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当天一早,天公就没个好脸色,居然刮起大风来了。
秦樨装扮好,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行鸢拦住。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身浅黄色的披风和同色的风帽:“娘子,风大,怕是会冷,添件衣服吧。”
穿衣耽误了一会儿,出门的时间愈发紧了。
重阳宴下午才开始,她们却得不到午时就出门,皆因她须得先去一趟通政使府上。
像她这样的未婚女娘,都是年轻娘子和郎君的聚会还好,若是这种由长辈牵头宴会,是不好独自赴宴的,
偏偏秦樨家里不一般,她的母亲已经在城郊的庄子里避世隐居多你那,,无法带她前往,卢夫人虽在家中和正室无异,可对外依旧只是妾,没有越过正妻的道理。
秦济的祖籍在江南,京中也并无其他族亲,眼见着秦樨就要及笄,还没有带她出门的夫人,只好求助老友。
通政使傅垣大人和秦济是同年,两人又是同学同乡,自相识起就没断过来往。
傅大人的夫人姓杨,母亲在江南是望族,和江南巨富出身的母亲关系也十分要好,两家的关系多年来一直不错。
秦樨的窘境,杨夫人再清楚不过,秦济还没开口,她便一口应下。
所以自打秦樨年满十四,到了交际的年纪,每次出门都是和傅家一起,即便不同杨夫人一起,也有傅家娘子在身边。
主仆二人的脚步俱都匆匆。
她的这处院子,几乎在宅院的最角落,距离正门有段距离。
穿过肆意生长的园子,路过一个个紧闭的院子,靠近正院,这稍显破败的宅子才逐渐恢复体面,就连廊下来往的女使小厮也多了起来。
她爹如今虽官拜从四品,可在贵人如云的京城,从四品的官职其实并不显眼,光禄寺掌管宴饮和百官餐食之事,又是没有多少实权的部门,即便有点油水,恐怕也落不到一个少卿头上——上面还有光禄寺卿呢。
总之凭借秦济的那点俸禄,恐怕攒一辈子都买不起这栋宅子。
这动宅子是她的外祖送给女婿的贺礼,高中探花的贺礼。
当时她刚出生不久,女婿又中了探花,让女儿从此脱离商户女的身份,双喜临门,送出这样一处宅子并不算什么。
外祖甚至还觉得不够,就连宅子里的管事、女使、小厮,每年修缮的费用,都有他一手承担。
随着外祖的去世,外祖家的败落,这座宅院也渐渐破败下来。
居然已经过去八年了。
秦樨望着开在墙角的一簇野菊,晃神一瞬。
期盼已久的儿子终于降生,外祖去世,与母亲之间的情意几近消弭殆尽,父亲对她的态度也逐渐冷淡下去。
那时她的院子就在正院后面,却经常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父亲一面。
后来卢氏开始执掌中馈,她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若非这副皮囊让父亲发现了她身上联姻的价值,恐怕就连如今这样的日子她也过不上。
路过曾属于自己的小院时,她没有停留。
院子里的那棵母亲为她种下的桂花树如今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院子的主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秦霄。
但正院却不能不去,卢氏是长辈,既然路边,便要进去请安。
“娘子,夫人还未起身呢。”丹露将她拦在门外。
秦樨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扫视了一遍。
想必是想看看自己穿了什么衣服,只可惜她外面穿着披风,只能看见一点点裙角。
“那我便回来后再给夫人请安吧。”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绕过父亲的书房,垂花门近在眼前。
还没走到门下,门房上的罗老三已经率先迎了上来,隔着几级台阶向她行礼。
态度并不热络,但还算恭敬,动作也一板一眼,只求不出错。
他走在落后半步的位置:“娘子,马车已经备好,就停在外面,若是缺了什么,尽可以知会小人一声,小人立马着人安排。”
秦家只有一辆马车,今日她要去随园,拥有这辆马车的优先使用权。
许是因为等了太久,早已拴好的两匹马频频打起不耐烦的响鼻。
秦樨随意瞥一眼。
“这样就好,劳烦罗管事了。”
罗老三是门房上的管事,府里一应出行的事都是他预备,在父亲那里也有几分脸面,秦樨自然不会挑剔他做的事。
“娘子说的哪里的话,这都是小人的本分。”
罗老三微微倾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立时便有机灵的小厮搬了踏凳过来摆好。
这个踏凳是卢夫人惯用的,马车高大,卢夫人身材矮小,难免需要高凳,秦樨身量高挑,其实并不需要这么高的凳子。
她并没有挑剔。
凳子合不合适有什么要紧,只要能助她上马车就行了,不是吗?
马车内的布置平平无奇,只有凳上的垫子尚算松软,马车行走在石板路上,一丝颠簸也觉察不到。
微微地晃动中,行鸢轻车熟路地打开马车一路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食盒。
“娘子,您朝食也没有吃多少,先垫垫肚子吧。”
官宦人家置办的马车中多有此类暗格,用来存放小物件,比如补妆容用的脂粉,备用的衣裳等,也会放些点心,用来给在宴席上只能做做样子吃两口的小姐夫人们果腹。
秦樨微微颔首。
食盒被打开,行鸢的惊呼一同出现:“竟然是天香楼的点心!”
秦樨看过去。
食盒内是巴掌大的一包糕点,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
甜香从油纸的缝隙里飘散出来,很快便填满了车厢。
油纸的封口处粘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天香楼三个字,昭示着其不菲的身价。
天香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做的是贵人的生意,以擅长做糕点闻名,偏偏每日售卖的数量有限,无论哪家贵人,都得早早派人去排队守着。
“是谁买给娘子的?莫不是买错了?”
这样昂贵的糕点自然不是厨房卖给她的。
若是厨房有这份心思,何必给她送半冷不热的朝食?
应该是门房上的人专门买给她的,还特意没有除去外面的油纸,直白地告知她此物的价值。
是单纯的示好,还是一份投名状?
门房内有三四人,会是谁呢?
天香楼的点心,自然不是普通小厮买得起的,这样一小包就能抵他们一两个月的例钱了。
只有管事罗老三最有可能拿出这笔钱。
她一个既无生母疼爱,又受父亲冷落的未嫁女,似乎并没有值得罗老三讨好的地方。
罗老三是家里的老人了,秦樨对他算得上了解。
她父亲十五年前收下这处宅子时,他就在门房做事。
十五年来,罗老三娶了一个同在秦家做事的妻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只比秦樨小两三岁,如今似乎在秦纪的院子里,女儿算算也到了可以开始做事的年纪了,却好像从没在府中见过。
飞快地理清罗老三的关系,秦樨心里有了底。
“既是送给我们的,拆开吃了便是。”
得到允许,行鸢才拆开油纸报,挑挑拣拣,用帕子包好一块枣泥酥,递给秦樨。
秦樨定定地看着那块散发出甜腻香气的枣泥酥,看了许久,终于接过来,小小咬了一口。
她不喜欢太过甜腻的枣泥,但这份投名状,她先接下了。
接近晌午的街巷并不拥挤,马车却依旧不敢跑得太快,到达傅大人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傅家的宅子比秦家的小一些,四进的宅院,没有园子,不过寻常京官的配置。
门房上的人对秦家的马车已经十分熟悉,马车还没停稳,就带着踏凳迎了过来。
“秦娘子午好。”几个小厮个个笑容灿烂。
秦樨下车,浅笑着冲他们点头。
微微落后两步的女使也迎了上来:“秦娘子,夫人着我来带您去内院稍待,请随我来。”
跟着进了内院花厅,吃下半盏茶并两块豆乳糕,杨夫人便从内室走了出来。
“叔母。”
秦樨作势要起身,被杨夫人拂手压下去。
“坐着吧,你这孩子,和我还见外吗?”
她走到另一侧的圈椅坐下,投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怜爱,说出的话毫不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