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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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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刚过, 藏书阁边的林子一片魆黑,如藏鬼魅。www.xinghuozuowen.com

这藏书阁偏僻,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夜晚也不上灯, 屋檐窗扇俱是一片黑漆漆, 落在夜色里,便如一只藏匿的野兽似的。

朝烟立在夜风里, 目光左右横扫一番, 扭头问身后的人:“殿下,您当真要亲自在这等着?”

藏书阁前的小径上停着一抬銮舆, 魏王正翘着脚歪坐在上头,一只手懒懒地撑着面颊。宫人没掌灯,朝烟只能借着月色, 依稀瞧见他的面容轮廓。

“等, 当然要等。”魏王道, “都将主意打到你的头上来了,本王当然要亲自候着。”

朝烟收回视线,心底暗觉不值。他是魏王, 何等贵重?亲自来到此处收拾一个太监, 当真是屈尊了, 也有失身份。这些事儿,原本叫欢喜公公来跑一趟就罢了。

朝烟叹了口气, 继续守在了林子口的上风处。不知过了多久, 小径那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提着死气风灯过来了。

是郭双荣。

瞧见朝烟站在不远处,女子清冷的身形在灯笼光火下显得格外秀丽,郭双荣登时心底欢喜不已, 同时又有了几分不屑。

这朝烟,嘴上清高,心底不还是乐巴巴地同意了?到底是深宫寂寞,又有谁耐得住呢!

因朝烟是个掌事,与从前那些个刚入宫的小丫头片子不同,郭双荣想客气些,便一边走,一边搓手道:“朝烟,你没久等吧?夜里风冷,我们进去说说话……”

话音未落,他屁股一疼,竟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黑灯瞎火的,郭双荣躲闪不及,整个人扑倒在了泥径里,原本提着的灯笼滚落在地,也熄灭了。

“谁、谁啊!”郭双荣正想发怒,又是好几脚落到了他的背上,踢得他惨叫不跌,忙抱着头哀嚎起来,“饶了我!饶了我!你们是谁!我师傅可是御前的何大公公!哎哟!别踢了!”

一片黑魆里,三个小太监使劲儿往他背后踹着,郭双荣在地上滚来滚去,胳膊与衣袖上沾满了泥巴,疼的叫声连连。他一边打着滚逃避踢踹,一边努力抬头去看,待瞧见了朝烟安静地立在静处,心底便有些明了了,忙向她求饶道:“烟姑姑,我错了!我不该和您说胡话!烟姑姑!你快发句话,叫他们别踢了……”

朝烟冷着眉眼,问:“你祸害多少人了?”

“什么、什么叫‘祸害’?!我那也是等人同意了,才与小宫女搭伴儿……”郭双荣哀哀地说,“别踢了,统共也就四五个人……没更多了!哎哟!”

朝烟又问:“我探闻,旧日那些与郭公公对食的宫女多有受伤,此事你可认?”

“我也是不小心!谁知道那些小姑娘家这么细皮嫩肉呢?”郭双荣道。

“真是大错特错!”朝烟听郭双荣认了,气不打一处来,“对食也就罢了,竟还伤人。你挨这顿打,也是活该!”

“是我活该,是我活该!我知错了……”郭双荣叫苦不迭。早知道找个对食会挨这样一顿毒打,他倒不如多与师傅喝几杯呢!他爱玩宫女,那是喜欢听宫女惨叫,又不是想听自己惨叫!

可这朝烟也实在是可恶,竟然喊了人来埋伏他!难道朝烟就不怕他将她那些阴私事情告诉魏王?

“停手吧。”

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灯笼火光倏的被点亮了,映出銮舆上那慵懒歪靠的青年身影来。郭双荣一抬头,瞥见那人华贵之姿,眼睛都瞪圆了,当即将头磕下来,冷汗涔涔道:“魏,魏王殿下……”

魏王怎么会在这儿?

莫非,这朝烟竟然是找了魏王给她撑腰?

魏王翘着脚,望着这人的眼神颇有几分嫌弃,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他说:“你懂不懂规矩?太监宫女,本就是两条道儿的人。更何况,你还胁迫旁人,罪加一等。宫规比天还大,不得违反,懂么?”

郭双荣微惊一下,连忙哐哐磕头,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请魏王殿下恕罪。”

一旁的朝烟听了,忍不住瞥了一眼魏王。“规矩”二字,由谁口中说来都正常,可偏偏由魏王来说,怎么听,怎么显得奇奇怪怪。

郭双荣磕着头,心底却仍旧有些不甘。一瞥见朝烟好端端地站在一旁,他便不由生出一股子坏心思来。“殿下,我也只是…鬼迷心窍……”郭双荣目光一转,哀哀戚戚地开了口,“见着朝烟与内务府的黄……”

——见着朝烟与内务府的黄公公好,便以为她就爱与人热闹说话,想和她交个朋友。

郭双荣原本是打算这样说的,可嘴巴里才吐出个“内务府”来,欢喜便一脚蹬到了他的脸上,训斥道:“殿下准你说话了吗?多嘴!”

郭双荣面上一痛,嘴巴里涌出一股咸锈味来,像是掉了一颗牙。他倒吸了一口气,捂着火辣辣高肿的面颊,唔唔嚷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他脸上疼的厉害,心里更是把这笔账算到了朝烟头上。他盯着魏王的鞋履,想寻个机会将朝烟与寿康宫的事儿捅出来,好叫魏王也责罚责罚朝烟。可欢喜就这样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盯着,郭双荣一张口,欢喜的脚便扬了起来,令郭双荣不敢再说。

“自己去领罚,不要脏了我们主子的手。”欢喜虽然年轻,但说起狠话来,却也是冷飕飕的,“话可是搁在这儿了,朝烟是咱们长信宫的人,你若是心里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对长信宫有所不满。要是再敢找什么麻烦……”欢喜将手横成一柄刀子模样,故作凶神恶煞地摆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郭双荣眼睛一瞪,忙衰怂地垂落了脑袋,不敢再说话了。

“殿下,事儿差不多了。”欢喜见郭双荣不再说话,只如落水草狗似的瑟缩在地,便去同主子回话。魏王“嗯”了一声,低头问朝烟:“朝烟,怎么样?解气了没有?”

朝烟道:“此事是郭公公犯事儿在前,依照宫规,郭公公是要被赶出宫的。殿下没有如此发落,心肠仁慈,奴婢敬佩。不过,吃了这一番教训,料想郭公公日后也该收敛了。”

听朝烟说自己“仁慈”,魏王的唇角扬得愈高。他心满意足了,又很傲气地对郭双荣说:“听见没有,本王已是宽宏大量了!你日后不仅不能对朝烟出手,也不能对那些小姑娘家出手!”说罢了,便扬了扬手,示意人抬舆,可以走了。

“回去了!”欢喜忙对前后的宫人吩咐道,“走快些儿,省的沾了晦气!”说罢了,又对朝烟说,“姐姐,咱们回宫去吧?”

“有劳欢喜公公了。”朝烟客气地说罢,又抬头去看銮舆上的魏王,心思略有复杂。

今夜之事,是魏王出手帮忙才解了她的难,她当感激才是。但感激之余,她心底总有几分古怪——方才,郭双荣明明数度欲说出她与寿康宫的关系,可每每一张口,便被欢喜一脚踹得闭了嘴。别的话,却不会招致如此对待。这样,便仿佛是欢喜特地让郭双荣封口似的。

而欢喜公公,又只听从魏王之命。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她瞧向銮舆上那高高在上之人,目光渐深。魏王正哼着一首不知名的小调子,神情闲散地用手指卷着发梢,模样慵怠。

他本盯着前头的夜色瞧,兴许是察觉了朝烟在偷看他,便侧了面庞,投来一道目光。

朝烟仓促地与他四目相对,不过几息之间,她便已恭敬地低下了头,再未与魏王对视了。

灯笼光在夜色里慢慢晃着,宫人们回到了长信宫。銮舆落下,魏王跨入了宫门,转头就和朝烟说:“朝烟,这一回,你要怎么谢我?给我抄一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不算过分吧?”

闻言,原本正被复杂之思纠葛的朝烟,险些压不住眉头轻跳。

这人怎么又来了?

“殿下,奴婢愚笨,还在学字,尚不会抄那首‘青青子衿’,”她恭敬道,“不过,殿下若是还想要‘账簿’二字,奴婢却是能写的。”

魏王哈哈笑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便也没追究她的“不识字”之过。大笑了片刻,魏王道:“朝烟,你记着了,今日欢喜说给那阉人听的可都是大实话。你是长信宫的人,自然也是本王的人。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本王就是了!”

朝烟知悉,他大概是想做个护仆的好模样来,可这一句“你是本王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子莫名的风流劲头,如帝王哄着宠妃,叫人浮想联翩。

“谢过殿下。”朝烟行礼。

“走吧,早些回去歇!今天可不能多喝了,明日要出宫,去东山上的寺庙里,给朝烟求一段好姻缘呢……”魏王负了手,自言自语着大步朝殿上走去。

朝烟目送他离去后,收拾整理一阵,回了下人休息的耳房。香秀不知郭双荣的事儿,正坐在灯下安静地做针线,绣一朵小绢花。见朝烟来了,便好奇地问:“殿下晚上出宫了,去了何处呀?”

“随便走走,散了散心,让欢喜公公活动了一下手脚。”朝烟道。

香秀不经事,还是不必将郭双荣那事儿说给她听了,没的吓坏了这丫头。

“竟然只是散心呀!”香秀圆润的脸蛋露出失望之色来。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高兴的神色,道,“明日殿下要出宫踏青吧?真好,要是我也能跟着一道去就行了……”

朝烟没答话,只是在妆镜前坐了下来。烛火朦胧,将铜镜映得发黄,她的面容落在镜中,也被灯火照的摇晃不定。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耳旁却隐隐浮现出了先前魏王说过的话来——“你是长信宫的人,自然也是本王的人。”

他这样信赖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

若是真心,未免也太过古怪。她到底有何值得殊待的,竟比玲珑这等长信宫伺候已久之人还要得魏王青眼?

总不至于是,那人当真对她动了男女之情……打住,打住。她在想什么?

朝烟叹了口气,打开了铜镜边的小抽屉,一眼看到了一盒口脂。这口脂名贵,乃是她初初来到长信宫那日,魏王强行赐到她手中的,她多番推拒不得,只好收下。

她沉默地取出了这盒口脂,打开盖儿,瞧见里头柔润殷红的膏体泛着桃花般的颜色。她用手蘸了一点,沉吟片刻,慢慢在唇上沿着轮廓抹开了。

待她将这口脂涂罢了,便转身问香秀:“香秀,这颜色衬我么?”

香秀抬起头,露出惊诧色来。朝烟平日丝毫不施脂粉,从来都打扮素净,今日难得这么一涂抹,平添了几分艳丽之色,倒是叫人眼前一亮。“自然衬你,好看极了。”香秀笑着说,“要不然,姑姑以后都这样打扮自己吧。殿下看了,兴许也高兴呢。”

听到末尾一句话,朝烟的面庞陡然绷紧了。她转向铜镜中,眯眼看了看自己的轮廓,低声嘟囔道:“也不过如此,我还是不适合这些东西!”说罢了,就用帕子沾了水,将唇上的口脂给擦去了。

“哎呀,怎么擦掉了?”香秀露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来。

“早点歇,明日还忙得很呢。”朝烟道。

过了好一阵子,耳房里的灯才吹了。朝烟躺卧在枕上,闭着眼,慢慢将魏王所说之话从脑海中忘记了。

次日里,老天赏脸,露了个晴好的日头。天泛起白后,长信宫人便忙碌起来,打点物件,准备今日魏王外出的仪仗。他适才解除了禁足,但身份到底是个王爷,该有的排头一个也不能少,若不然,便是堕了天家的脸面。

一切都准备妥当后,欢喜便去请魏王动身。片刻后,魏王慢悠悠从殿门中跨出来,抬头眯眼望向天色,道:“真是个好日子。”

他依旧是平日那副衣装,赤衣缀金,一身肆意潇洒,人如玉髓般招眼,落不入尘埃中。“走吧。”他抽出一柄折扇,拍了拍掌心,勾起笑唇与人发号施令,“好久没出宫了,可得慢慢享受。”

朝烟垂下头,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次出宫,不仅仅是散心踏青,更象征着魏王解除禁令,重得自由。

一想起段太后对魏王咬牙切齿的模样,朝烟便暗觉得前路难测。

魏王出宫是禀与皇上说过的,皇上念及兄弟情,拨了一干侍卫随从来。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来保护魏王的,还是来盯着魏王的。总之,朝烟跟着魏王到了朱雀门前,便瞧见了好一支黑压压的羽卫队;一旁的白石砖上,还停着四架华美马车。也不知道一个魏王,如何用的了这样多的马车?总不至于是一条腿放前车,一条腿放后车吧!

她想到那副模样,便暗觉得好笑。

一斜眼,朝烟又在羽卫间瞥见了一个熟悉人影,那是个高高壮壮的侍卫,朝烟在寿康宫时见过他,知悉他绰号“老韩”,给段太后办过事儿。

老韩竟然也要随魏王一道出宫?

莫不是段太后紧张魏王的动向,特地派他来盯着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魏王已上了打头一辆马车,又与朝烟招手,道:“朝烟,你也上来。”

朝烟微惊,连忙道:“奴婢跟在后头便行了。”她没怎么出过宫,可也知道断断没有宫人与王爷同坐一辆马车的道理。偏偏魏王轻啧了一声,露出不情愿的面色来,道:“本王总得要个人贴身伺候。你若耳朵笨些,我一个人在马车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办?”

正说着,朱雀门前又来了两三辆马车,瞧着是应命入宫的大臣。这朱雀门也不宽敞,魏王的四辆马车不走,谁敢先走?一时间,朱雀门前竟然堵得水泄不通。

朝烟怕再堵在这儿会给魏王惹事,只得小声道:“奴婢这就上来。”罢了,便提了裙摆,踩着脚凳子上了魏王的马车。

所幸,这马车里也宽敞,三面都设了软靠,她在窗边坐了下来,低声道:“冒犯殿下了。”

魏王没答话,只喊车夫赶路。车轮发出轱辘轱辘的响声,朝着宫城外驶去。那朱红的高墙一瞬儿便被抛在了身后,迎面便是暮春晴好的天色,远处长街纷繁,绿树如烟。

朝烟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回出宫还是去岁时得了太后恩典,回家探望父亲。如今好不容易又踏出了宫门,便忍不住偷偷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窥看着。

马车碾碾,驶过了横跨在清河上的白玉桥,市井人声渐近了。朝烟瞧着那低矮的屋宇街巷,远处往来穿梭的百姓人群,心里隐隐有种亲切感。宫中虽奢华庄整,但到底不是她的出生之地。这市井民间,方才是她这般人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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