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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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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许久我却没有工作的感觉,更像在完成迫不得已的任务,就像上学的时候不愿意写作业,但出于老师各种严厉的惩罚和五花八门的说教,不得不去抄袭应付一样,那么现在我又在应付谁,老板?父母?自己?

我在考虑,我真的需要一份工作吗。www.xiashucom.com

老歪知道我要辞职,就说别着急换工作,先干半年看看再说。可是青春不该浪费在琐碎的细枝末节上,它仅由屈指可数的几个半年凑成,怎能轻易被当作赌注,被用来试试手气如何,万一输了呢,到时候除了一把岁数,还是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没什么可犹豫的。

我想到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又想多了,不就是辞职嘛。

“骑马找马”是我这一时期听到最多的话,可我现在的工作哪里是骑马,简直就是被骑,还任人宰割,惨遭践踏。

以前在报纸上看见有人跳槽就特羡慕甩手不干了,也给老板一回脸子看,多潇洒,现在终知其中难言的苦闷。

辞职那天我十点钟到了单位,眼看着珍妮玛莎在我前面进了办公室,等我进去的时候,她大衣还没脱就开始唠叨:不是跟你说了嘛,来晚了要提前跟我……

打住,你也别废话了,今儿我是辞职来的,我说。

她一惊,说你丫放我鸽子。谁也不能相信此话居然出自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之口。

我呵呵一笑,去了财务。

领了当月工资,我没有任何留恋地出了公司大门,一路狂奔,感觉极爽!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袭来。原来快乐这样简单。

路上我给刘子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又孑然一身了,想聚聚。刘子说行,他也好久没喝酒了,正好晚上有空。我又约了老歪,老歪说没问题,你真辞了,干嘛不干了?我想了想,说了四个字:一帮傻逼。

我跟单位那帮人没有共同语言,就像跟鸡谈论贞操一样。

我对工作的印象好比娶回家一个媳妇,此前未曾与其谋面,只是道听途说,此人如何之美丽动人,如何之心灵手巧,如何之善解人意,如何之含苞待放,如何之如何。可当掀去盖头的时候才发现,新娘子与传说中相距甚远,且不说如花似玉,连看得过去都勉为其难,这也罢了,同床共枕时又发现,为何进去得如此顺利,一问才知道,二婚,孩子都可以上街打酱油了,可惜了崭新的绣花枕褥。婚后的生活更不要提了,旧娘子啥活儿也不会干,还好吃懒做,不求她通情达理,但求她不要胡搅蛮缠。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她一身毛病,吃饭吧唧嘴、睡觉磨牙、打嗝放屁、狐臭脚癣……好在可以离婚,一了百了。

如今这个年代,作为女人的悲哀就是既无沉鱼落雁之容,又不闭月羞花之色,却心比天高,决心干出一番事业,不计个人实际能力,还一个劲儿地坚持独身主义,死乞白赖要成为女强人,并对未来充满信心。而我的悲哀就是曾经让这样的女人当了自己的领导,所以郁闷是必然的。好在我最后视金钱如粪土,抛弃那点工资,走人了。

据说此前的四个月内曾先后有三人供职于此,均因珍妮玛莎而离去,我是第四个。这让我想起了那个笑话,有个傻子趴在村口的井边数着13、13、13,这时过来一个外村好奇之人,趴在井口看傻子在数什么,傻子一把将他推下井底,然后数道,14、14、14。我想珍妮玛莎现在该数着4、4、4了吧。

回到家,偶然间看见笔记本上的工作记录,不禁黯然神伤,虽然这些内容已变成名副其实的垃圾,却记载了青春是如何消逝的。

青春是短暂的,生命中属于青春的快乐更是风驰电掣,如流星一闪而过,从不逗留,快得我们谁也抓不住。

回想当初被录用的时候我居然满心欢喜,还以为自己捞着了。

我跟老歪、刘子约好晚上七点在东单的一家饭馆见面,地方是老歪定的,选择这家饭馆,是因为老歪一个劲儿地说,宫保鸡丁才八块钱,还是九寸盘。我赞成是因为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能尽兴。

怕刘子迟到,就特意告诉他六点半见面,可他还是在七点二十的时候才迟迟出现,我们那么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东单路口往北100米的饭馆,他还找借口说地方太偏,不好找。

原来没手机的时候,我们找刘子喝酒,只给他打传呼:学校北门东侧50米,烙饼店把口的胡同左转,前行30步的串店,对面门口挂着修表的牌子。这他都能找到,今天却姗姗来迟,看来毕业后变化就是大。

点完菜小姐问我们喝什么。老喝燕京怪没意思的,我们问小姐有什么特色酒,她说有自酿的白酒,然后转身指着吧台方向让我们看,只见一个化学容器里泡着蛇蝎蜈蚣蟑螂土鳖癞蛤蟆乌龟王八穿山甲人参枸杞灵芝仙人掌等名贵物种若干,瓶内液体呈上了火的尿色,瓶外贴了一张纸条,上书:一夫当关,万妇莫开。

就它了,先来一斤,刘子说。小姐说这是补酒,每次最多喝一两。刘子说,我虚得厉害,一斤恐怕都帮不了我。对,瞧他这副纵欲过度的样儿,别拦着他了,我说。小姐说那好吧,然后惊恐地离开。

我忽然想起王大鹏就在附近上班,干脆把他叫来一起喝酒,反正他结婚了,喝点儿补酒有的放矢,不像老歪,被烧得心急如焚的时候,还要自己解决。

王大鹏接了我的电话欣喜若狂,他说,我今儿又夜班,正愁漫漫长夜如何打发,电话就来了,真是雪中送炭。我说人民群众的财产不会因为你玩忽职守出来喝酒蒙受损失吧?王大鹏说,现在是太平盛世,太平得我们连奖金都发不下来。我说那就好,你们少拿点儿奖金,换得全国人民高高兴兴上班去,平平安安回家来,公德无量。王大鹏说,我是经警,不管地面,只查口袋。我说反正你们都是吃皇粮的,一荣俱荣,在此,我谨代表个人向穿制服的劳动者表示崇高敬意你丫快点儿,我们就在你单位的胡同出来往南500米马路对面。

王大鹏一身官衣地进来,我们边吃毛豆边招呼他坐下,他落腚后刚要下手抓,似乎想起了什么,就说,我去趟洗手间。

我说,到底是公务员。老歪说,不,到底是结了婚的人。

我就不习惯有人管厕所叫洗手间,去那里主要目的是上厕所,即使解了手的人,又有多少人会洗手呢,就是洗手,是否真能洗干净呢,如果洗不干净,那还洗手干嘛,既然和洗手没关系,就不要叫洗手间,所以,撒尿拉屎的地方该叫什么叫什么,再文绉绉也是供人大小便的场所。

王大鹏从厕所洗手回来,加入吃毛豆的行列,桌上只有了一盘毛豆,其他菜我们催三遍了,依旧迟迟未上。我们你一口我一口地嘬着毛豆,三言两语地贫着,老歪吃出一个花椒,举起来问我们像什么,大家摇头,说除了像花椒,看不出还像什么。老歪说,一棍儿,俩粒儿,跟老二一样。刘子高喊服务员:菜怎么还没上来第一杯酒是为我喝的,因为我没工作了。第二杯酒还是为我喝的,祝贺我自由了。第三杯酒也是为我喝的,祝愿我早日上岗。我说第四杯换个话题,想了半天,没有比预祝我下次继续炒老板更合适的理由了,于是,一杯都周了。

王大鹏说这酒不错,最近累得要命。我们说知道你刚结婚,瞧你脸色黄的,多喝点儿。王大鹏说不是房事累,是工作累,累得他都好久没房事了。我们问什么事情能把他折腾这么累。王大鹏说一个外国首脑刚走,我都好几天没脱衣服睡觉了。我说,丫到中国又不是洗钱来的,你们经警犯得上这样吗。王大鹏说,可上面就这么规定,没办法,谁让来的是布什呢。我说是吗,布什来了?

王大鹏说,不会吧,这事儿你不知道?!也难怪,有两种人不知道布什,弱智和胸怀大志者,但你能考上大学还拿到毕业证,说明不是弱智,至少有能背下四千个单词的智商(本科毕业须通过英语四级,掌握四千词汇量),一个布什才几个字母,所以,你必为后者,胸怀大志者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区区布什,何足挂齿。

王大鹏这番话说得刘子和老歪忍俊不禁,也说得我心花怒放,飘飘然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夸奖我,但我想告诉他,不要以为大学生里就没有弱智,其实数目相当可观。

王大鹏的话没有白说,最后这顿饭是我掏的钱,也许这正是他说上述一番话的目的所在。

按说轮谁也轮不到我请客,我应该是被请的那个,但也不知怎么就成我掏钱了,隐约记得我叫小姐买单的时候他们拦了我,但没拦住,我忘了是他们没想拦住,还是真拦不住。那晚我又高了。

时间难以打发,但到了酒桌上,却感觉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夜深人静了,特别是喝高了以后,感觉时间已静止,甚至在倒流,常常忘乎所以,所以当刘子以“明天还上班呢”为借口提出散的时候,我把酒杯往桌上一戳:谁也不许走!

刘子说,这都几点了。

我已经高了,其特点就是,几点在我这儿都不叫晚。我说,反正天还没亮。我属于喝多了就爱折腾的那种人。

你敢情明儿歇了,刘子说。

我说,你什么意思。

刘子意识到说到我的痛处,赶忙改了口:没什么,喝酒喝酒,然后和我碰了一下。

一斤白酒早就被我们喝完,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啤酒瓶,管它什么酒,能醉就行,今天我非把自个儿灌倒,操,我难受!

但是我们谁也没有倒下,倒是几个服务员挺不住了,趴桌上着了,一个女孩还打起胡噜,那叫一个响,第一声吓了我一跳。而我们这桌的服务员还时刻保持着清醒,一杯杯地喝着酽茶,眼睛瞪得比赵薇的都大,生怕我们跑单,我要是导演,就找她拍还珠格格4。

结帐出了门,没走两步,王大鹏掏兜发现手机不见了,我想起刚才趁他不备,就把手机放茶壶里了。他的手机是西门子3518,听说防水,我不信,现在终于能辨别真伪了。

我回去取,刚才那个女孩因为我的再度出现而惊惶失措,只见她嘴巴塞得鼓鼓的,看有人过来,就使劲往下咽,可能是卡住了,脸憋得通红,脖子也粗了一截估计女孩吞了一丸子,瞧噎得那样。

尽管喝多了,但这点我还记得,因为她的表情太逗了。

我赶忙说,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我想这时候桌上应该还有半个丸子,我们走的时候剩下一个半没吃了,当时王大鹏还说打包带走,下了夜班当早点吃,但一看表都五点了,夜班已经下了,就没拿,径直回家睡觉了。小姑娘也不易,陪我们一宿,肯定饿了,现在也该吃点儿东西了。

我从茶壶里捞出手机,见信号还是满格,验证了传言。同时,看到桌上果然只剩半个丸子了。

我想我还是赶紧走吧,希望女孩能尽快把那个丸子咽下去,不要因此憋坏自己。其实我特想问问她喝水不,我给你倒。不过,估计问了她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醒后我感觉身体难受,准保是头天晚上喝高了,一定还说了不计其数的傻逼话,我喝多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也告诫自己酒后不要多言,言多必失,但没有办法,高了的时候,我认为自己说的话句句都是至理名言,尽管说的时候结结巴巴,也想到过这些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挺傻逼的,但酒精的力量实在难以抗拒。

起床已是下午两点,头依旧晕眩,我清理了个人卫生后难受不减,决定出去透透风。

到了大街上,午后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暖洋洋,有个老外正拿着dv拍摄北京街景,看他的样儿也小五十了,身材依旧笔挺,屁股高高翘起,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感觉精力倍儿充沛,我跟着他走了一段,双腿无力,两脚绊蒜,差点儿摔自己一跟头,打了一嗝,还都是酒味。老外回头看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健步如飞,消失在街头。

和他相比,我的生活就不够阳光还阳光呢,简直就是屋漏又逢连夜雨。

酒醉后的这天夜晚,我心情极其失落,点上一根烟,遥想这些年都干了什么,虽并未故意虚度光阴,却终究一事无成。

从上大学时起,我好像就没闲过,做了三个月的小买卖,当货品全部卖出后,手里的钱居然没有进货的时候多;后又与同学承包了一家校外饭馆,赔得我到了学期末还没交上学费,差点就被希望工程救助,其实要不是给我上课的老师三天两头去吃饭,我基本还能落个本儿平的;此后改邪归正,打入学生会内部,掺乎过学校的各类活动,因没能和老师处好私人关系,两个月后头衔不了了之被摘掉;此外还写了一些小资情调的伤感歌曲,美其名曰校园原创,现在听来都是无病呻吟,去过一些学校和媒体演唱,听到过不比潮水小太多的掌声,以为能就此被人关注继而混口饭吃,后来才知道,吃这碗饭的人太多,多数难以糊口,于是在饿死之前,心归正传,写写算算,拿了毕业证找工作是也,可找来找去,待业依旧。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别人都干得好好的,还有人合同签了5年以上,我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说我比他们更高明或更愚蠢在什么地方,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在北京都是喝密云水库的水活着,难道就我有理想,就我偾世嫉俗,就我与众不同,就我是鸿鹄,别人都是燕雀。我看是就我傻逼,折腾来折腾去,到头来留给了自己什么,除了一片狼籍、深浅不一的脚印,和付之一笑的回忆,还有什么更值得炫耀并珍藏的呢。

那时候我还年轻,那时候我很傻逼。

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站人堆里不起眼,脱光衣服和大家没啥两样,幸运女神从不青睐我,上学没上过重点,当过的最大官就是小组长,每天早上负责收发作业,监督组员打扫卫生,如果检查不合格,责任我一人承担;上班没进过五百强,即使在本企业里我的工资也是最低的那个。好在耳不聋眼不瞎,手脚麻利,智商高于60,但也没高过爱因斯坦,典型的老百姓。

生活的道路上,我始终就非一帆风顺。

小学没赶上第一批入队,本来有我的份儿,可我课间去大便没能赶在打上课铃前回到座位,结果被老师拒之教室外,同被关在门外的还有几个打架的学生,老师认为我和他们是一丘之貉,而实际情况却是我只看了几眼他们打架,才耽误了拉屎。我和他们踮起脚尖,扒着窗户望着教室内生动的入队仪式,少年先锋队歌嘹亮地传出,“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前辈的光荣传统,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突然,“嘭”地一声巨响,教室的后门玻璃被他们中的一个砸得粉碎,其余几人拔腿就跑,而我站在原处,呆若木鸡,这时老师已冲到门外,把我当作替罪羊,指着鼻子说我:你这样的学生少先队不需要,第二批也甭想,明天找你家长来,叫他们赔玻璃。这件事情在我幼小的心灵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很长一段时间,鲜艳的红领巾没有飘扬在我的胸前,每当周一升旗仪式,大喇叭广播“少先队员敬队礼”的时候,我都夹在队伍中间,与众不同地行着注目礼,这时我感觉,我的右臂是多余的。

中学同样如此,入团一波三折终未遂,直到大学才被团支书央求着入了团,因为班里若有一个同学不是团员就没有资格评选优秀班集体。入团后我发现并无实际意义,却要按时缴纳团费,于是在一次需要照片的时候,揭下团员证上的照片,将其贴在月票上,就这样,照片被用在更需要它和更有意义的地方,从此我的团员证再没有盖章注册过。后来大学毕业填写履历表的时候,我在“政治面目”一栏处犹豫再三,不知道自己该算什么身份,只好给自己填了一个“群众”。

伤感就像海绵里的水,要挤总是有的,而我的伤感却像自来水,一旦阀门打开,便源源不断。自情感意识存在以来,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因为动画片演完而惆怅,上小学后又因为星期天的太阳落山而失落,上了中学会因为暗恋的女孩喜欢了自己的哥们儿而痛苦,上了大学伤感就像溃烂的脓疮,一片又一片,势不可挡,而现在,伤感已将我彻底淹没。

蓦然回首,我突然发现,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最郁闷的大学四年,那时我像个傻子一样,很少去考虑明天会怎样,每晚趿拉着拖鞋,叼着烟头,拎着大茶缸子去图书馆看小说,或者踢一下午足球后三五成群地喝酒到饭馆打烊,然后翻窗进入宿舍,倒头就睡,睁眼已是第二天下午,然后再准备下一场足球和啤酒,任精力、时间和生活费滚滚而去,只留下伤感,而这种伤感在今天看来,却是莫大的快乐。

这些问题想得我头昏脑胀,本想就此睡去,可毫无睡意,一看表,才九点多一点儿,于是不知所措起来。

晚上九点半左右感觉无所事事是最难受的,这段时间也是最难打发的,上床睡觉太早,晚饭还没消化干净,出去娱乐又不早了,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了这就像八十岁的老人,离死只差一步了,活着又没什么意思,只能过一天算一天,而此刻我也只好混一分钟算一分钟,希望能快点儿困,要么就赶紧接一个找我出去的电话。

电话并没有打来,但等待电话的过程就是在做一件事情,当这件事情做完的时候,或者说当我等到二十三点整的时候,意识到不会再有电话进来了,而这个时间我也可以休息了。在学校的时候,就是晚上十一点熄灯,我还潜移默化地受着那四年的影响。

又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辞职后,我偶然在电视上听到刘欢的《从头再来》,以前听它只是隔靴搔痒,有了切肤之痛后再听,别说,真有些味道,多少给了我些心灵上的慰籍。

我待在家中百无聊赖,出门买了份报纸,回来后认真阅读,一字不落地从刊号看到各种广告,再从国内新闻到国际新闻,社会新闻到文化新闻,最后还要看看天气预报,其实看了也是白看,只要明天不地震,哪怕下刀子,也与我无关,除了偶尔出去买份报纸,大部分时间我是待在屋里的。

我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懂得这是公差配合问题,说白了就是螺丝脱扣了怎么办。

接到刘子短信,问我辞职后的感受,他干得也没劲。我给他回信:辞职后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快感汹涌澎湃;辞职后的几天,酣畅淋漓;再后面的几天,失落、空虚便接踵而来;而后在家呆几天便会萌生再找份工作的渴望。刘子说,那算了。

幸好上个世纪诞生了互联网,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痞子蔡和张朝阳对此会深有感受。同时,网络还成就了陌生男女一段段一夜情缘,也为理屈词穷的毕业生提供了方便,只需输入论文题目,便有上万字的资料可供粘贴,网络的更多方便,就不一一列举了,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让我多了一种排遣无聊的方式。

我登录不久,就听“咚咚咚”有人敲门,茶杯里的叶子上线了。

我:看来你也是一闲人。

她:可是闲不住。

我:那就出来唠唠,我不嫌你难看。

她:谁告你我难看的,现在特别声明,本姑娘风华绝伦。

我:只有风前残烛的人才这么说。

她:随便你怎么想,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见你。

我:你多大?

她:你呢?

我:23。

她:metoo。

我:怪不得有共同语言。

她:别套近乎。

我:都说异性相吸,到你这儿怎么不适用。

她:因为你没有吸引我的地方。

我:但你吸引我了。

她:你也太容易被吸引了,跟谁都这样吧。

我:因人而异,你还没有男朋友吧,我就爱助人为乐,帮他人解决实际困难。

她:我的困难是男朋友太多。

我:这好办,你把他们都甩了,然后把我扶正。

她:别异想天开了,干点儿正经事。

我:我是真想,可是找不到。

她:你没工作?

我:都好久了。

她:难怪老碰见你。

我:这就是缘分,老话怎么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等有机会的,今天不行了,我老公回来了,88。

我:啊?!老公?!

电脑提示我收到了新邮件,我进入邮箱,看见雷蕾发来的邮件,也就是说,她此时此刻正坐在某地的某台电脑前面。

我急忙打开邮件,但只有8字节:你好吗?

我立即回复了8字节:很不好!

不久后雷蕾回信10字节:我也不好!

我又敲了16字节:那还不赶紧回来!

雷蕾回信6字节:就不!

我觉得用邮件聊天太费劲了,便又发了14字节:把你qq告诉我。

但没有收到回信,雷蕾也许走了。她到底去了哪里,我还是一无所知。

网络的弊处正在于此,虽然收到来信,却无法找到对方的准确位置,太虚了,我喜欢真实。

公共汽车站牌上贴了一则寻人启事:“李秀莲,女,73岁,小脚,严重精神病患者,经常自言自语,山东口音,于今年11月16日14时走失,如有知情者,可来电1330126xxxx,必有酬谢!”

我听见有人说,这家孩子真孝顺。我不知道孝顺在什么地方,难道这样做不是应该的吗,不这样才不孝顺。也许这件事发生在刚才说话人身上,他的态度是,丢就丢吧,还没有钱包丢了在乎。

我深受启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网上的各大论坛发布了一则“寻爱启事”,简述了我和雷蕾的来龙去脉,并留下电话、e-mail,不出半天,我收到各类信息和跟贴不计其数,有让我痛定思痛的,有说再给我介绍一个相同类型的,有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的,还有人说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徒劳,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就算你我有前生的约定,也还要用心去寻找。一看这人就是孙楠的歌听多了。

同时我也收到雷蕾的来信,她让我别再白费力了,她想远离我一段时间,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脑子里还充盈着研究生的影像,等她忘掉我和研究生其中一个的时候,就会回来找另一个,要么就把我俩全都忘掉。

我坐卧不安,读不进书,看不进电视,更听不进英语,总想着干点儿什么,但不知道能干什么,明明干不了什么却还想着干点儿什么,感觉有点找不着北,别是得了他妈的焦虑症吧。

爸也退休在家多日,整天无所事事,东瞧西看,摸摸这碰碰那,拿起放下,放下拿起,好像哪根神经不对了,我还没上班,怎么也跟他似的。

爸看我越来越不顺眼,我看他越来越烦,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我说我出去了。

爸没明白什么意思,还问我几点回来,我说,不回来了。

我隐藏着无法磨灭的校园情愫,直到现在月票还是市学的,我打算回学校找间宿舍。要是有钱我就在学校旁边租间房,可是没有,所以只能住宿舍。

我拨了原来宿舍的电话。

“喂,找谁”电话被接听。

“你大一的吧?”我问。

“干嘛,谁呀你?”

“我原来就是这宿舍的,刚毕业。”

“有事儿吗?快换枪呀,你看死了吧,真面!”一听就在玩cs。我一看表,十点一刻,正是上课的时候,电话里能听出宿舍挺热闹,估计此刻教室的人没有宿舍里的多。

“有空床吗,我睡两天,最近特怀念母校,夜不能寐。”

“巧了,一哥们儿得肝炎病休一年,床正空着,只要你敢住。”

“敢!我带瓶二锅头消毒。”

“带两瓶吧,顺便喝点儿。”

“好勒!”

我买了两瓶二锅头,搬着铺盖卷又在学校安营扎寨了,心情和四年前迥然不同。那时我走进校园的感觉跟回自己家一样,现在跨入校门却像是串门。

我又闻到了男生宿舍特有的气味,看见晾在铁丝上的裤衩和袜子,感觉格外亲切。

上学的时候,我和宿舍的哥们儿情同手足,只有牙刷用自己的,其余东西一律公用,一双拖鞋,无论39还是43的脚,都趿拉过,一个饭盒,谁饿了谁拿它泡面,一个脸盆,谁洗衣服谁用,对了,还有一个盆,老歪专用,是他洗屁股的盆,每晚熄灯后他都端着它躲在厕所的单间里洗呀洗的。有一次我去大便,打开单间的门,见老歪正用水淋淋的屁股对着我,我还从裆下看到他那双露出不好意思神情的眼睛。最让我们后怕的是,在知道这个盆被老歪用于洗屁股之前,险些在腊八那天用它和了饺子馅,多亏隔壁宿舍抢先一步借走和馅了。

住下后,我给老歪打了电话,他始终在学校住着,和我不是一个楼,我说胡汉三又回来了,老外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今晚什么节目。我说,还老一套吧,喝点儿小酒。

可是每次都喝大。

住回学校的感觉真好,特别是晚上喝酒。

上学的时候看过几个北京作家写的他们的生活,经常是饭馆里喝完了又去酒吧喝,直至次日凌晨,这我就不懂了,干嘛不就在饭馆里喝下去,难道是为了换几道下酒菜,非把松仁玉米换成爆米花,来来往往的车钱能多喝多少酒呀,直到离开学校,才知其中奥秘,原来多数餐馆十点一过就关门,要想接着喝只能去酒吧或者ktv,而作家们都是能说会道的主儿,说得比唱得好听,所以不去歌厅只去酒吧。

当多数饭馆打烊的时候,正是学校周边饭馆上人的时候,下了晚自习的男男女女学饿了,搭帮结伙地围坐一桌,点两盘土豆丝五盘炒饭,aa制;也有大梦初醒的学生,晚上睡不着,拉两个同样睡不着的学生下楼喝酒;还有从七、八点就开始喝的学生,此时已双眼迷离,口齿不清,但兴致不减,此时,服务员和厨师必须做好陪到天亮的准备,他们半夜三更叫你摊仨鸡蛋是常有的事情。

现在,终于又能尽情体验这种美妙的感觉了。

我和老歪还有宿舍的那几个学生在学校食堂二楼餐厅吃了顿饭,钱没花多少,吃得挺痛快,特别是那盘回锅肉,久违了,估计北京没有比学校大师傅做这道菜更地道的厨师了。

我带的两瓶二锅头一瓶用于消毒,一瓶被喝掉,人多力量大,喝完都没事儿,我倡议再来一瓶,那几个学生说不了,他们晚上和对门宿舍约好了去网吧推星际,一决雌雄,要不对方总叫板,然后就一人点上一根烟,奔赴战场。

我和老歪又喝了两瓶啤酒,感觉兴致正好,就给刘子打了电话,让他过来。

这小子也在学校,正和陈希在校门口的饭馆吃饭,我说你丫来学校干嘛不给我打电话,他说,我和陈希回系里打印成绩单,她准备办出国留学申请,我是怕你忙,所以没打电话,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在。

我说我搬回学校住了,你丫也回来吧。刘子说那学校又不得安宁了。我说我这次回来是要写小说的,老歪也特努力,买了好几本考研书。刘子说,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追求。我说咱当面聊好吗,别给中国电信捐款了,他们奖金够高了。刘子说,那你们过来吧,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学校西门那家卖半份菜的餐馆,特招学生喜欢。

我和老歪走到校门口被保安拦住,问道:“干什么去?”

“出去。”我们不以为然。

“都几点了?”原来学校有了新规定,晚上十一点后禁止出入校门,但无论如何我们是要出去的,保安却死活不放行,我们只好说,“我俩不是这个学校的。”

“甭跟我来这一套。”保安说,“凡是想出去的,都拿自己不是这个学校的说事儿,谁信呀!”

我说:“我们真不是这个学校的,根本就没有学生证。”学生证早在毕业前就被学校收回了,惟恐我们拿着它为非作歹。

保安说:“哪个想出去会给我们看学生证,就是有八个证他也说没有。”

我一想,的确如此,没有学生证既证明不了自己是这个学校的,也证明不了自己不是这里的学生。

保安又问道:“你们这么晚出去干嘛?”

“喝点儿。”老歪说,“要不一块去?”

保安说:“不了,夜班,让你们出去可以,捎带手给我拎瓶啤酒。”

我和老歪一口答应,都是年轻人,能理解。

后来,我们不仅给那个网开一面的保安拎了两瓶啤酒,还把剩下的炸花生米给他打包带回来,他嚼了一个说,还挺脆。

和刘子、陈希匆匆聊了几句,他们因为要赶末班车,就走了。陈希现在也没有工作,她说希望有更好的机会,说白了就是但愿哪个第一世界国家肯收留她,中国她是不想再待了。

我和老歪各回宿舍,分别时老歪说,回头找一个空床多的宿舍,咱俩还一屋,上下铺,多好!

回到宿舍,他们都已睡下。夜晚宿舍的味道不够新鲜,总给人缺氧的感觉。

躺在床上我想起,刚才夸下准备写小说的海口,从明天起,我就要付诸行动。

第二天,我关了手机,带上笔墨纸砚和眼药水,去了教学楼。准备大干一场。

我至少快一年没来过教学楼了,大四那一年没什么课,我们也很少出现在学校里,去的更多地方是小饭馆和招聘会。

我在教室里看见老歪,他正一个人背单词,我想起昨晚他说考研开始倒计时。

我凑过去:“看怎么样了?”

“快了,就差300多页了。”老歪轻松地说。我看到他正看着第2页。

“准备考什么专业?”我问。

“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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