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蔡祭酒回话，少年慵懒声音便插了进来：“娘是非得从今日的五人中挑一个夫子吧。”
王氏斩钉截铁道：“是。”
萧景珩：“若非燕夫子是女子，娘会选她对吧？”
王氏迟疑了片刻，有些愧疚地看向晏苏荷，“是。”
晏苏荷脸上仍是一派柔和，没有埋怨不甘，静静听着少年说话，等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娘最后属意的人是那位吧。”少年头也没抬地伸手指向最外面坐着那个衣服有补丁的男人。
室内一静，王夫人心里更如惊涛骇浪卷过，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噢。”萧景珩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晏苏荷便顺着他指向，也朝那位看去。
此人虽然衣衫破旧，却仪态得体、自有一番君子气度；同时他存在感甚低、发言甚少，就说明他能沉住气；更何况蔡祭酒选的人自不会差到哪去，王夫人选中他，确实情有可原。
晏苏荷心里分析道。
而王氏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只是如今兔崽子提出来，她便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下一刻萧景珩便道：“可是娘，他不行啊。”
王氏咬牙怒目：“如何不行。”
萧景珩笑：“这不是很简单吗，您看此人一身补丁的衣服，不就说明他家里很穷吗？”
国公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当娘眼瞎啊？”
少年颇为诚恳真挚地否定：“娘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王夫人冷笑。
萧景珩便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道：“他这年纪一看就有家室，所以他有妻子，而他的妻子为什么会同意他穿这身衣服来国公府丢脸呢？”
“当然是……他只有这些衣服咯。”
王氏：……废话。
“只是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依我看，要么他有好赌的恶习，要么就是他只知念书，从不顾及家事。”
不止王氏，蔡祭酒听到他这话都不由皱起眉头，打量起坐在最外面的那个男人。
小侯爷仍旧吊儿郎当地继续：“赌.博的危害性有多大不必我多说吧，再来说说不顾家事这点。一个男人连赚钱养家、照顾妻女都做不到，又如何配做我的老师呢？娘，你就算选了他，我也不会听教的。”
青年男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胡说八道，”王氏瞪了一眼儿子，方看向那青年人：“韦郎君，实在多有得罪，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萧景珩：“娘，你让他说说呗，韦先生，你赌.博吗？”
那青年人怔愣了一下，摇头，“无此陋习。”
萧景珩便又问：“那你顾家吗？”
他这次犹豫了，“……数十年寒窗苦读，一心只念圣贤书。”
“哦~”少年跌宕起伏地感慨一声，“通俗点说就是让你妻子养你呗。”
男人脸上瞬间有了一丝龟裂。
“我实在不屑啊。”萧景珩懒洋洋道。
王夫人还想争辩一二：“男主外女主内，他妻子顾家有什么不妥？”
萧景珩叹了声：“娘，看来您没听懂孩儿意思。这人一心念书，哪里主外了？分明是让他妻子赚钱养他，帮他操心这操心那，而他只需念书呗。”
“但您看他念书也没念出个名头啊，若他真顾妻儿，就该担起责任赚钱养家。”
男人拱手，声音沙哑道：“某来应聘就是为了……”
萧景珩伸手打断：“你不配。”
男人脸色霎时一白，后面的再也说不下去。
少年笑了下，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肩臂，便朝外走去，“娘，剩下的你看着办吧，我先回去了。”
王氏听懂了儿子的意思，看着那士人的身影犯了难：以三郎脾性，这人是肯定不能招进来了。
而少年将将走出去时，乌革靴甫一触及地上阳光，他便顿住了脚步。
他靴尖一转，侧身往里面看去。阳光将他高高束起的墨发晒得黑亮，衬他肤色更加干净。
萧景珩漫不经心地瞥了晏苏荷一眼，然后朝母亲道：“女子谋生不易，她既然有实力从这群人中脱颖而出，便说明她有能力任夫子一职，既如此，母亲又何必因那些外在的东西而否定她。”
“她”，将姓名缄默于口，藏了几分摸不清看不明的暧昧。
晏苏荷猛地抬眸看向少年，神色诧异。
王氏同样愕然。
但见他举手指向天空，笑容明朗：“娘，佛祖看着呢。”
王夫人心一颤：逆子！竟敢拿佛祖威胁她！
而萧景珩侧眸，终于，敢再次明目张胆地望进那女子水一般的眸子里，他静了片刻，视线游移，在她清美脸上停留。
萧景珩蓦地想起刚才落在肩上香软雪白的玉兰花瓣，好似都不及这女子的半分清、半分白般。
他收回视线，笔直着身朝她拱手，实实在在躬身行礼道：“燕夫子，以后请多指教。”
话落后潇洒转身离去，步伐不带一丝拖沓。
晏苏荷则一直盯着他，直到少年身影消失在光影的刹那，心脏迟缓地“砰”了一下。
他唤她，夫子啊。
室内静了一片，他们皆不可置信地扭头、往座上那瘦弱女子看去。
他们脑中仍旧回放着小侯爷刚才的躬身姿态，都不由在想：这还是那个传闻中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国子监小霸王吗？她，她又凭什么呢！？
王氏也盯着晏苏荷单薄柔弱的身子，无奈叹了口气。
她朝众人道：“今日结果已出，燕晚留下，其余人随管事领赏钱，便可离开了。”
“啊！？”青年士人失望无力的质问。
昏昏欲睡的老教谕则终于清醒，脑袋左摇右晃地点了点头，“回家，回家带孙儿去咯。”
姓韦的垂头丧气起身，严厉的老儒生则不屑争辩，长袖一挥，起身向外走去。
管事带他们出去，室内终于清静下来。
王夫人不看晏苏荷一眼，只与贴身婢女吩咐了几句，那青衣婢女便朝晏苏荷走去，屈膝行礼：“燕夫子，青禾带您熟悉府邸、安排住处。”
晏苏荷心底那一丝不确定才彻底安放下来，她清莹的眸子柔亮了几分，感激地朝国公夫人看去。
她起身向王氏道谢：“夫人知遇之恩小女永生难忘，小女也绝不会辜负夫人信任，定当竭尽所能教导侯爷。”
王氏：“别谢我，要谢就谢那兔崽子，也不知道今日吃错了什么药。”
她心底对晏苏荷没有几分相信，权当顺从萧景珩的心思、不希望他日后闹事才允的。
晏苏荷咬唇，垂眸道：“也许是我与侯爷年龄相仿，他抵触没那么大吧。”
王氏“呵呵”一笑，神色恹恹道：“你先回去做好策划，然后一字不差地与我汇报。”
晏苏荷：“是。”
蔡祭酒却与王氏截然不同的心态，他看着晏苏荷是纠结中带着庆幸，一方面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所以生气，一方面却又因晏苏荷当这个夫子而宽心，是故憋了半晌，也只道了一句：“燕晚，好自为之。”
晏苏荷拱手轻笑：“多谢祭酒。”
青禾领着她离去。
盯着她们身影消失后，蔡祭酒才终于放开地仰头一笑，他爽朗道：“其实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以老夫之见，这燕娘子手段高明，有能力训住小侯爷，她断不会辜负您期待的。”
王夫人：“但愿如此吧。”
她担心的哪只是萧景珩能不能学好，还有这两人之间的男女大防啊。
年龄相仿、容貌甚美……
王夫人思绪不由越飘越远，不过，也没听说过这兔崽子平日里沾花惹草的事，应当…不会出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