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书屋

繁体版 简体版
小小书屋 > 狼镝 > 第22章 十害

第22章 十害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雪雾迷蒙中, 阮不奇用两块砖头做吸盘,攀上城墙的望楼。www.jiuzuowen.com

王城各角均设望楼,有士兵把守。但这望楼的士兵已经倒地大睡, 陈霜靠在围栏上:“你太慢了。”

“贺兰砜那傻子耽搁了我。”阮不奇说话了。因许久不使用, 她声音有些嘶哑。

两人便在望楼俯瞰城门前的贺兰砜:“他说他能带靳岄回去。”

陈霜:“怎么带?”

阮不奇低笑:“吹牛罢了。他身上有伤, 说不定没等到靳岄出来, 他已经倒了。”

城门前几位士兵靠近贺兰砜, 陈霜皱了皱眉:“他拿着什么?”

很快,有士兵转头冲入城门,其余人把贺兰砜请到避风避雪处, 态度恭敬。

“这傻子倒有几分本事。”阮不奇扭头看陈霜, “我还没好好问过你,堂主既然让我和岳莲楼过来, 怎么又派你?他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岳莲楼?”

陈霜对她拱手作揖:“阴狩说的这是什么话, 堂主怎么可能不信你们。明夜堂最厉害的阴阳二狩都在北戎,足以说明堂主对靳岄的重视。毕竟这么重要的事儿, 换任何一个别人他都不放心,只有你俩才能把事情办得稳妥……”

他话没说完, 阮不奇冷笑道:“别用你这油腔滑调的样子说话, 真恶心。”

陈霜笑笑:“简而言之, 你是女子,有些需要贴身保护的时刻不方便。我只是你和阳狩的补充,我一点儿不重要, 你别生气。”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岳莲楼嚼的断命舌头。靳岄上次逃离烨台的时机不合适,堂主怪我没把人照顾好。可我已经第一时间想办法通知岳莲楼了!当时岳莲楼就在烨台附近,是他不肯正常露面,天天骑个破鹿在山里装屁神仙。他要是早一点儿出现,靳岄也不至于大风大雪的还带上我逃跑。我也累!”

“堂主是生气,可他气的是岳莲楼不是你。靳岄太倔,你即便能说话也难劝,何况你还扮成个哑巴。”

“不哑巴不行,我不像你,”阮不奇活动手腕,“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我没学透。烨台里一堆臭烘烘的北戎人,就那什么浑答儿都则,我不止一次想开杀戒。”

“允天监周围空了。”陈霜说,“我方才探查,他就被关在允天监。是现在去救他,还是静观其变?”

阮不奇攀着细细的柱子翻上望楼顶部。天亮了,但仍旧一片灰白,小雪渐渐转大,高塔之中的长明火被风吹得摇晃不止。

“静观其变。”她说,“除非北戎狗君杀人,我们才能露面。”

两人同时跃出瞭望台,像两片轻盈的羽毛落入王城。

***

长盈宫外气氛沉寂诡异。靳岄与大巫一行人来到时,只见到宫奴和内监频频出入,或是捧着一盆血水,或是行色匆匆,无人敢说一句话。

宫外跪着一片人,见大巫带一位少年走来,纷纷噤声。靳岄在人群中看到了贺兰金英与虎将军。相距太远,靳岄无法看清两人脸上神情。

才入长盈宫宫门便闻到浓烈血气。宫中空间宽敞,地上是毛毡,墙上垂挂精美繁复的织毯,家具摆设不多,刀剑斧头等武器倒成了墙上的装饰。一面石屏风挡在眼前,上刻高山峻岭,又有北戎诗句,描绘云台万仞、朔风千卷。

靳岄和大巫站在门口,人们出出入入,说的都是北戎话,方言口音甚重,他听得模模糊糊。因有风从门口灌入,又见大巫摇摇晃晃,他小声说:“大巫,此处风凉,你不如寻个位置坐下。”

大巫瞥他一眼:“自己未知生死,还有闲心理会别人?”

“忧心自己生死与忧心你会否着凉,互不妨碍。”靳岄说。

大巫笑了一声:“小东西。”

两人并未等太久,石屏风后有人走出来,请靳岄和大巫进入。

屏风后是一个同样宽敞的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赭红色绒毯,头顶有数十盏牛油火烛,悬挂在打造精巧的铁艺灯笼中。靳岄抬眼匆匆一扫,看见眼前坐榻上有两个同样作北戎人打扮的男子。

左侧的中年人胡子精短,面色油红,目光冷淡倨傲,打量靳岄像审视一个罪人。另一位青年则靠在榻间矮桌上,左臂包扎着厚实绷带。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跪下的靳岄,笑道:“质子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靳岄伏地不答,心中暗忖:年长那位必定是北戎天君哲翁,而年少的能在哲翁面前这样说话,他应该是哲翁的独子云洲王。

云洲王看似受了重伤,所以王城气氛才会急变。但既然已经受伤,为何还要让自己过来?靳岄没有想明白,不敢抬头。

看到靳岄脚上的铁球,阿瓦奇道:“大瑀人人会功夫,质子也是?”

靳岄:“我只学过皮毛,不敢称懂。”

“那为何还给你系个铁球?”阿瓦对大巫说,“进我长盈宫就不要戴这些碍眼的东西,去了去了。”

立刻有人上前为靳岄解开手脚束缚。面对云洲王的亲切,靳岄满头雾水。

“忠昭将军的儿子居然不擅长武艺,这倒有趣。”阿瓦对哲翁笑道,“阿爸,你也没见过他?”

哲翁看了他伤势一眼:“你少说几句吧。”

阿瓦辩称自己是因为痛得无法安躺,干脆在这里打发时间,等痛楚渐渐消退。

哲翁不明白阿瓦为何一定要见这位被囚在允天监的奴隶。儿子的伤势令他心烦气躁,说话也愈发不客气:“当北戎的奴隶,感觉如何?”

靳岄仍是不答。

“抬起头!”哲翁吼道。

靳岄只得回答:“和其余奴隶一样。”

他摸不准哲翁和云洲王的想法,便把自己在烨台所见到的奴隶生活一一讲述:住的是臭烘烘的大帐子,寒冬里赤着手脚到冰河凿冰捉鱼,烨台人骑马出行时他跟在后头,没有鞋子的双足冻得发红,几乎死在驰望原上。

“可怜。”阿瓦很敷衍地搭话,立刻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看过北都的灯节吧?你觉得和大瑀相比有什么区别?”

“各有千秋。”

阿瓦大笑,瞬间扯动伤口,忙稳住身形喘气:“你倒有趣,换了平常人,都要为北都灯节说几句好话的。我听说梁京灯节上还有房子这么高的四脚怪兽?”

他说的是赤燕进贡的大象。大象是梁京灯节巡游的例行节目。彼时宫中将臣列队穿过朱雀大道,无数宫娥太监擒灯把盏,大象走在最后,最受孩子们欢迎。赤燕人擅长驯象,奉象为神,象神身上往往坐着许多美艳的赤燕少女,大筐子里装着无数铜钱。大象走一路便用象鼻撒一路,孩子们跟在象队之后捡拾铜钱,十分快乐。

阿瓦听得兴起:“阿爸,明年岁除,我们也去赤燕要两头大象?”

靳岄:“大象不耐冷,在北戎活不下来。”

随即他便见云洲王露出笑容:“那我们去梁京看。”

靳岄立刻伏地跪下,不敢再接话。

此时长盈宫外有禁卫通传进入,他与天君见礼后,凑在阿瓦耳边说了几句话。阿瓦又是惊讶又是好笑:“他把狼镝也带过来了?”

他似乎并不生气,看了靳岄一眼,在禁卫耳边低声说话。禁卫军领命而去,阿瓦换了个姿势,忍痛舒出一口气:“靳岄,你知道列星江现在发生什么事么?”

哲翁似笑非笑,又瞥一眼漫无边际的阿瓦。

“有所耳闻。”靳岄答。

“江北十二城都是好地方。”阿瓦问,“你去过么?”

“没有。”靳岄心知北戎人选中他为质子,一定已经将他过去生活调查清楚,因而也毫不隐瞒,“我出生于封狐城,回梁京后再没有离开过。”

阿瓦摸着下巴:“封狐……西北军的军部?那你见闻可不少。”

靳岄决定掌握主动权,将这场漫长而不着边际的对话,拉到他真正想把握的方向上。

“那时年幼,许多事情都当作闲谈,不求甚解。”他恭恭敬敬答道,“与北戎天君、云洲王相关之事,还是在北都听百姓谈论,靳岄才得知的。”

哲翁来了兴趣:“他们怎么谈论?”

“天君现在是为北戎建万世功业,百姓都期待春后牧场南移,羊儿马儿有更好的草。”靳岄顿了顿,装作犹豫,“不过……”

阿瓦立刻附和:“不过什么?”

“也有人称,天君和云洲王屠城上了瘾,这回也要杀尽江北十二城讨彩头。”

哲翁脸上笑意尽去,冷冰冰道:“是什么人嚼这辣混子舌头?”

“大多是怒山、格伦帖或岐生人。”靳岄小声说,“这些话听过便罢,不能当真。”

哲翁把茶碗磕在矮桌上,当的一响:“为何不当真?我确实屠了怒山、格伦帖和岐生,怎么?你不敢谈?”

***

贺兰砜在城门等了很久。城门的士兵得知他是贺兰金英的弟弟,又是畏惧又是敬重,让他在石墙下坐了一会儿。

他的发色和瞳色少见,士兵们对他好奇,总忍不住偷偷打量。守夜的士兵已经全部换班,才有穿禁卫军服饰的人出来与门将说了几句。

他来到贺兰砜面前,恭敬客气:“贺兰砜,云洲王让我来带你进宫。”

贺兰砜随他穿过那扇朱红色大铁门,才开口道:“我认得你。你是昨夜护送云洲王回来的禁卫之一。”

那禁卫立刻笑了:“我也认得你!云洲王昨天出行,原本带了二十多人的护卫队,他嫌人太多,单单挑了最亲近的九个人,谁料……多得你仗义,不然我们这帮人都要掉脑袋。”

哲翁已经杀了不少禁卫,仅剩的这几个是阿瓦清醒后求情才留下来的。这人心有余悸,看到贺兰砜不禁愈发亲近。他知道他身上伤势不轻,又在冰天雪地里呆了这么久,经过禁卫营时特地给贺兰砜端了一碗热油茶。

贺兰砜惦记靳岄,匆匆喝下又催促他前进。禁卫笑道:“云洲王和你的奴隶正说着话,不需担心。”

贺兰砜:“天君呢?”

禁卫:“天君也在。”

贺兰砜一颗心立刻悬了起来,走了一段才开口:“我知道天君不是不讲道理、胡乱杀人的大王,要不然他也不能留我们高辛人在烨台生活,还让我大哥当将军。”

禁卫立刻笑道:“天君是明君。”

“只是……”贺兰砜压低声音,“天君平定五大部落内乱之事,确实有些残忍。”

北戎境内有青鹿、怒山、格伦帖、岐生与烨台五大部落,青鹿最大,怒山次之,烨台最小。老天君是青鹿部落的人,五大部落的内乱正是从老天君死亡之前开始的。

老天君死前执意遣兵大瑀,但在边境上被靳明照打败,死伤无数。当时北戎后阵空虚,素来不服从老天君的怒山与格伦帖、岐生三个部落挟持烨台虎将军,四大部落共同出兵压胁北都,逼老天君退位。

哲翁在边境负伤回到北都后,才知老天君已经去了。他在混乱中接任天君,集结残军两万余人,先扫平军队最少的格伦帖部落,打破三部落之盟,释放烨台虎将军。烨台脱离三部落控制之后,与哲翁合力夹攻岐生部落。岐生部落死伤过半,三部落之盟彻底破碎。

此后,格伦帖与岐生残余军队任由哲翁调配,哲翁集结四个部落近六万兵力,彻底踏平最先拔旗造反的怒山部落。

怒山部落背靠大山,拥有仅次于青鹿部落的大片草原牧场,人丁兴旺。但持续两年的战争中,怒山人死的死伤的伤,尘埃落定之后,哲翁屠尽怒山营寨兵丁。

传说怒山部落背后山脉中有巨大山坑,填埋的全是怒山人尸骨。哲翁不允许怒山人祭拜,不允许任何仪式,任由野兽猛禽啃噬。于是在寂静夏夜,常能听见群山夜哭,更有伥鬼伏路、阴灯霸道,十分骇人。

也正因此,怒山部落许多人对哲翁和云洲王心存怨恨,暗杀行刺之事接连不断。

那禁卫十分钦佩云洲王,这时不免要为云洲王辩白几句:“平乱当然得狠一些,否则我们这些跟着云洲王出生入死的人,不知会死在什么地方。”

说话间,禁卫已将他带到长盈宫侧门。侧门看不见宫前广场那浩荡一片人,禁卫示意贺兰砜放轻声音、不要说话。走过几个曲折处,两人刚踏入一扇门,贺兰砜立刻听见了靳岄的声音。

“……屠江北十二城城百害而无一利,天君要立万世功业,这种无利又损伤天运的事情,我想天君绝不会做。”

他心头乍一松,又一紧。

靳岄说完这句话后,宫中并无人声。贺兰砜只听见茶碗与桌面碰击之声,气氛凝滞,如同胶着。

一墙之隔便是哲翁、阿瓦与靳岄对谈的正堂。大巫与云洲王王妃站在旁侧,一声不吭。

“百害?”哲翁轻笑,“北戎控制驰望原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屠城有害的说法。大瑀人,你今日能说出一百个害处,我便饶了你,饶了江北十二城的大瑀百姓。”

靳岄心头一紧:百个?!但他很快让自己冷静,这至少是他争取来的一个希望。

“请天君给我一盏茶功夫……”

“不,现在立刻说。”哲翁笑着,“听说大瑀人多急智,不知靳明照的儿子有没有这样的头脑?”

阿瓦忽然呛咳两声,忍着剧痛似的,抬了抬手:“他能说,我可听不了那么多。十个吧,说出十个,有理有据,我就放了你。”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