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历时太过久远，赤兰在讲述过往时，语速一直很慢，内容也不甚详细，特别是有关海上的事情，几乎是一句话带过，并且一边断断续续的述说着，还一边出神般抚摸着细沙。

直到说起那名人类最后沉入大海，赤兰骨瘦如柴的手忽地收紧。待他再松开手，一块不知何时握在手心的石头化成了碎片。

不过最后，赤兰没有对人类略显轻易的死亡作出任何表示，而是望向素玉鸾，笑得讽刺。

“所谓爱啊，就像世间最狠的毒药，危险到能够摧毁一切，害得你遍体鳞伤。”

“现在知道，母神他们安排引导者和考验的原因了吧。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可不得吸取教训，让你们好好学学，免得被骗到命都没了。”

其实不用赤兰点明，素玉鸾已在故事发生转折点的那一刻知晓了答案。

小神明沉默着，第一次对产生了怀疑，不仅是关于迄今为止在人类社会的所见所闻，也关于当下这趟旅途启程的意义。

若爱是让人如此痛苦的东西，还有必要去寻找它吗？

思索间，素玉鸾陷入了一时的迷茫，他不自觉抬起头，仰望着夜空，仿佛试图从繁星中寻找答案，又似乎是借此向谁传达，述说自己心中的疑惑。

恰好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骤然浮现在视野之内。

终于找到素玉鸾，暝九霄先是松了口气，观察之后发现对方没有受伤，心里那块石头才算是彻底放下。

“阿鸾......”

“先生，对不起，那种情况下，我不应该闹别扭的。”

暝九霄刚一落地，话还没说完，就被素玉鸾诚恳的道歉打断。

此时此刻，素玉鸾就像一只好不容易等到主人来接自己回家的小狗，乖巧懂事的认了错，但比起愧疚和悔改，委屈更甚。

这让与之对视的暝九霄神情一顿，责备都赌在了喉间，不上不下。

唯有一声轻叹，无奈吐出。

“罢了，没事就好。”

“那个，先生，我找到赤兰君了，他就在——嗯？赤兰君？”

缓过了与先生重逢的喜悦，素玉鸾暂且忘却了心中的烦恼，侧目看向赤兰君所在的方向，却发现不知何时，对方已不见了踪影，又不知藏匿于何片沙石之下。

对此，暝九霄没说什么，他知道赤兰并不想见到自己。严格来说，赤兰是不想见到任何一位了解当年详情的神明。

只是，既然素玉鸾答应了凌香的委托，暝九霄就不可能光看着小神明为难。

于是，暝九霄调动着神力，专注的扫视着周遭千篇一律的景物。

一分钟后，他的目光精准落在其中一片沙丘。

“若你一心寻死，就去找凌香说清楚，免得凌香自己的事没着落，还要一直担忧挂念你。”

边说着，暝九霄把凌香交给自己的两样东西放在沙丘之上，而后又在转身之时，留下一句话。

“说起来，有件怪事，就是我之前在寻找祝炎的转世，却对某个不认识的人类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也不懂是不是碰巧。”

语罢，暝九霄不再言语，带着素玉鸾，消失在了原地。

素玉鸾和暝九霄的离开，让死亡之海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沉寂，唯有喧噪的狂风又一次作响，细碎的黄沙又一次翻涌。而在死亡之海的中心，不久前他们对话的沙丘之上，那瓶被暝九霄留下的药剂的信物被风沙波及，向下快速滚落。

就在这时，一双苍白的手拾起了药瓶和信物，不仅阻止了它们的掉落，还帮它们擦拭了周身的细沙，动作轻缓，细致温柔。

“希望你能一直把他保护得这么好。”

一声呢喃细语在风中响起，又似一片鸿羽随风飘去，不知所说为谁，也不知说与谁听。

虽然暝九霄利用了神力，但离开死亡之海，回到旅店还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如今东方将白，拂晓将至，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卸去一夜仆仆风尘，素玉鸾坐在床边，揉捏着自己的右手，思绪飘忽。

虽然不知道暝九霄是否习惯成自然，但不可否认的是，小神明的这只手，确确实实被先生牵了一路。

从前，对这一类的动作，素玉鸾不足为奇，可在经历昨日不远不近的疏离后，他才意识到，原来双手紧握，肌肤相贴，是那样亲密的举动。

这也让小神明更加迷茫，为自己和先生的关系，为不久前和赤兰君的谈话。

“阿鸾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休息几天，之后再回云州。”

暝九霄的声音拉回了素玉鸾的思绪，看着一脸担忧之情先生，他摇摇头，转而问道：“先生，你遇到是，那位人类了吗？”

素玉鸾不知道那位人类姓甚名谁，也不想直接道出那人对赤兰君的行为，只好以此代称。

即便如此，他们也都知晓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