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又混沌的沉眠后，她醒了过来。

入目是一片盛开的绯红花朵，一簇簇地挂在枝丫上。她坐起身，身下是一个矮矮的床榻，铺上暖黄色的锦被垫子，床榻周围放满了五颜六色的果子，不知道是不是长生摘下来放在这的。

这里归期林，她陪着长生来过几次。

有人坐在一旁等候，一身绛红色的袍子，从头罩到脚，屈膝坐在花丛间，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搭在右膝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宽大的罩袍下露出，指尖正在膝上轻扣。

“大仙？”从陈旧泛黄的故纸堆里翻找出眼前这位神秘人的身份，她带着些许不可置信，唤出了他的名号。

“你是来带我回乐水村的吗？”

大仙抬起头，取下头上的兜帽，侧过头来看她。

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长发懒散地垂落，束在颈后，不似阿叙那般令人惊心的容颜，面前的这位大仙容色平淡，眉眼好像从画中描摹出来，像一方沉潭，又让人移不开眼。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眯起，道：“我叫童生，你——想回乐水村？”

她点头应声，不然她又能去哪里呢？

“可是...”童生指了指她的心口，“你被挖了心，回到乐水村会被当成妖怪烧掉。”

她茫然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掀开衣襟看了一眼，心口的确被挖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你现在还有意识，是因为这里是泠月仙山，你一回到人间就会立马死去，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笑容不减，“因为你是献祭于月婪天罚之人，灵魂不会转生，你这种无□□回的魂魄，会被带入地底彻底消弭。”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声，什么转生轮回，她其实并不在意。

“我有一个好去处，你愿意么？”他问，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她迟疑了一下，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人，之前就是被他骗来泠月山的，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又要算计什么，她低头看了一眼空洞洞的胸膛，想着她已经是死人了，便应了他：“好。”

童生还是带她回了一次乐水村。

她回到曾经婶娘家的草房子，门口坐着一个小孩子，正捏着一根小木枝戳泥巴玩。

草房子已经被修整过，屋顶的茅草换成了更为坚实的砖瓦。

“姐姐，你找谁？”小孩见有人来，站起身腼腆地问。

“你知道王大婶住在哪里吗？”她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低头问。

童生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眼前她询问，并不阻止。

小孩脸上有些迷茫，指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指引望过去，是一片树林子。

“那是...坟林？”

婶娘已经去世了，她在泠月山待了不到三年，原来人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多年。

屋里传来陌生妇人的说话声，她慌乱地逃走了。

人间没有她的归处了，从此，她就是孤魂野鬼，无枝可依。

后来，她就来到了这里——童生造出的万敛境。

他展开一副巨大的绘图，将半数凡尘都敛入其中，里面的人和物都不会意识到自己所处一片幻境中，日升月落，春雨冬霜，一切都和境外的世界没什么不同。

她跟着童生，在这片虚妄之境里到处游荡。这里同人间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这里其实就是人间，只是所有人和物都被禁锢在同一个幻境中，等万敛境消散后，一切回归原点，生离死别、爱恨纠缠都将散如云烟。

当真是黄粱一梦啊。

她也就沉浸在梦中，渐渐忘了自己已经死去。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白蒙蒙的天被强硬地撕开了一个裂口，就像巨石落入静湖，瞬间掀起狂风巨浪。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童生造出万敛境，不惜将半数凡尘都卷入幻境中，只是为了保护一缕残魂。

可进入到境中世界的“怪物”仍旧强大到不可思议，顷刻间山石俱灭，日月陨落。

童生不得不造出第二重梦境，使得那缕残魂不断轮回于他人之梦中。在那些带有强烈执念的梦中世界，“怪物”不是主宰，力量会大大削减，童生也无法直接干扰因果，只能在梦境结束后一遍又一遍地收起残魂，再入梦境中轮回。

其实那并不是“怪物。”童生告诉她，那是一个诞生于混沌时期的神灵，为早已消亡的旧友，万年间不曾停歇地追逐其残余的魂魄，曾经他也是个令人敬仰的神明，被所庇佑的精怪唤作“御君”。

童生与御君就这样不知疲乏地轮回了六百多年，在经历了无数轮回的梦境后，出了一个变数。

童生说凡人乃身虽心动，有时因强烈的执念会做出神明无法做到事情。数次轮回后，陈怀微无法接受姜嬉玉的死亡，在御君从其身体中脱离，想要夺去那缕离体的残魂之时，硬生生地割裂了御君一半的神识，成了半神之躯。就这样，白姜没了玉公主，多了一位不老不死的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