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贺霆云咀嚼着少年的话,视线从他身上冷冷扫过,不做停留,径直落在席夏的脸上,平静无澜的一汪静池之下,不满在发酵。
席夏迎上目光,平静看他。
三年间的察言观色,让她下意识从他不露分毫情绪的眼中读出了一丝异样。
像是……受伤?痛心?
怎么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不太懂,抿唇问:“怎么?你也想体验一下当弟弟的快乐?”
贺霆云:“……”
语言凝滞在喉咙,如潮湿雨季的瞳孔愈发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舌根弥漫起一股酸涩。
她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在自己面前,这般毫无分寸的肆意表达了。
之前——至少是去年情人节再往前,贺霆云不止一次领教过她的妙语连珠和奇怪脑回路。
季风的雨天,她会窝在沙发里看一整天电影,只在她身旁坐上一小会儿,就能听见她持续不断的、细碎犀利的评价,一句接着一句,说个不停。
她是行走的弹幕,是误入人间的精怪。
只是,五岁的年龄差,近两个代沟,加上生长环境不同,他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她辛辣的、角度清奇的言辞。
以至于总是无法立刻给予她反应。
即便给了,也未必是她满意的反应,她就会叹一口气,默默敛起笑容转过头,继续看剧。
他不喜欢她露出失望的眼神,不喜欢她尴尬又刻意地结束自己兴致勃勃开启的话题。
所以后来,当她逐渐不再说那些俏皮话时,他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而现在,夜幕垂落的晚冬,贺霆云才终于察觉。
原来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经开始失去她了。
语塞之余,是暌违已久。
更是后知后觉。
如今,递交的离婚材料又横亘在两人之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用活泼和亲昵回应她的戏谑。
最后,贺霆云还是做了最死板的回答。
“不想。”
不想体验什么做弟弟的快乐,也不想和她回到官方又疏远的距离。
“你该不会是认真在想要不要体验一下吧?”席夏见他盯着自己开启了漫长的停顿,心里莫名紧张,可听到这个一本正经的回答,顿时松了一口气。
保持不变,保持冰冷,才是她所熟知的他。
贺霆云看她:“你是认真问我的?”
席夏被他问得走了一下神。
她竟然忍不住想象了他叫自己姐姐的场景,被脑海中毛骨悚然的场面惊醒。
“……当然不是。”席夏回神,“你要是真敢说你想,那我才为难。”
“咳咳!”丞璨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克制地压下自己不合时宜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席夏。
不愧是他一见钟情的姐姐。
这个男人气质卓绝,步态和神态都具备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隐约泛起微光的袖扣不经意间散发贵气,一眼便知身份不凡,家世不菲。
纠缠不休的前男友?追求者?
丞璨看不出来他们的关系,只能看出他们悬殊的体型差距。
男人身姿颀长,宽肩窄腰,仿佛单臂就能将天生骨架小的席夏拢得严严实实,而面对面对峙时,席夏没有一丝怯意。
她的背脊宛如松柏,不惧地向上舒展。
她这句话一说完,男人的平静面具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
丞璨嘴角只是弯起一点弧度,男人眼珠立即转过来,如吃人般可怕。他摸了摸嘴角,下意识往席夏身后缩了缩。
“小朋友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
席夏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贺霆云看丞璨的目光。
筹备离婚这段时间,她愈发认识到贺霆云和那位贺夫人间的矛盾,联想到财经八卦里他架空自己父亲的事,席夏自觉窥见了这个男人的记仇与手段。
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私事,变成无妄之火,殃及丞璨这条误入的池鱼。
“……”
贺霆云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弟弟,小朋友。
还有昨天电梯间里,那个她一使眼色就自觉关门上楼的男人。
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婚,她就在他面前回护着别的男人。
酸涩妒意在胸口掠起一把沸火。眼底就快要藏不出喷薄的扭曲恨意,想将她从别人的身边用力拽开。
表情坦荡得没有一丝变化,但席夏还是近乎本能地捕捉到了平静湖面下隐秘的危险。
她眼皮跳了一下,抬手,虚虚按住他。
“贺霆云。”她声音压得极低,是彼此才能听得清的音量,“你想干什么?”
周围沉下去的低气压,在她靠近的一瞬收敛。
贺霆云视线低垂,窥见她略显焦虑的神情,像是一道甘露淋落在心火之上,像是凶兽颈上被温柔套上锁链,胸口的躁动不安顿时停止。
他突然百般庆幸。
庆幸有外人在场,她没有像昨晚那样句句扎心地排斥他,没有不留情面地转身就走。
庆幸在支离破碎的夫妻身份之外,她还愿意冷静地维护着属于成年人的体面,让他得以自我麻痹,仿佛自己与她的亲疏距离,和其他人仍是不同。
“紧张什么?”贺霆云一动不动地看她,平静地开口,“有闲心和不相干的人计较——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说着他将手背不动声色地往上抬起,悄然与她的手心相贴。
只轻轻一触,心脏都在发颤。
浑身细胞都眷恋着这份触感,想逃离这段时间无法触碰到她的难熬深夜。
“说不好。”席夏下意识退后,手掌抽离,暗讽道,“反正怎么看我都不了解你。”
贺霆云低头,目光从空荡荡的手背看向她另一手提着的素斋点心,微微蹙眉:“没吃晚饭?”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道喇叭声。
席夏回眸一看,姜炎坐在拉风的跑车里,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颊。
“吃过了。”席夏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啊,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进去,不挡路了。”
她不想与他过多交流,拉着丞璨往音乐厅走。
丞璨低头看她手指圈在自己手腕,忍不住屏息凝神,把身后男人的杀人目光抛到一边,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望她,发亮的眼睛里写满雀跃。
席夏瞥了一眼丞璨咧开的嘴角,不理解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差点想说他以后最好注意点场合,别招惹到贺霆云这样的人,可转念一想,这样的高高在上的说教,多像贺霆云?
她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