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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围裙的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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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三十郎嗯嗯地点头,大婶这回往初美的方向瞟了一眼,大声说道:

“是吧,你们想要一个新妈妈吧?”

初美和志津吃了一惊,沉默地看着大婶的脸。可是,杂货铺的大婶已经不去管孩子们了,转过脸来,对着三十郎,又这个那个地说了老半天。到最后,这样说道:

“不管怎么说,下个星期天到我家里来一趟,见个面。”

三十郎“啊啊、啊啊”地含糊地应着。

那之后没几天,三十郎的家里要来新娘子的事,就定下来了。

***

过了年,山上的雪化了,梅花陆陆续续地开出花来的时候,三十郎家餐室的挂历上被画了一个红色的记号。

“这天,要来新妈妈哟!”

三十郎告诉孩子们。初美是一种奇怪的心情,志津则已经是喜不自禁了。

“新妈妈,穿着什么样的和服呢?”

一天,志津眼睛闪闪发光地嘟哝道。初美像是知道似的摇摇头,说:

“白色的西服呀!头发上插着好些白色的花来呀!”

完事之后,那白色的花能分给我一些吗?志津认真地问。小姐姐像个小大人似的,“这个,”歪着头说,“如果不是个乖孩子,就不知道了!”

然后,初美和志津又说了很长时间新妈妈的和服、头饰什么的。于是,初美的心情就变得亮堂起来了。

听说新妈妈来的那天,要来好些客人。还听说那天,初美、志津和政吉都要换上出门才穿的衣服,还要摆宴席大吃一顿。那个日子,渐渐地近了。日历上的红圈,在三个孩子的眼里一闪一闪的。

“新妈妈来的那天,有什么好吃的哪?”

一天,志津在泥地房间里一边拍球,一边嘟哝着。

“甜的煎蛋呀。”

初美说。母鸡在角落里重复了一遍:

“是呀,甜的煎蛋。”

“还有哪?”

被初美这么一问,母鸡想了一下,歪着头,这样回答道:

“首先是红小豆饭。

然后是鸭儿芹汤

和盐烤鲷鱼。

面拖油炸虾和豆金团[11]。

初美瞪圆了眼睛。

“这些全都是母鸡做吗?”

“当然是了。”

母鸡得意地昂起了胸脯:

“这样的菜,除了我,还有谁会做?”

初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嘀咕了一声:

“是呀。”

可是,婚礼那天的菜单,已经老早就定好了。

它们是:

红小豆饭和鸭儿芹鸡汤

鲷鱼生鱼片和鸡肉丸子

干炸鸡和炖鸡

这菜单,是上次来的那个杂货铺的大婶定的。

“婚礼的准备,就全都交给我吧,三十郎,你就安心地当你的新郎倌吧!给三个孩子穿上好衣服,告诉他们一定要老实。”

热心过头的大婶,来的时候,不是打开房间里壁橱的门数数有几个座垫,就是打开碗橱,点点有几个茶杯和盘子。然后,走的时候肯定要看那母鸡一眼,嘟哝一声:

“又肥了不少!”

头一个想在婚礼那天杀这只母鸡做菜的,就是这个大婶。当她对三十郎说了之后,三十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虽说有点心疼,但又想,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

好了,明天就是新娘子来的日子了,这天,母鸡对孩子们说:

“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从今天开始,有好多事要准备。你们来帮个忙好吗?”

初美和志津点点头。开始蹒跚迈步的政吉在万年藤的摇篮里,吮着指头。母鸡对初美和志津说:

“先把糯米和小豆泡到水里。志津,你到田里你爸爸那里去一趟,青菜和芜菁各要一篮子。初美,你去鱼店,把鲷鱼和虾定下来。我哪,这就去下蛋。这下可要忙起来啦!不是说明天有二十几位客人吗?这可是一项大工作。”

母鸡急匆匆地向泥地房间角落里的稻草堆跳了过去,花了比平时要长许多的时间,产下一个白白的大蛋。

然后又接着不停地忙了一天。在两个小女孩的帮助下,做出了迄今为止谁也没有看见过的漂亮的菜。

傍晚,从田里回来的三十郎瞪圆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呢?婚礼不是明天吗……而且,婚礼的菜我,全都委托给岛屋家的大婶了呀!”

三十郎不高兴了。

“再说了,明天中午吃的东西,为什么这么早就做出来啊?会走味的哟!”

这时,母鸡毫无顾忌地走到三十郎的面前,说:

“主人,你不用担心。我的菜,是魔法的菜啊。到明天中午为止都是热乎乎的。”

“你的魔法已经够多了!”

三十郎一脸的不快,把目光岔开了。这一个星期以来,三十郎尽可能不去看母鸡的脸。因为一看到那亮闪闪的黑眼睛,那雪白的围裙,心里就会一阵疼痛。三十郎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对自己说:

(它是一只普通的母鸡。它是一只普通的母鸡。)

然后,又会这样说:

(哪一家不宰鸡做菜呢?)

这天夜里,等大家都睡下了,母鸡和初美又钻到了壁橱里。

壁橱里,是一块打开的包袱皮,放着红色的针插。从房间里透进来的、像细细的发带一样的电灯的灯中,母鸡在包袱皮上绣了白色的星星、红色的虞美人草和黑色的马。一次绣了三个东西,这还是头一次,初美开心得不得了。当把壁橱紧紧地关上,星星闪耀出银色的光辉、虞美人草的花火一般地燃烧起来、黑xx眼看着就要跳起来的时候,初美说:

“我要、我要!”

于是,母鸡点点头,耳语道:

“要骑一下马吗?”

然后,小声地说:

“咚、咚、咚,黑马,飞起来吧!”

于是,马就嘶叫起来了,马鬃飘扬起来了。初美突然想,骑着这匹马,能不能见到死去的妈妈呢……就在这时,初美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她醒了过来,初美已经骑在马背上了!母鸡坐在初美的膝上。

马在漆黑的天上嗖嗖地跑着。远远的下方,虞美人草的花一闪一闪地放光,天上的星星,用铃铛一样的声音笑了起来。马一个劲儿地往高升。星星的光,愈来愈亮,亮得让人睁不眼睛了。

“抓牢了!”

母鸡说。

“看啊,初美。虞美人草变得那么小了呀。红色的虞美人草,再见!悲伤的虞美人草,再见!”

和母鸡一起向着星星升去,初美固然开心,可是红虞美人草一点一点地变小了,却让她觉得悲伤。她想,那片长着红虞美人草的地方,就是她亲切的家,爸爸和志津、政吉就睡在那里。

“要是带他们一起来就好啦!”

听初美这样说,母鸡说:

“那可不行。明天是婚礼啊,大喜的婚礼,没了爸爸可就乱套了!”

马愈升愈高。当淡紫色的云彩变成了一片一片的时候,星星像是纷纷扬扬地撒开了散发着一股香味的催眠的粉。因为这个原因,初美困得受不了了。催眠的粉,是一种香粉的味道。初美想把那粉掸开,可是愈掸,愈是飘落下来,不知不觉地,初美的身上和马都变成雪白雪白的了。于是,马像摇篮一样摇晃起来,初美的眼皮发沉了。

不知不觉地,初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初美、初美,母鸡在梦里面叫着。那声音,渐渐地大了,尖锐了,接着就变得痛苦起来。

“初美、初美、初美!”

初美想回答,可是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白色的粉,像雪似的,飘飘洒洒地飘落下来。啊,膝上的母鸡怎么样了呢?什么也不说了,一动也不动了。初美的膝上,不再重了,不再温暖了。初美就那么闭着眼睛,一直在膝上摸索着。

***

“初美、初美。”

在三十郎的叫声中,初美醒了过来。初美蹲在昏暗的壁橱里睡着了。

母鸡不见了。紫色的包袱皮,还有红色的针插和线团,都不见了。

“初美,快起来!”

被三十郎这么一说,初美从壁橱里跳了出来。房间里,洒满了早上那晃眼的光。被褥已经被收拾好了,穿着出门穿的衣服的志津,在打扫干净了的房间中央又蹦又跳。隔壁铺着席子的房间,杂货铺的大婶把梅花枝插到了罐子里。啊,初美记起来了,今天是新妈妈来的日子。

“初美,去厨房看看吧,做了那么多好吃的哟。”

岛屋家的大婶兴高采烈地说。初美从衣柜里取出新衣服,自己穿上了。一穿上那黑天鹅绒的白领子、和妹妹一样的衣服,初美就喜不自禁了,自己看上去是那么地伶俐。一边扣纽扣,初美一边下到了泥地房间。

厨房里飘着热气腾腾的诱人的香味,可是,案板上摆着的,却是鸡肉丸子、干炸鸡和炖鸡。突然,初美觉得有点不对头。连忙打开碗橱,找起昨天母鸡做好的菜来了。可是,明明收好了的红小豆饭也好,金团也好,暄腾腾的黄色的煎鸡蛋也好,连个影子都没有了。初美一下子悲伤起来,叫道:

“母鸡!”

接着就奔到了外边。

初美在院子里找了一个遍。但是,她没有听到往常那个亲切的回答声。相反,梅花树的树根下,洒了一地的白色鸡毛。

这下,初美就什么都明白了。

跑回家里,初美也不知是冲着谁叫了起来:

“把母鸡给杀了啊!

把母鸡给杀了啊!”

然后,她就哇哇地哭了起来。于是,岛屋家的大婶跑了过来,摸着初美的头说:

“初美啊,这是常有的事呀,喜庆的时候,大家都是吃自己家的鸡呀!”

初美拼命地摇着头。可那鸡不一样啊,那是一只特别的母鸡啊……初美瞪着大婶的眼睛,一边号啕大哭,一边用手噼啪噼啪地打了起来。然后就跑到梅花树那里,蹲下不起来了。

几乎一整天,初美就那么蹲在那里。

一屁股坐到了梅花树下面,不管是谁来叫她也不动。

“初美啊,新妈妈到了呀,想见你呀!”

“快过来呀,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呀!”

岛屋家的大婶用温柔的声音,来招呼三四遍了。她之后,穿着黑和服外褂的三十郎板着面孔过来了,他扯初美的手,可初美还是不动。天鹅绒的衣服上全是泥,一脸的泪水。初美想,我就是死了,也不离开这里了。

就这样,过去了多长时间呢?当太阳被遮住了、风变得冷嗖嗖的时候,有谁呼唤道:

“初美!”

是一个听上去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她看到了穿着白白的短布袜、蓝色草屐带的草屐的一双脚。一股香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初美猛地仰起脸来,一个从没见到过的阿姨,正笑盈盈地盯着初美。她拼命在笑。

“初美,你怎么啦?”

她用手摸了一下插在头发上的蓝花。啊,新妈妈果然头发上插着花来了,初美想。不过,那花只有一朵。穿的也不是白色的礼服,而是紫色的和服。初美就那么低着头,说:

“我最宝贵的母鸡被杀了……被做成了菜,被吃掉了……”

阿姨静静地听完了初美的话,用嘶哑的声音说:

“真可怜啊。”

初美从下面瞪着眼睛似的看着阿姨的脸。可阿姨难过似的,把目光避开了。然后,拿来了一把小铲子,在梅花树下挖起坑来了。初美不吱声地看着新妈妈的手。细细的白手腕,却挺有劲,一眨眼的工夫就挖好了一个坑。新妈妈把母鸡的鸡毛轻轻地放到了坑里,填上了土。

“给它做个墓吧!”

在坑上堆了一个土堆,又插上了一枝梅花树枝,新妈妈静静地长时间合掌礼拜。

打那之后,又过去了好些天。

院子里的梅花盛开了,又谢光了,当村子里被柔嫩清新的绿色包围的时候,母鸡墓上长出了小草。

“哎哟,是繁缕[12]呀!”

新妈妈说。繁缕愈长愈多,冒出了小小的白花,那青新的草,眼看着就在梅花树下铺开了,向着田的方向蔓延过去。

“可真是奇怪啊!”

一天早上,三十郎歪着脑袋说。

“草一下就长成这么一大片,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繁缕不管你怎么拔,又会多出来,没多久,三十郎家的院子就好像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地毯似的了。

这时,这个家里的新的女主人,买了三只鸡雏。

在井边搭了一个新的小鸡舍,女主人精心地照料着鸡雏。

“用不了多久,就能每天吃上刚下的鸡蛋了。要是三只母鸡每天各下一个蛋,我就给你们做好吃的菜肉蛋卷。”

女主人整天都把鸡雏放在院子里。鸡雏们活泼地转着圈子玩,大口大口地吃着院子里的繁缕。那繁缕,又嫩又新鲜,比其它什么地方长的草都要好吃。三十郎家的鸡雏一点点地大了起来,一点点地胖了起来。

初美、志津和政吉,分别给鸡系上了自己喜欢的颜色的脚环。初美是红色的脚环,志津是黄色的脚环,政吉是蓝色的脚环。然后,又把它们分别当成是自己的鸡,宠爱起来。鸡们长出了漂亮的红鸡冠,到了秋天,就会下蛋了吧?

然而,这一年的秋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是十一月初的一天早上。

四周的草和树开始枯萎了,三十郎想,必须抓紧时间做过冬的准备了!突然,从屋子外头传来了尖厉的鸡叫声。

一瞬间,三十郎以为是偷鸡贼了。

“不好!”

三十郎冲到外头一看,怎么样?三只母鸡在梅花树下排成了一列,对着天空,张开了翅膀。母鸡们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三只鸡那亮闪闪的黑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天空中的太阳。

“哎,这是要干什么哪?”

三十郎这么一嘀咕,三只鸡轻轻地飞上了天空。怎么会呢?三十郎一边想,一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

“鸡朝太阳飞去了。”

他在嗓子眼儿里嘀咕了一声。

然后,就伸开双手,想去抓那几只鸡,可是怎么也来不及了。三只鸡一下子就飞到了天上。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听到三十郎的声音,女主人和孩子们都冲到了院子里,这时,三只鸡几乎变成了云彩了。女主人急得在那里团团转。三十郎表情复杂地把手交叉在胸前,望着天空。

高兴的,只有初美一个人。初美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指着天空说:

“鸡全都去太阳的国度了呀。和以前被杀了的那只母鸡一样呀。去了太阳的国度,在金子的草原上吃金子的水果了呀。”

初美对着天空,大声地喊了起来:

“再来呀!总有一天要系着围裙、带着魔法的道具来呀!”

初美这时就清楚地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些鸡们会回来的。当自己为难的时候,当志津为难的时候,当政吉为难的时候,那只红脚环的母鸡,那只黄脚环的母鸡,那只蓝脚环的母鸡,就一定一定会系着新的白围裙,来帮助我们。

初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着天空,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再见!”

初美确实听到了母鸡们的翅膀搏击风的声音。还确实听到了它们对着太阳,发出的“咯——”的尖厉的叫声。

注释:

8泥地房间:没有有铺地板的土地房间。

9来亨鸡:著名卵用鸡的一种,原产于意大利的来亨港。

10又叫针扎、针包,存放针的裁缝用具。将棉花、绵纱或糠等包入布中,在其上插放不用的针。

[11]金团:在糖煮栗子、豆类中拌馅的一种日本甜食。

[12]繁缕:石竹科一二年生草本植物,枝端开多朵五瓣白色小花,长于路旁、田间。可食用或喂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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