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自秋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眯起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质疑。

也不知这个反应是不是哪里取悦到了周父——他看上去并不计较乔自秋的怀疑，而是又笑了笑，率先弯腰坐下，而后拍了拍沙发上的空位。

“别愣着，坐。”

乔自秋瞥了他一眼，便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男人眼中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刚见面，有点警惕心是应该的。你叫陈源，对吧？先看看这份报告。”

他一边说，一边伸长手臂，把周母随手放在一旁小桌子上的报告拿来，递给乔自秋。

“长话短说。十九年前，因为一个乌龙，陈家和我们周家分别报错了孩子。你今天救的那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就是周家的孩子，周礼。”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听小李说过了。你是我周国豪的孩子，当然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流浪在外。今天我来这儿，就是想把你认回我们周家。无论你心里怎么看待我们，血缘的事实都无法改变。小礼比你晚出生一小时，所以回家以后你的身份就是周家大少爷，小礼是你弟弟。至于名字，叫惯了不改也行，按你方便的来。”

“——你觉得怎么样？”

周国豪沉声说到这儿顿了顿，十指交握搭在桌面，转头望向一旁低垂脑袋认真阅读报告的少年。

“小源？”

.

再说另一边，隔了一扇门的病房卫生间里。

冯娟娟洗了把脸，接着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仔细擦过眼角点点泪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收拾妥了，看不出刚刚才流过泪。

隔着那扇薄薄的门，依稀听得见那一大一小在聊天。她吸了吸鼻子，对着镜中的自己发了好一会儿呆。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三个小时前。

那时，她还在陪闺蜜逛街，心情相当舒畅。然而刚逛了没多久，就突然接到了来自周国豪的电话。

在电话里，向来对自己温柔亲昵的丈夫竟然用上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

而他所说的话，更是仿佛一道晴天霹雳般，狠狠击碎了冯娟娟的心。

他说，小礼不是周家的孩子。

他还说，医院找到周家亲生的孩子了，叫陈源，是个穷学生。

挂了电话后，冯娟娟收到了周国豪发来的、关于那个叫陈源的孩子的信息。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少年神色阴郁戒备、目光冰冷的证件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照片上的孩子长相确实有几分像自己，但这阴沉骇人的气场，却是无论和自己、还是和丈夫相比，都完全没有哪怕一分相似。

再往后看，便是陈源糟糕的原生家庭，以及他的成长经历。

她看到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出租屋，面积加起来还没周家的书房大。还有酗酒后会家暴的出租车司机，肥胖矮小的全职主妇，以及从小到大的班级合影中那个永远躲在角落里的身影……这一切都看得她暗自心惊。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周礼。

那个在自己的保护下，从小团子慢慢长大成为比自己还高的小少年。那样可爱的、纯真的孩子，会甜甜地拥抱着母亲撒娇，和陈源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仿佛一个天一个地——

竟然是那对夫妇的亲生儿子？

她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为周礼，还是为陈源。

但紧接着，她感受到的就是愤怒。

她含辛茹苦把周礼长大，如今上天竟然要残忍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玩笑？

直到走入病房的前一秒，她都在愤怒着。

当然是为了当年抱错的乌龙而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如果他永远呆在那个小小的破烂世界里，如果他和周礼没有遇到，如果没有出意外住进医院，如果没有做检查——

那么这一切，她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度过这一生，总比现在知晓真相的痛苦要好上一百倍！

所以，她在看见空荡荡的病房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窃喜，随后便是不满。

窃喜是因为她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但很快，病房里飘荡着的消毒水味儿，就让她被迫回到了现实。

至于不满……

在医院里乱跑得不见人影，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又没家教的坏孩子。

这样的坏孩子，怎么就偏偏是她冯娟娟的亲生儿子呢！

——但这一切，都结束于卫生间门前的那次见面。

与照片截然不同的气质，让她第一眼压根就没认出来，眼前的病弱少年就是今日带给她痛苦的主人公。

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并不像新闻或是文学作品里那些满嘴脏话、行为不端的不良少年，陈源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微垂着脑袋。厚重的刘海盖过他的眼睛，却遮掩不住他那对纯黑色的瞳孔。他的眼里没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光，仿佛烂透了的一生已经彻底磨灭了他的希望。他的身躯单薄消瘦，面色苍白，看着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没有少年人该有的锐气，周身气质飘忽纯净，仿若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幽灵——

就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在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的小礼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了他。

冯娟娟来的路上听周国豪说过，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本按照她还满怀恶意地猜测，陈源应该是一不小心、或者非自愿的情况下帮小礼挡住了那只狗。

但在看见陈源本人后，一切猜测都被推翻了。

这个可怜的孩子，即便生活已经烂到了谷底，但他仍在努力兼职努力生活、甚至心底还那份最初的善良也没有被磨灭掉。

自己之前怎么能这样想他！

冯娟娟想到这里，眼圈又红了红。

人家小孩已经过得很苦了，自己还仅仅因为出身就对一个陌生人妄加揣测，实在是太残忍了！

也不知道那小孩刚才在洗手间里，有没有听到自己说的那些难听话……

这门隔音不怎么样。要是都给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知道真相后，该有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