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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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谯楼起更,初更华灯初上。www.mengyuanshucheng.com

夜行人活动,通常在三更左右。

宾馆的警卫,初更天毫无戒心。外围有织造署的走狗负责警戒,宾馆位于署中心,即使有人入侵,也难无声无息透过织造署的警卫网,所以宾馆的安全不用担心。

上次侠义道群雄夜袭,根本无法超越外围警戒网。

当然,他们的目的,并非歼除宾馆的人,只是骚扰性与示威性的袭击,没造成重大伤害。

姬玄华只有一个人,生死一笔有恃无恐,蚁多咬死象,姬玄华天胆也不敢前来讨野火送死。

侠义道群雄更不足虑,那些人都是没胆的英雄,毫无攻击的实力,癣疥之疾何足道哉?

因此,警卫没有戒心是正常的现象。

织造署与一般官府衙门不同,官府衙门天没黑就冷冷清清,除了三班六房的捕房之外,不再有人走动。织造署不同,有些工厂要赶夜工,负责人不时往署中进出,生产单位与官府是完全不同的。

负责门禁的,是三十余名丁役,白天有两个人管制出入,夜间是四个,盘查亦不森严,有通行腰牌的人就可出入自如。所豢养的走狗,不是用来对内的,不负责门禁,有事才出面强压处理。多数走狗不住在署内,在城内各有居处住宿,除了值夜的人以外,其他的走狗公务一毕就打道回府了。

愈往内部深入,警卫愈松懈,各厅各司的人各有警卫,怎知其他厅、局、司的人事?所以只要平安混入大门,以后就没有人过问了。

姬玄华与费文裕根本不走署门,从署侧飞檐走壁潜入,飘落在有数十栋楼房的公廨深处,神不知鬼不觉深入中枢。

在偏僻处换穿了夜行衣,他们成了强梁。姬玄华有一把雁翎刀,长两尺二寸,重十三斤,系在背上行动不受阻碍。

这玩意俗称大剑,宽锋,利刃,沉重,可双手使用,比单刀笨重,切割力效果差,以砍劈为主,神力天生的人,一刀可将人劈成两半。

如果气力不足,身体瘦弱,举起刀要不了三举两举,就会浑身冒汗双手发抖,不要说用来杀人,连自杀也用不上劲。

费文裕用的是轻灵长剑,剑术神乎其神。

老实说,两人所练的内功,一刚一柔,一至阳一至阴,皆已练至阳极阴生,阴极转阳境界,与一般高手名宿相搏,手中已无需兵刃了。

今晚,他们将面对空前强劲的无数超拔高手,面对许多善用可破内家气功及毒暗器的宗师级名家,手中有兵刃,威力增强数倍,安全性也增强数倍。

费文裕几乎是苏州通。上次在苏州就交了不少上流社会的朋友,和府学舍与紫阳书院的士子甚有交情,与吴县文正书院鹤山书院的生员论文章弓马,所以民变时夹在士子们群中直入巡抚署公堂,一怒之下,一掌毙了东厂专使神剑晁庆。

事后,他掩护居停主人李生一家,乘乱逃离苏州,为免后患,留下踪迹引诱第二第三两批专使追查。两批专使利用黑龙会杀手追踪至宁国府,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随即衔尾追踪黑龙会余孽至南京,一举铲除黑龙会山门上百余孽,杀手集团排名第一的黑龙会,从此在江湖除名。此中情节,请阅敝作《卧虎藏龙》。

费文裕对织造署了如掌指,一马当先疾趋堂奥深处的宾馆。

各处都有灯火,各处都有人走动。华灯初上,外面市街上夜市方张,红男绿女纷纷攘攘,的确不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刻。但他俩胆大包天,出其不意发起惊世的强袭。

同一期间,织造署后面的小街,一群衣着华丽的老少,悠哉游哉在逛夜市。

街两旁的店铺灯光明亮,街边各色摊贩林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至尊刀的两名弟子,扮成地棍跟在一个十三、四岁,手摇描金折扇的小少爷身后,并没打算掩起行藏,昂首阔步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这种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似的大户人家小少爷,单独在街上逛夜市,是相当危险的事,没有保镖护院或随从跟随,随时都可能成为歹徒们绑架的目标。

小少爷似乎不知道身后有人紧跟不舍,凉风微寒,依然神气地轻摇描金名贵折扇,左顾右盼自得其乐,被热闹的夜市完全吸引住了。

小少爷手中的描金折扇,绢面是一幅唐伯虎的墨兰。仅这一幅扇面,目下市值足有一百两银子以上。

一百六十年前,江南四才子的唐怕虎;在街边随便找一把纸扇,三笔两笔随便勾画出一株兰花,拿到当铺,立即可以当二十两银子。这两个地棍是行家,看清那把扇子眼都红了。

人多不便动手,也想知道小少爷是否有保镖在暗中跟来保护,所以迟迟不敢下手,愈等心里愈冒火,恨不得一把夺了溜之大吉。

这种娇嫩脆弱的小后生,一个指头就可以敲昏。再不下手,恐怕会被人捷足先登啦!

他们是巡抚署的密探,负责查缉奸凶,严拿对官府不满的暴民煽动犯,自己却乘机作奸犯科。说他们玩法乱法却又不符实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城狐社鼠不懂法。

最近出了不少意外,虎丘生祠有不明人物骚扰,侠义门人袭击东厂专使,鱼藏社秘密活动,四大飞贼与旱天雷现踪,三家走狗风声鹤唳疲于奔命,而这些小走狗却仍然我行我素,大事不管只顾找机会胡作非为发财。

看看到了人少处,两人一打手式,左右齐上,一个扣住了小少爷的左肩,一个从右超越,迫不及待伸手抢夺小少爷手中的描金折扇。

小少爷突然一声轻笑,左手一抬,反而反扣住在左肩的大手,伸左脚向后猛踹,踹在地棍的右胫骨上。右手的摺扇一挥,扇摺拢顺手敲在夺扇地棍的左耳门,同时反击两个人,手脚同发一击即中。

街角抢出两个人,抓小鸡似的抓住了两地棍,先痛揍两重掌将人打昏,拖了便走。

前面来了一个人,急步接近。

“不必在小走狗身上浪费时间。”这人匆匆交代,是五岳狂客高俊:“咱们必须尽快,弄到几个有份量的人问口供,早些查出宾馆来了些什么人。巡抚署的走狗所知有限,要弄到织造署的人才有线索。”

“爹,那就绕到抚前街,才有希望弄到织造署的人。”小少爷是高黛姑娘扮的:“那边有张老爷子负责,去的人不宜太多。”

“反正天色还早,半个时辰后再定行止。”五岳狂客向相反的街尾走:“前面没有岔眼人物,但也必须小心防范意外。”

“真扫兴,老半天碰不上任何一条大鱼。”高黛一面走一面嘀咕。

他们在织造署左近搜寻猎物,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一旦被眼线发现,宾馆的高手齐出,将难以全身而退,但制造骚乱的效果却相当大,天下事很难两全其美。

宾馆建得十分壮丽,有如皇帝的行宫,三间五堂,四周花木扶疏,亭台假山星罗棋布,格局是众多公廨中的独立园林,别有洞天。只有从京都来的贵宾,才有资格被招待在这里。

宾馆的大门,是牌楼式的宏伟建筑,两个武装齐全的警卫,像门神般把守在两旁,四盏光度明亮的大灯笼,照亮了前面的花径。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敢接近,连宾馆内部的执役男女,也不许擅自出入,管制十分严厉。所以出现在三十步视线内的人,必定受到严密的监视,一有异动,负责暗巡逻的人,便会突然出现,迅速到达加以逮捕押入盘诘。

百步外西首几排更宏丽的官舍,就是太监李实的居所,这恶贼如果回苏州,心定在这里安顿。但民变之后,他怕苏州敢搏命的市民找他拼命,所以躲到杭州去了不敢回来,回来也秘密抵达,住不了几天又偷偷溜了,回杭州坑害杭州的市民。

苏州的义愤填膺好市民,声称要以一百条命换他一条狗命,他怕得要死,也恨透了苏州人。陷害地方忠臣义士是他的主意,他忠实地执行国贼魏忠贤交代的命令,前后三批东厂专使都是他领来的,激起民变他却毫不介意,却怕敢舍命的苏州人向他报复。

他不在时,官舍便成了他所豢养的走狗们,发布指令控制织造厂局工场的指挥中心,查缉暴民与敲诈勒索地方官吏大户市民的指挥所。那些没有家眷,在城内没有住宅的走狗,晚间就住在官舍所,宾馆如果出了事需要支援,走狗们一发即至,支援十分灵活方便。

但东厂的老爷们,如无必要,不许这些走狗在宾馆出入,有事方派人发信号召唤走狗的连络人,前来宾馆洽商或接受指示,把织造署的走狗看成二等人。

织造署走狗头头唯我居士洪一鸣,早年的绰号叫活阎罗。声威比活阎婆响亮多多,为人阴狠冷酷目无余子。对来自京都的东厂老爷们,他表面不敢拂逆,暗中恨得牙痒痒地,明里不敢反抗,暗中采取消极抵制手段敷衍。因此如果宾馆有警,织造署走狗赶赴现场支援的人,不但人数甚少,而且热心投入的人,几乎找不出三两个。

东厂专使有自保的能力,他们也不需要织造署走狗的支援。因此明里两家人合作无间,骨子里各自为政。宾客早晚要走的,想合作无间有如缘木求鱼,暂时的利害结合,很难发挥统合的力量。

两名警卫突然发现屋上有声息,刚警觉地拔剑抬头上望,灰影已从天而降,灯光下,雁翎刀光芒四射,飘落时轻灵如飞絮,似乎失去了重量,不徐不疾如鸟归巢。

“什么人斗胆。”右面的警卫怒吼,奔向灰影飘落处,先下手为强剑出如风,猛砍下伸的双腿。

灰影双脚不向上收,上体却加快沉落,雁翎刀下伸,铮一声架住了剑,剑反弹而出空门大开。

噗一声响,灰影的脚乘隙飞踢,靴尖吻上了警卫的左耳门,将人踢飞、摔落、昏厥。

第二名警卫发出了警号了,挥剑抢出猛扑刚落地的灰影。

“姬玄华来讨债。”灰影声震屋瓦,铮一声架住剑,光芒再闪,刀脊拍在警卫的小腹上,再加上一刀把撞中背心,警卫前俯、下扑。

“讨债的来了!债主姬玄华。”灰影一脚踢开沉重的中门,抢入灯光明亮的大客厅。

他不但来讨债,而且来拆屋,对近身的可见家俱,毫不迟疑挥刀拍击,沉重的华丽大师椅,一刀下去四分五裂,雕花的几、案、桌碎裂崩坍。

“债主上门!”他怒吼着向从后堂涌出的几个人冲去,刀起处波开浪裂。

这种债主上门,欠债的债务人真会做噩梦,要活得安心,人生在世最好不要欠债。

屋连五进,也就是说里面共有四院五厅堂,另有连厢的跨院,偏厅、轿库厩房等等附属建筑,占地之广可想而知,白天闯进去也难分东南西北。

从后面入侵的人,不走院落走屋顶,故意放重脚步,所经处瓦碎桁断,一塌糊涂。

第五进,第四进……刚绕过东厢向第三进主官舍屋顶走,下面有人跃登相阻了。

接二连三上来了五个人,四面一围。

“什么人?有胆骚扰,应该有胆亮名号。”迎面堵住的人厉喝:“你活得不耐烦了,罪该万死。”

“嘿嘿嘿……”夜行人轻拂着长剑,先发出一阵令人毛发森立的阴笑:“我是来还愿的。”

前面有人来讨债,后面来的人要还愿。

“胡说八道!亮名号!”

又上来了三个人,八比一。

各处人影急动,前面传来阵阵呼喝呐喊声。

“你们前两批专使,人虽然死光了,但仍然有一些地位低。不曾参与行动的人,留下有关我的档案,你们一定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少废话!你……”

“我要见你们的专使孙百户,以及大档头生死一笔,去,叫他们来。”

“你配?你……”

“我,神魔费文裕,你说配不配?”

八个人大吃一惊,有两个几乎想扭头逃命。

前两批专使全军覆没,其实人并没死光,死光的只是负责行动的人,宾馆仍然留置有地位低的行政人员,这些人并没参予搜杀行动。

当他们请出黑龙会协助后,有关费文裕的档案一一建立,资料仍然留在宾馆,由留置人员完整地移交给第三批专使,档案是不会销毁的。

第三批专使接办之后,迄今仍然查不出前两批专使的下落,也失去黑龙会的踪迹,因此找上了送上门来的鱼藏社协助调查,黑龙会覆没的消息正逐渐传出。

费文裕突然出现,不啻直接显示前两批专使的命运了。

档案已清楚地记载,在公堂杀死专使的书生费廉,本名叫费文裕,早年天下最可怕的天魔费衡,就是费文裕的祖父。江湖朋友这两代的高手名宿,提起天魔其人,依然感到心惊胆跳,那老魔鬼比真的魔鬼更可怕十倍。

民变时的专使神剑晁庆,是当代北地首席无敌剑客,被费文裕一掌击破了头颅。所以,京师震动,东厂的威信受到考验,不顾一切陆续派出专使,拨出大批经费,派出一批比一批强悍的精锐,誓获凶手费文裕而甘心,第三批的实力最为雄厚。

而这批人自从了解前两批专使所留的档案后,每个人皆对费文裕怀有深深的戒心。

猛然见面,精神受到高度震撼,是正常的反应,武功差劲的人表现必然反常。

名号一露,敌我分明。

一声沉喝,为首的人下令攻击,左手一扬,暗器打头阵破空急袭,先下手为强,黑夜中暗器的威力可增十倍,先用暗器的人注定是胜家。

费文裕曾经要求姬玄华提防暗器,他曾经与黑龙会和前两批专使中的暗器名家交过手,知道他们的暗器可怕,可知心中早有准备。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不择手段,而暗器是杀人最有效,最容易得手的方法。

人影乍隐乍现,人已到了左侧两丈外,从两个恶贼中间的空隙一闪而过,穿越时剑光闪动如电掣,身形隐下时,空间里仍可听到剑气迸发的啸吟。

“啊……”惨号声震耳,两个人摔倒在瓦面,骨碌碌向下滚。

一声长啸,费文裕发起猛烈的攻击,剑光狂野地闪动、迸射、旋舞、飞腾……自右至左追逐,人影幻化流光,剑到人倒,屋顶瓦片纷纷崩裂,人体接二连三向下滚坠,惨叫声惊心动魄。

片刻间,屋顶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而前进的屋下,雁翎刀自第一进杀入,贯穿院子、厢廊,所经处尸体零落,把不住涌到、加入的二十余名恶贼,逐一劈翻杀出一条血路,冲入第二进大厅堂,重施故技,一面杀人一面毁厅堂的陈设。

屋上屋下皆成了屠场,说惨真惨。

重要人物始终不见出面,出面的都是一些武功并不出色的二流人物。

生死一笔不见露面,勾魂无常无影无踪,魔道三煞星不见人影,专使的四虎卫销声匿迹。

两人在第三进大厅的瓦面会合,没有人敢上来了。

“老哥,我的债落空了。”姬玄华跌脚怪叫:“这里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咱们上当了,那些混蛋贼王八,根本不住在这里。”

“兄弟,我也没有机会还愿呀!”费文裕更为失望,收了剑不住摇头:“没有人知道我们会来,他们不可能扮怕死鬼事先迁地为良躲起来呀!怎么一回事?”

人影飞跃而至,是五岳狂客父女。

“呵呵!看来上当的有两位在内。”五岳狂客老远便大声表示来意,以免引起误会:

“薄暮时分,他们鬼鬼祟祟调来了一批人,咱们以为来的是可怕的人物,将对咱们有所行动,因而加紧追查,两位奋勇强袭,证实这些调来的人,全是虚张声势的二流货色,天知道他们到底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

姬玄华心中一动,想起了双头蛟。

“天杀的!他们躲到脂粉阵里快活去了。”他跳起来大骂:“珠玉画舫,难怪一整天,画舫没有嫖客登船,粉头们都闲得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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