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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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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砜骑着飞霄在碧山城外巡视。www.jiujiuzuowen.com他身后跟随着几个士兵, 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惴惴。贺兰砜的大哥是北戎有名的狼瞳将军,今日狼瞳将军可以在城内值守,负责的是高塔和灯阁的护卫工作, 他的弟弟却被安排巡视城郊, 待遇悬殊, 令人玩味。

巡到城外前往英龙山脉的一条大道, 贺兰砜勒马停下。

“都则?”他在守军里发现都则, “你怎么在这儿?浑答儿今日负责高塔护卫,你不同他一起?”

“他让我守外城来着。”此时寒风已起,这儿又是风口, 没一会儿就能把人吹得打晃, 都则暗暗咬着牙关,冷得发颤。

外城的都是碧山守军, 三三两两稀疏分布。从订盟到现在,北戎的军队已经开始逐渐接管江北十二城, 城内最不重要的工作纷纷推给原本的大瑀守军,这巡视外郊的活儿累且枯燥, 贺兰砜没想到浑答儿居然让都则来这儿做事。

此处守城的大都是碧山人士,他们不搭理都则这个北戎人, 都则孤零零一个, 看起来十分可怜。贺兰砜俯身小声说:“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从这儿上去,数到第十六棵梨树,旁边有条小路, 你往里走,那儿有个避风处。”

都则眼睛一亮。

“我也常在那儿偷闲,去暖和暖和吧。”贺兰砜说。他这一刻流露出的意外善意让都则大大吃惊,谢了他好几次。

都则果真去找贺兰砜说的那地方。小路很快走到尽头,几块巨大山石垒着,恰好形成避风屏障。都则在石后寻了块石头坐下,抬眼便遥遥看见碧山城里两处突兀高点:高塔与灯阁。

在地面上有树木遮挡,加之方向不正,守军看不见城内情况。都则拼命眯起眼睛,他看见灯阁那漫长的木梯上似乎有人正在攀爬,但距离实在太远,他不知道那是谁。

此时灯阁之上,翻到顶层的贺兰金英终于暗吐一口气,疏散胸口紧张。他背上是蛮军专用的朱红色大弓,箭壶里装满了木箭。其中却有一枚浑黑色的镂空铁箭。

注视灯阁的人并不多,虽有人看到贺兰金英爬上去,但知道他是负责高塔与灯阁护卫工作的,无人起疑。从灯阁望向高塔,哲翁已经出现在塔顶平台上。

他从箭壶中捞起高辛箭,身体半蹲,完全隐没在灯阁周围的繁复装饰中。没有人会发现这儿藏着一个人,他拉开朱红色大弓,高辛箭从彩绸与风铃的缝隙中,直指哲翁。

贺兰金英很平静。他就像狩猎一样等待时机。灯阁略矮于高塔,风很大,他需要抬高弓箭找好角度,确保离弦之箭能划出完美弧度,刺中哲翁。幸运的是——或者说幸好,负责监建高塔的是云洲王,为了这个心照不宣的目的,高塔顶部平台修得平整开敞,没有任何柱子或顶板阻拦。

贺兰金英手里的这枚高辛箭实际是朱夜的。贺兰砜捡回去,辗转落到贺兰金英手里。当夜在北都,朱夜用它点燃火龙,今日在碧山,他将用它诛杀仇敌。贺兰金英此时才略略有几分激动,他稳了稳手腕,让自己的呼吸慢下来。

高塔平台上,岑融裹紧狐裘,低声笑道:“这风也忒大了。”

平台上除了他认得的哲翁、云洲王与喜将军之外,还有十余位来自北都的巫者,其中数一位脏兮兮的老者最受敬重。云洲王称其为北戎大巫,特从北都赶来主持庆典仪式。游君山就站在岑融身后,岑融只带了他上来,此时回头小声道:“他那是没洗衣服么?”

“北戎与金羌的大巫身上披的巫神衣是不能洗的,那也不是脏,一年到头这么多仪式,都是仪式留下的痕迹。”游君山低声道。

岑融总觉得老人似乎听见了声音,苍老浑浊的眼珠子往这边移动。他笑出个弯弯的狐狸眼,遥遥冲大巫点点头。

高塔上虽然风很大,却不知塔中央的火台里放了什么,怎么也吹不熄。那火台足有半人高,被三根雕刻鹰羽的铁足支撑着,非常结实。哲翁脱下外氅,他的打扮也和巫者相似,浑身披挂着金子打造的饰物与各色鸟雀羽毛,眼花缭乱。岑融按捺下打呵欠的冲动,终于看见巫者们分散展开,火台前的大巫举起手杖,忽然高呼。

其余巫者也齐齐抬手高呼,声音悠长。随即,碧山城城墙上立起的三百余面大鼓擂响,呼喝之声如雷如霆。大巫舞动手杖,戴着绿眼睛的狼面具扮成邪狼,与围绕火台的哲翁战斗。哲翁手持一把古铜色大剑,招架、抵挡、攻击,动作与大巫一一呼唤。

岑融第一次看北戎人的火舞,十分好奇。他起先以为火舞只是一种舞蹈,今日才知它其实复述了一个故事:驰望原天神化身的神子成为人王,王与降世的邪狼斗争,并获得胜利。火舞仪式中,大巫和哲翁围绕火台奔走,年轻的巫者以两人为中心缓慢成圆绕行,不断高唱北戎歌曲,岑融一句也听不懂。只是他的目光偶尔地,会移动到远处的灯阁上。

周围的声音太杂太嘈了。

鼓声越来越急促,整座碧山城似乎都在瑟瑟震动。哲翁忽然高举手中大剑,高塔上霎时静得如听落针。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后,哲翁挥动大剑,砍向铁铸的火台架!

当的一响,震得众人耳朵生疼。覆盖火台的黑色铁壳在重击中脱落,露出里头灿然的金色。三百余面大鼓齐齐敲响,大剑与铁撞击的声音如浪涛一样四溢而出,群山嗡嗡震响。

哲翁双手擒剑,转身朝向高台外侧,面向碧山城与驰望原,满脸激动,再度高举手中武器。满城都是风声、鼓声,碧山城北戎人众多,也随着鼓声齐齐欢呼。

岑融再次注视灯阁。彩绸舞动,遮蔽视线,灯阁之上已经设置好的火堆甚至都看不清楚。在他身后,游君山手腕一动,薄如纸片的一柄刀刃滑入掌中。他正站在岑融身后,只要将此刀从岑融背后刺下,岑融将死得无声无息,并仍然安坐席上。在岑融被人发觉已死之前,游君山便可迅速离开高塔,潜入碧山城中。

他不禁捏紧刀柄。

就在此时,一丝缠夹在鼓声与欢呼声之中的轻微啸响令游君山耳朵一动。

几乎就在他抬眼瞬间,一枚黑色利箭仿佛从虚空中突然激射而来,穿入哲翁额头,余势未消,竟破顶而出,“噹”地扎入火台之中!

哲翁高大躯体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在他身后,火台烈火被黑箭和血激得乱溅。随即,哲翁往前栽倒,从高台边缘扎了下去。

陈霜与靳岄并不能上高塔,两人在塔下与大瑀士兵一同观礼。众人连声惊呼中,他们全都看到了坠下高塔的哲翁。靳岄下意识紧紧握住陈霜的手。一声巨响,哲翁跌落地面。窒息般的一瞬过后,靳岄不由抬眼望向灯阁。

灯阁之上,一个人展开身后披风,从灯阁最高处翻了下来。他手臂牵扯灯阁上的彩绸,弹跳落在城墙一面大鼓上。周围蛮军士兵仍未反应过来,高塔下这时候才传出纷乱的尖叫和哭喊。

贺兰金英大手一挥,披风在身后猎猎拂动:“高塔出事了!速去增援!”

城墙上值守与击鼓的士兵得令,纷纷循石梯往下跑。只有守城军统领察觉不对:“贺兰将军,你才是负责高塔护卫的!你怎能脱离……”

但回头一看,贺兰金英已经从城墙上消失了。

甩脱随从的贺兰砜正在城墙下等他。贺兰金英拿着从岳莲楼那儿得来的一副铁爪,凿击城墙爬下,迅速落在马儿身上。两人没有交谈,没有停留,沉默地策马往英龙山脉方向奔去。

***

都则从避风处跳起,他所在之处可以遥遥望见碧山城墙。此时城墙上一片混乱,无数人来回跑动,他连忙上马下山,赶回守备之处。

山下,贺兰砜和贺兰金英恰好抵达。

“都则在这里。”贺兰砜低声道,“我已经把他支走了。”

兄弟俩面色凝重,贺兰金英冲守军亮出腰牌:“奉云洲王之名,追击一名案犯,放行!”

守这儿的碧山守军对北戎人毫无好感,他们全都认得贺兰金英,此时更是懒得盘查,迅速放行了。

都则奔下来,正好看到贺兰砜与贺兰金英远去的影子。他问守军发生了什么事,守军无法回答他。踌躇中,有人率一支十余人部队赶来,是守城的统领。

“都则?”那统领惊讶道,“看到贺兰砜和贺兰金英了么?”

“看到了。”都则忙给他指路,“往那边去了。”

统领面色一松,示意都则靠近。都则原以为这些人是去追赶贺兰砜与贺兰金英,但他们却在这山道上停了下来。三言两语得知哲翁出事,都则脸都青了:“……是贺兰金英下的手?!”

“从灯阁射了一支箭,射得可真准。”统领低声道,“这样好的箭法……太可惜了。”

都则心里所想的却是别的事:“那新天君岂不是云洲王?”

他与这队伍等候许久,云洲王率队前来。马上的云洲王仍是一身参加典礼的繁复衣饰,声音沉痛悲愤:“他们往这条山道去了?”

都则连忙点头,手又指向山里的方向:“走了很久,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云洲王看他一眼,似在回忆,但又实在想不起此人来历。都则瑟缩道:“我是浑答儿的伴当……”

“原来如此。”云洲王低声道,“烨台果真人人赤诚。”

他命都则上马跟随,一行人沿着山道往前疾奔。

都则满头雾水,但他能与云洲王说上话,心头着实激动。统领就在他的马前,都则驱马靠近:“不跑快些,真的追不上。贺兰砜和贺兰金英骑的都是高辛马,脚力很好……”

“有人已经帮我们拦着了。”统领说,“他们跑不脱。”

***

英龙山脉的山道在山下仅有一条,直至山腰,才渐渐分出数条、甚至十数条。山中有不少零落聚居的村落,加上山脉南侧原本归属大瑀,北戎人对南侧山道走向与山道、村落位置并不熟悉。

只要经过山腰,循朱夜的指示进入高辛遗族聚居的村落,贺兰金英和贺兰砜就能沿着山中的密道,从山洞经过,穿过英龙山脉,进入山脉北侧。之后俩人便可穿过驰望原,直奔血狼山。

但在山腰两人已经被拦下。

贺兰金英近战功夫不比弓箭逊色,但围堵他俩的却是虎将军。

“云洲王命我秘密前来,擒拿反贼。”虎将军手持一把生有利齿的马牙刺,沉声道,“我没想到反贼居然是你。”

马牙刺十分沉重,如一柄大剑上生有无数利齿,是虎将军独门兵器,能将人生生拆骨剥皮。贺兰金英战中不敌,胸前狠狠受了一记,已是血肉模糊。

贺兰砜拉开擒月弓,箭尖直指虎将军。但贺兰金英不允许他出手。

“我料到云洲王会有后招,但我也没想到那后招是你。”贺兰金英单膝跪地,他只感到胸前伤口蔓延至肩头,像是在他上身狠狠撕开一个口子,血和力气都在流失,“我确实无法胜过你,虎将军。”

虎将军身后便是他的军队,此次只带来了烨台部落的一部分精锐,全都是看着贺兰金英和贺兰砜长大的叔伯。

“放过我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贺兰金英说,“一切都是我做的,他毫不知情,只是碍于兄弟情分,被我拉下水……”

“虎将军!”队伍中有人高声大喊,“我下不了手!”

出声的大汉把手里的刀扔到地上:“有恩还恩,有债偿债!高辛人为自己部族复仇,没有什么错!”

贺兰砜满目泪水,双手却始终稳定如磐。弓上的箭坚定地指向虎将军,只要虎将军再靠近一步,他就会松弦。

虎将军确实是看着他俩长大的。贺兰野和妻子先后离世,三兄妹相依为命,卓卓当时太小,若不是有虎将军帮忙,兄弟俩根本不能好好照顾她。母亲死后,卓卓喝的是羊奶,父亲也病亡后,那几头小羊换成了药钱,总算把病重的卓卓救回。之后卓卓便被虎将军带回了家,烨台营寨中的妇人轮流照顾,贺兰砜年纪还小,卓卓在哪家,他就去哪家吃饭。贺兰金英则总往虎将军住帐里去,一帐子北戎男儿,不分彼此,都招呼他吃肉喝酒。

因为浑答儿的欺辱,贺兰砜曾憎厌过虎将军。但还有更多的事情:只要贺兰砜乐意,他可以骑虎将军家里任何一匹马;阿苦剌不收弟子,但贺兰金英和贺兰砜身上的功夫都是阿苦剌教的,是虎将军拉着阿苦剌连喝十日烈酒换来的承诺;兄妹三人每年的冬衣也都是虎将军给的,卓卓和贺兰砜长得快,衣裳只能穿一年,虎将军家里给浑答儿准备冬衣,总会给他们备上一件……

贺兰砜大喊:“虎将军!”他双眼含泪,知道自己这一箭是射不出去的,如同虎将军无法再对重伤的贺兰金英下手。

虎将军双手握持巨大沉重的马牙刺,却始终没有再往前一步。许久后,马牙刺砰地敲在地上,虎将军怒吼:“走!!!”

贺兰砜立刻收弓落马,搀扶起贺兰金英。但贺兰金英伤势严重,难以骑马颠簸。他挣扎许久,才刚跨上马背,山道上便传来一阵纷乱的嘶鸣——虎将军脸色一冷,是云洲王来了。

盛装的云洲王勒马停下,静静看向贺兰金英。

贺兰金英扬眉冲他一笑:“北戎王族,果真不可信。”

云洲王抬手,命虎将军等人离去。虎将军在云洲王身后看见了缩头缩脑的都则,吓得声音都颤了:“都则!过来!”

都则没有过去,他充耳不闻,垂首躲在守城军统领身后。贺兰砜看看云洲王,又看看都则,压低声音提醒:“都则,别呆在这儿。”

云洲王微微含笑,对贺兰砜点点头。虎将军那头的人终于散去,云洲王也摒散了左右,只留几个亲信在身旁,包括都则。

“我知道你言而无信。”贺兰金英笑道,“从你答应砜儿保靳岄,却给他打上奴隶标记开始,我就知道与北戎王族谈无凭无据的承诺,是很危险的。”

“你谋逆、弑君,足以死千次万次。”云洲王道,“我与你有过什么承诺?我跟你说过,你效忠北戎天君,尽忠职守,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功勋。你没有做到。”

贺兰金英扶着马儿,贺兰砜搀着他,心里又是恐惧,又是焦灼。

“云洲王,你防备我,我也防备你。”贺兰金英低声说,“只怕我的防备,你不敢受。”

云洲王握紧缰绳,俯身低语:“你怎样防备我?用我王妃和我孩儿的性命?这点儿威胁还不够,贺兰金英,我没了王妃,可以再找,没了儿子,可以再生。新天君掌握驰望原,想要什么得不到?”

“新天君?”贺兰金英哑声笑道,“你还当不上。”

云洲王不禁一愣。

“北戎天君是驰望原天神的神子。你阿爸死了,你想继位,还得由大巫举行仪式,承认你的神子地位。来路上遇到的那位阿拜,他说你是神子可不能算数。大巫不承认你,北戎巫者不认可你,你不可能成为新天君。”

云洲王脸色霎时阴沉。

他不信巫,但时常扮作巫者外出,只因北戎人极为敬重巫者,以巫者身份游历,行事极为方便。在这个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巫者的国度,若得不到巫者的认可,即便他真的继位,拥有再大的权力,驰望原的人也不会承认他。

“你做了什么?”

“只不过写了一封信。”贺兰金英抬头笑道,“信中把你我谋划之事,说得一清二楚而已。”

“给了谁?!”

“尚未寄出,但,若我不能在三日之后与我这位保管信件的朋友见面,这信就会立刻送抵大巫手中。”贺兰金英虚弱得需要连连喘气,才能把话说完,“北戎会接受一个弑父的新君么?”

云洲王死死瞪着贺兰金英,许久才点头:“此人你认识,又能接触到大巫,想来也只有烨台的巫者阿苦剌了。”

云洲王阿瓦不信巫,大巫对他早有不满。若贺兰金英所说确实为真,情况对他极为不利。哲翁死后,按理是由他来继位,但若是大巫不认可他,反而从哲翁兄弟的子嗣中选择更合适之人,也完全有理有据。

贺兰砜只感觉到贺兰金英的手温度冰凉,心中愈发恐惧。

“……你想要什么?”云洲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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