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康一行人才出了杜家,便听见一阵哒哒蹄声疾驰而来。www.xiaoxiaocom.com
“那人——好像是何副将?!”持缰的全秀认出来人。
听见骚动,已坐上马车的樊康掀帘探头。“怎么回事?”
这时副将何硕勒马急停,大步朝车舆奔了过来。
“你等我一会儿。”他回头同水清吩咐了句,长腿一跨钻出车舆。
何硕单膝跪地,低头喊:“副将何硕见过将军。”
“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小的前日收到皇上手谕,事态紧急,便问了御史夫人您的行踪。”何硕手伸入怀,呈上一纸信箴。“请大人过目。”
乍听谁派何硕过来,樊康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一瞧手谕内容,两道浓眉更是紧锁。
“怎么会这样——”樊康低喃,示意何硕等一等他。“我跟夫人说两句话。”
“是。”何硕避到远处暂待。
水清探头出来。“怎么回事?”
“边防有危险了。”樊康小声解释:“皇上要我立刻领兵救援,清儿,我恐怕得早一步回京,我会留下其他人保护你,你没问题吧?”
她脸色一正。“我没问题,只是你会去多久?”
樊康摇头。“总之我先跟何硕回京,之后的事,我再捎信告诉你?”
眼下除了答应,还有其他选择吗?水清咬了咬唇,突然想起。“对了,有样东西,你等我一会儿。”
樊康望着她步下马车,拎着裙摆跑到银花她们乘坐的马车那儿,不久,她抱了只蓝色包袱回来。
“里边是我绣的斗篷,还有金狮荷包。”想到边关远在千里,她却无法随侍在旁,她只能送上她费足了功夫缝制的猛虎和金狮,希望讨个吉兆。“愿将军凯旋归来。”
樊康恋恋抚着她秀雅面容,仿佛想将她眉宇神色,一点一滴全牢记在心。
新婚不过月余,就得分隔两地——他深吸口气,以眨眼般的速度将她抱上马车。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唇瓣相叠,樊康在她唇畔吐露留恋的叮咛。
“你也是……”她落下难舍的眼泪。好奇怪,人明明还在她眼前,她竟就已经开始思念了。“你答应过的,你会好好保护自己,绝不会让我哭的。”
“我保证,我一定会安然回来……”他厚软的唇瓣印着她脸颊,吮去她不住滑落的珠泪。
“子牧,我会好想你的。”
最后一个紧紧拥抱,樊康从她发上割下一绺青丝,卷起收在金狮荷包里。他让荷包紧紧贴着他心窝,就像他带着她的心,无时无刻不分离。
绑好包袱,再披上爱妻亲手缝制的斗篷,樊康英姿飒爽地翻身上马。
“我走了。何硕——”
“是。”
只见他一拉缰绳,菊花青的白鼻马立起了两脚,马蹄重重一踩,迈步狂奔。
远远的,还可见翻涌不休的靛蓝斗篷下,舞出几道黄黑色的闪光。
那是她绣的虎,猛虎出柙。
水清站在队伍后边不断挥着手绢。
老天爷,请您一定要保佑他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樊康身影,她一直抑在眼眶里的眼泪,才又克制不住地潸然落下。
日子飞快过去,眨个眼樊康到雁门郡已有十天。身为边关守将,樊康素来奉行四条铁律——
一,犒赏士卒。管子有云:“衣食足则知荣辱”。他一向不信肚饥肠饿的兵将能在危急存亡之际发挥多大效用,所以吃饱,是他特别留心的第一件事。
第二,绝不扰民。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下令若非情况危急,绝不取百姓家中一草一木。
第三,防守精心。平日兵士的训练怠忽不得,烽火台边总有五班士兵按时轮守。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保命关键,便是死不出战。
樊康向来珍惜人命,哪怕是地位最低的营兵,还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自小他爹就不断提醒他“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还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总而言之,他的守城四诀,一直是胡虏来袭时最佳防御利器。
只是其他将领对他的批评时有耳闻。像这回,他一回京养伤,接任的赵鲁将军没两下便受不了胡虏挑衅,出兵迎战。虽然偶有胜利,却因为屡屡出兵,扰得百姓田不能种,马不能牧。
胡虏自然逮着机会大举兴兵,但因为扰民过久,军粮应接不暇,吃了败仗不打紧,还损失极多,差点就连雁门也保守不住。
说来,樊康此行根本是被派来收拾烂摊子,皇上命他必要收回失土,给胡虏一个痛击。
大早醒来,樊康在卫士的帮忙下穿上黑色铠甲,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啸传遍营地。樊康拨帘蹙眉一看,一枝鸣镝正飞上青天。
“将军!”副将何硕快步跑来。“启禀将军,胡虏又领着大军杀来了!”
他一声令下。“吩咐下去,关城门备战。”
樊康的守城四诀相当管用,雁门地形岖峭,易守难攻。只要城门关上,除非胡虏长了翅膀,否则极难侵入。他在五名持藤牌的士兵保护下来到城垛,此时他身披水清绣给他的靛蓝斗篷,雁门关边的百姓只要抬头,便能看见一只自信满满,英气迫人的黄额大虎俯视着他们。
“是将军!”
“是护国将军!”
一见那虎大伙儿心头就安了,知道无论如何,樊康都会保护他们。
领兵攻打的单于在最前头,一到城下,便拉开嗓门用汉语叫阵:“懦夫、孬种,你就只会躲在城门后边,有种出来迎战!”
穿着黑色大氅的单于骑马在城下兜转,他身后一长排弓箭手拉弓直对着城墙,就等他一声令下。
樊康侧头问何硕:“我昨晚吩咐的东西弄好没有?”
“备妥了。”
“很好。”绷紧了十多日的黝黑面容终于有了笑意。他手一挥要所有士兵待命,同时大喊:“所有人听着,无论如何不得开门。”
“放!”何硕接着大喊。
一声喊后,只见一只黑色油坛飞过高墙。众马被坛碎地声响吓了一大跳,一时马嘶乱跑,队伍乱成一团。
“放箭!”樊康接着下令,一时火箭伴着油坛不断朝敌方阵营飞去。
这时单于终于了解坛中所盛何物——是油!射下的火箭让地上成了一片火海,教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成。
“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辙?”单于大吼:“射箭,向准城上那家伙,谁射中我大大有赏!”
单于一喊,顿时铁蹄奔腾羽箭齐发。樊康这厢护卫的藤牌立刻插满了羽箭,还有两名卫士肩腿中箭。
“藤牌给我。”樊康大喊,舞着长剑打掉箭矢,让保护他的士兵有稍微喘息余地。
“继续放火箭,射油坛。”
《孙子兵法》有云:“兵贵胜、不贵久。”樊康就是要打耗时战,看是胡虏人马耐得住火烧,还是他们兵粮会先行匮乏?
想当然,伤亡惨重的单于只能狼狈退兵。
转眼一个月又过去,自弟弟领兵出城,樊湘芩这个做大姊的一天总要回娘家两、三回,就是担心水清没人陪,二来是送来跟樊康有关的消息。毕竟她夫婿,可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御史大夫。
昨儿下午水清刚收到樊康的家书,姑嫂俩还开心樊康屡屡告捷,怎知才过一天,坏消息就传来了。
御史府里,听完了夫婿白应然转述,樊湘芩突然瞪大一双眼。“你说什么?樊康受伤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白应然拍拍妻子的手。“前日一早胡虏头头混在驿马队中发动奇袭,当时情况是控制住了,可樊康也为了保护队上的妇孺,受了重伤。”
“这家伙!早跟他说过几次了,别老是为了他人的命而不要自己的命——他伤得怎么样?要不要紧?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樊湘芩又骂又哭。
“据说伤得不轻,攻击樊康的人正是恨他入骨的胡虏头头,功夫不差,又天生蛮力,听说他背上被砍了一刀,最后还晕了过去。”
“哎呦……”樊湘芩抱头呻吟。“你这是要我怎么跟清儿说,昨天她还开开心心说再过一阵,樊康就会接她到北方去”
“要不要瞒她一阵?”白应然说:“说不定过个一阵樊康伤就好了——”
“要是出了万一呢?”樊湘芩反问:“万一樊康那臭家伙在我隐瞒时候,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哪担待得起!”
说得也是。白应然叹息。自妻子转述,他也清楚水清与樊康两人感情甚笃,但就算让水清知道樊康受伤,她又能怎样?
“还是得告诉她。”樊湘芩抹去眼泪。同样为人妻子,她很清楚要事被隐瞒的痛苦。哪怕听了之后只有伤心难过的分,还是想弄个清清楚楚。
“我回樊家一趟。”
说完,樊湘芩命人备车,飞快赶去樊家报讯。
水清这厢,则是忙着打点要捎给樊康的东西。送回家书的卫士只歇一晚又要动身,张罗的时间不多,所以将军府从昨晚就闹哄哄的,每个人嘴上都在讨论远方的将军平安无恙,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这等欢热气氛,很快在樊湘芩抵达后宣告终结。
乍听讯息的水清反应也跟樊湘芩一样,又惊又愕,难以置信。
等她回过神,只见她眼泪就像下雨一样,哗啦哗啦简直要拿水盆来盛。
“那现在呢?”她哭喊着问:“他没事吧?”
同样泪流满面的樊湘芩摇头。“不知道,只能怪雁门离我们这儿太远了,消息传来都已经是一、两天后的事。”
就怕情况会在短短一、两天内出了什么大变化!
水清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她看着她正在收拾的荷包,包上绣了一株活灵活现的并蒂莲,是她本来要塞进包袱里,让信差送到雁门去的。
仿佛听到谁人的呼唤一般,她眼泪一停,突然下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雁门郡。”她冲口说:“我要去看他。”
“啊?”樊湘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
“我要去找子牧。”
说完水清起身就走。
“等等等等……”樊湘芩追在后边。“你一个弱女子,路又那么远,万一发生什么危险——”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水清停步回头,脸上挂满了担心的眼泪。“只要能让我到子牧身边,不管路再远再危险我都要去!我没办法眼巴巴坐在这儿空等消息,大姊,求求你不要阻止我。”
“但是——”樊湘芩脑子一下也乱了。她从没想过水清会有这举动,明明一个看起来跟只小兔子一样的小家伙,竟有勇气千里寻夫!
“我是怕路上有个万一,你也知道,你这么一副娇滴滴的女娃样,要被歹人发现,怎么可能放过你?”
水清吸口气。“我可以改穿男装,扮成男孩。”
“啊?!”樊湘芩一呆。
“我不是莽撞行事,”她已在很短时间内想个透彻。“大姊,我是真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我保证我不会让自己发生任何危险,我一定会小心再小心——”
望着她拚命说服的模样,还有她坚定不挠的眼神,樊湘芩突然明白弟弟对她如此心折的原因。
樊湘芩发现这丫头虽然个头娇小,但却有一颗狮子般的心。
前一次水清在樊康面前下跪,说她愿意一肩扛起时樊湘芩没看见,听转述还没什么感觉;但这一回,樊湘芩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樊湘芩想,与其拒绝,结果却让她偷偷摸摸溜出将军府,倒不如接受她的要求,再找一票可靠的人一路护送她去。
只要能保证她的安全,让她早一点到雁门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我同意让你去。”樊湘芩吸口气。“但你得答应我,每过一天,就得在当地找一名信差回来跟我报平安。”
“当然。”水清用力点头,此时她一颗心早飞到雁门。“谢谢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