也想置朝永于死地吗?

立夏子想追问此事,但又觉得现在问似乎不近人情。

沉默之后,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立夏子,我已精疲力尽了。照理说,这样的痛苦应该和妻子一同分担,但是,我和雪乃长期以来已只是形式上的夫妻了。”

两年前与他再婚的妻子雪乃,他过去从未提起过。但立夏子凭直觉感到,好像他们夫妻之间存在着某种复杂而又微妙的关系。而且听说他们没有孩子。

“要给雪乃买一套豪华的房子,还要让她拥有很多的储金,当前的生活你就不感到困难吗?听律师说,即使公司倒闭了,财产都要归妻子所有,她根本不用担心资产被查封的呀。”

“坦白地说,我还是昨天才开始想到去死的。”

朝永把话岔开,语调变得平和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刚一决定要死,心情反倒变得舒畅起来。最初,当然只是打算一个人去死。约你出来见面,只是想偷偷地与你告别。可是,一同你在一起……就突然萌生了我们一起去死的愿望。”

和朝永一同死?……立夏子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叨念着,并没有感到这会是真的。就在此时,立夏子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感觉与心理学教员所指出的离人症伏是多么相似。

“人毕竟是软弱的,一旦真的要分手了,就感到不安起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们寂寞……就想把最亲近的人也带走。”

对他来说,难道我是最亲近的人?

立夏子呆然地思忖着。

回顾这半年的情景,立夏子并没有马上涌现出热恋他的情感。但这也许是她本身的问题,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对任何事物,乃至对情人的足以燃烧起来的热情。

但她迷恋朝永这也是事实。迷恋他什么呢?大概是三十八岁的朝永所具有的城市男人的翩翩风度和他的容姿吧。总之,使她倾心的是连立夏子自己也说不清的某种朦胧的东西,但朝永决定走这一步,绝不仅仅是由于公司的经营及交通事故的原因。对于他以往的经历,肯定还有复杂的一面,而朝永却巧妙地对立夏子隐瞒了。

然而对立夏子来说,朝永也许是最亲近的人了……

“什么时候儿呢?”

立夏子脱口问道。

“和我一块儿去死?”

“哎——死了也好。”

此话是否由衷之言,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朝永握着立夏子手腕的双手,骤然间充满了力量。

“谢谢你。明天还是后天,我都无所谓。当然越快越好,真奇怪,以前人们自杀的时候,都是把事情料理得非常细微,毫无牵挂地去死。可是一旦自己也处在这种境地,一切都显得那么繁琐,什么都无法处理得当。所以,我现在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飘荡在黑暗空间的声音,使立夏子越听越感到喉头梗塞,干渴难忍。

即使我拒绝了,大概他一个人也会去死吧。

至于我自己,没有任何需要处理的问题,而且也找不出一个不同他一道去死的现由……

时至今日,我一直无声无息地生存着,到明天,谁也不会想到我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采取这种方式去死,的确很痛快,这种做法与自己也很适合。

朝永仍然握着立夏子的右手,立夏子把另一只手也轻轻地放到的手背上。于是,长时间以来逝去的那种不可言状的充足感,像潮水一般很快地流返了立夏子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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