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景象，站在文栖的角度看，大概说是闹剧也不会过于荒诞。

层层叠叠的藤蔓不停焦化脱落，但新的枝叶一直前仆后继，没有一瞬让火舌舔到他的毛发。他就像玻璃展柜里的一个瓷瓶，时间过去，身上沾的只是一些轻飘飘的薄灰，再也没有伤害更大的东西了。

他这一辈子刀山火海里过，身上要么系着下属，要么系着店员，整个人活得像一根两头担的扁担，还是头一回成为被保护者的角色。那颗时刻高速运转着各种阴谋诡计的大脑像是与新环境接触不良一样陷入空白，然后他出离地愤怒了。

连先生自以为钢铁铸的，刀枪不入吗？就算是钢铁也怕火，更何况是他那点凡枝俗叶。自个儿撑起这偌大一片天空，也不怕把自己脊梁骨怼折了。

王八蛋啊！

文某十分双标，此时并不计较自己从前那些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咬着后槽牙心里把某人骂了八万遍，然后飞快掐了一句手诀：昭瞳危，速来。

眨眼的功夫，一黑发女子凭空出现在火锅店里。这女子有一双和昭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金眼睛，眉眼轮廓很深，上上下下都是常年不苟言笑的痕迹。

她来到也没说话，只听一声龙吟自她纤细的喉咙里咆哮而出。霎时间发狂的昭瞳居然定住了！

这大概是传说中刻在DNA里的恐惧，熊孩子闹事时最怕就是妈妈开门声。倘若这位妈已经进来了，那熊孩子多半就要吓尿了。

尊贵的龙太子也没能逃过这条定律，纹丝不动的像一头造型夸张的摆件，上下牙一磕绊，甚至尿不出来。

然后只见这女子丝毫不怜惜，一掌拍晕了昭瞳。接着像拎一只鸡崽一样单手拎着昭瞳耳朵上那一撮鸡毛，末了朝文栖一抱拳：“多有叨扰，改日赔偿。”便连人带崽的消失不见。

这会儿，偌大的店里只剩下文栖和连先生——后者迟迟不肯化成人形，且形体巨大，遮天蔽日，根系破坏每一块地砖，从那些翘边断骨的缝隙种深深吮吸着大地，看着颇有点要就此扎根，把火锅店改为“奇珍异树”展览馆的意思。

文栖劝说再三无果，于是很好看地笑起来。这会儿他是忘了性，忘了约定，忘了他与连先生授受不亲，怒而故态重萌，且重得变本加厉，眉目间好似含着春夏交际之时最怡人的那捧泉水，一启唇便让人想要探究那隐匿的柔嫩舌尖。

他嘴上说的是：“谢谢先生护我。”

心里想的却是：死秃驴好大的胆子。

他手上做的是温柔地抚摸枝条上的嫩芽。

心里想的却是：我看你能装蒜到什么时候。

可这□□大计，就在他偶然感觉到指尖有一点粘腻时戛然而止了。血腥味并不重，可是对他这种常年见血的人来说，只要一点就能闻到。

他本能地拨开层层枝叶，找向那个伤口。那是根粗壮的枝干，半截被火燎成了炭黑色，碰一碰就干脆地剥落下来，露出里面血红色的皮肉——那不是植物无知无觉的内芯，而是遍布神经末梢、尽职尽责把每一丝疼痛都传入大脑的庞大身躯，碰一碰会流血，捂死了会发脓，被触了逆鳞会舍生忘死，一点点温情却又会紧张得无法动弹。

顿了一下，文栖眼里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染上了一点茫然。他虽然没心没肺惯了，对别人的一些小付出小迷恋完全视若无物，可又未修炼至臻，做不到真正的冷心冷清，对□□上的疼痛仍旧很能共情。

他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便轻轻吸了口气，得承认自己输了，见不得这种场面。

“先生别动。”他低声说，“不愿意让我看到人身，至少让我给你上一下药，我不吵你。”

连先生不会说话，枝叶显然也没法比划出手语来，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由得文栖去。

店里一时间很安静，只有文栖走上房间拿出药箱，又走回来把药水往树干的伤口上倒的声音。但这种动静与其说是寂静里的安慰，不如说是折磨——□□上得伤口可以用药医，那心理上的呢？文栖要怎么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