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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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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从此销声匿

扰攘了一宿,夏闲娉终于在破晓前醒了过来。www.xiaoxiaocom.com

身上已换了干净的裙裳,屋子里的布置陌生得让她不知身在何处,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慢慢想起了晕倒之前的种种,只觉恍如隔世,最后目光落在紧挨床前的周晋脸上,他的下巴与颊边都冒出了青髭,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虚弱而惶然地盯着他。

周晋沉默,然而那异样难过的表情已泄露了她想要的答案。

夏闲娉木然地垂下手来,再不言不语。

周晋反握回去,将她手掌紧扣在掌心:“你可愿与我离开汴梁?”

他没有杀她,皇宫是断然再回不去,便这京城里也已不能混迹,而她这次幸免一死,难保刘娥不会再派人另下毒手,与白世非和邓达园商量过后,一致认为唯有他们两人远走高飞才是解决之道。

少了周晋,刘娥可用之人更屈指可数,在此形势下定不会因了夏闲娉的出走而对夏竦问罪,那无疑是大敌当前却自折兵将,以她的为人,倒很可能会反过来加强对夏竦的笼络。

夏闲娉呆呆地滞视帐顶,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她已无路可行。

周晋暗松了口气,倘若她不肯走,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握了握她的手,才放开她起身开门出去。

白世非见他面有宽色,心里料想事成,朝邓达园略一颔首。

邓达园便把连夜写好的义绝书递给周晋,书中大意说白世非欲加害于夏闲娉,结果令其失去未出世的孩子,夏闲娉伤心欲绝故而求去,望府衙大人明察之后判两人婚约失效,从此仳离。

周晋看罢,对白世非深深一抱拳:“倒教白公子担了罪名。”

白世非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们先走一步,待明儿邓二拿这义绝书去府衙过了官印,再差人给你们送去。”

周晋点了点头,接过邓达园又递来的笔墨,返身入内让夏闲娉签字。

白世非回身对邓达园低道:“锦盒可备好了?”

“都备好了,便与三夫人的一式一样,已置于车舆之中,那马车也已候在外头,公子上回去应天府拜见晏大人时顺便置下的那批田屋铺子,小的原打算放租出去,没承想这会儿给用上了。“

白世非轻轻颔首:“路上多加派些人手。”

这时周晋扶着夏闲娉从屋里出来,一看白世非就在眼前,她停了脚步,直勾勾望着他。

白世非从未曾在一个女子脸上看到过这般神色,既不是怨,也不是恨,而像是一潭止水,分明定定看着他,凉目却像穿透了他的身体,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走了。”周晋微涩,挽着夏闲娉不由分说催促她前行。

行经白世非身边,空洞目光望着前方,她还未复原的脸容显得尤其苍白惨淡,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分外决绝:“多情如我,无情如你,今生今世,何如勿再相见。”

折世非低了低首,朝她略一施礼,心中多少也有些歉疚,只是情之一事,爱与不爱,本不由人。

便此时他的卧室中隐约传来微声,似有人半醒而未醒。

夏闲娉回首,定睛瞧去,只见房门紧掩,内里一无所见,那剔梅描金的门屏,犹如从前至今一直树立在他与她之间的坚山硬障,唯那人得以入内,而她,却始终只能徘徊在外,一时情伤,不由潸然泪下。

邓达园见势,忙趋身上前,不着痕迹地引开话由:“不知二夫人对浣珠阁里的几个丫头可有打算?”

经他一问,夏闲娉转而想及昭缇,心中愈加五味杂陈,又尤以苦涩为甚,若非她虐打昭缇在先,也不至于被昭缇告发在后,想自己已落得如此下场,就算再冤冤相报回去,又还能改变什么?只勉强道:“她们比我能耐多了,都放了出去吧。”

邓达园应了,把两人送至垂花门外。

安置妥当之后,周晋与夏闲娉所乘的马车便在微明雾色中启程,料峭的晨风起处,随着得得驶过的马啼声,园径两旁仍浸在雾霭里的花枝无声飘下零星落英,不起眼的马车出了白府大门,终于渐行渐远。

料想主子可能还会有所安排的邓达园再度返回第一楼,果见白世非仍闲坐在正堂里,端着盏茶慢品。

“小的便不明白,太后为何会对二夫人下手?”邓达园问出已积在心里多时的疑惑,再怎么说夏闲娉也只是个无关重要的卒子而已,刘娥有何必要把她置于死地?

“我想主要还是因了夏竦,他在争夺兵权时败给晏书,以至让皇上有机可乘,太后心里憋着气,便想出来主么一出鹬蚌相争之计,她令周晋杀夏闲娉于白府之中摆明了是要嫁祸给我,欲挑拨夏竦与我及晏书势不两立。”

抽丝剥茧解释完毕,白世非凝神深思:“宫中可有动静?”

“昨日之前还是没有明显的异样,唯只是滕宗谅正准备对升平楼动工,运了许多木材进来。”

“升平楼。”白世非喃喃重复一遍,那不是位于福宁殿西侧吗?眸波乍然闪了闪,看来那老太婆与他想到一道去了,凝声道:“太后既命周晋动手,显然已做好准备,你马上传话进宫给宿卫军及皇上身边近侍,今儿起不分白昼黑夜都得密切留意,绝不能掉以轻心。”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灭顶之灾。

邓达园微露惊色,再转念一想,已领会其意。

“倘若到今日午时周晋还是没有进宫复命,太后定然会想到他已出现变故,夏竦败势未止,周晋又突然抽身,而殿前司少不他不出几日便会为公子瓦解,继而被皇上换将撤领。”照如此看来,刘娥确实随时可能会对赵祯动手,只要挟持了天子,便无须担心不能令诸侯。

白世非微微一牵唇沿:“我倒不怕她发难,只要她一动,我便能牵一发而制全局,怕的却是她不动,以她多年来谨小慎微的行事习惯,倘若耐起性子与我相持不下地污耗着,那可成了大麻烦。”

邓达园微惊:“难道公子有意逼她动手?”

“不错,索性乘此周晋出走之机,再添一记重击,将她赶入穷巷,”到时其时刘娥必然阵脚大乱,被他与赵祯逼得急了,心浮气躁下难保会不会做出什么跳墙之举来。

寝房里传来尚坠半梦半醒目呓唔,仿佛寻他不着。

白世非压低声音:“你速往丞相府告知吕大人周晋已远走高飞,和他初七日与我在会仙楼偶遇一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罗崇勋耳朵里,为将来计凶最好还是先发制人,以此向皇上表明立场。”交代完毕见邓达园犹豫着似想进言,他浅浅一笑,“你放心去吧,不管吕丞相愿意与否,他与我早已在同一条船上。”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也俱损。

房中声响渐大,白世非朝邓达园挥了挥手,连忙入内。

几重罗帷梦不来,一宿光景乱晨昏。

床榻上尚坠已完全醒转,鸳褥凌乱,*枕懒推。

昨夜稳婆来后她困意上涌,不知不觉中沉入睡乡,直到方才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听闻帘外莺声清悦,几缕晨光如常落在窗台一角,又见适时出现在门口的白世非亦笑容依旧,仿佛昨夜依稀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他们怎么样了?”

白世右面扶她半靠床屏,取了颗酸梅喂入她唇中:“混在前往应天府的商队里一早出城去了。”

“那……她的孩子呢?”

白世非摇头:“孩子没了。”若不是她有什么圣仙丹,只怕便连夏闲娉的性命也保不住。

尚坠不由轻抚腹部,举止间充满保护意味,感同身受般低道:“她很是伤心吧?“

白世非为之感慨:“只怕周晋比她更伤心。“不过是没表露出来罢了。柔和眸光落入她黑幽的眼波,他誓愿般轻轻道,“换做是我,倘若有人伤及我们孩儿,我便教这大宋的天都陪葬了。”

尚坠静默,眼前的俊颜玉面分明年轻依旧,然而在他的眉宇间不知何时已悄然添上一丝淡淡的成熟,似乎有些什么已不同从前。

第十五章水落出身世

晏迎眉得知夏闲娉连夜出府后大大放下了一桩心事,张夏两人都已离开,府里已没有人能够伤害尚坠,想来自己应可抽身无碍,当下便吩咐下人准备礼物果品,唤了尚坠一同回了晏府。

而这日在朝廷上,任谁也没料到竟有大臣借故重提刘娥应还政于帝一事,别说阶下百官尽皆心中一凛,便连高居殿上的赵祯也愣了愣,虽然敏锐如他马上便想到了事出有因,可不明内里之下也只谨慎地静观事态。

没多久晏书与张士逊也参与进来,于委婉遣词中却语锋犀利,一唱一和地力陈刘娥垂帘听政的种种弊病与早应让赵祯亲政的百般理由,最出人意料的是,位高权重的吕夷简竟然几乎没怎么做声,偶尔迫于身份不得不插几句也是含含糊糊,意图不明。

大家一看就连被太后一手提拔起来,且在军国大事上向来为她倚重的丞相都已颇有点儿倒戈相向的意味,整个局面马上变得微妙起来,原本站在刘娥一方的官员都暗暗吃惊,除了死忠的几位其他大多开始明哲保身,而原来保持中立观望风向的大臣们则迅速作出选择,争相对赵祯献表忠诚。

一帘之隔的刘娥气得手足齐抖,真个惊恐交加,颜面尽失还是小事,真正让她内心觉得紧迫的是那种乌云压顶的恐慌,似乎无声无息之中大势已去,借口身子不适匆匆退了朝。

返回庆寿宫后一问周晋仍没出现,她半倚榻上闭目养神,却似有些坐立不安。

不一会儿一名小黄门悄悄走进来,躲在门外的柱子后朝里比了个手势,跟随刘娥从崇政殿回来的近身内侍罗崇勋眼尖见了,趁着刘娥不注意,不声不响地闪身出去,那小黄门俯首与他耳语了几句。罗崇勋听完后面露喜色,小眼珠子转了转,轻身轻步回房,走到刘娥跟前,尖声细气地道:“启禀太后,有件事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娥有些焦躁不耐:“啰嗦!有什么便说吧。”

“太后可记得乾兴元年的那个冬天,紧挨着南门大街的小甜水巷里的某户人家曾经发生过一场火灾?”

刘娥仔细想了想,皱眉看他:“你指的是吕夷简的旧居?”

“正是,吕丞相时任右谏议大夫。”那几日汴梁城正好飘着鹅毛大雪,会起火稀奇至极,所以不少人都对此事印象深刻。

“这事哀家也曾听说过,怎么了?”

“几日前小的去了趟州西的会仙楼,偏巧那天白世非也在店里,最巧的是竟然连吕丞相也在。”

刘娥目光一寒:“你是说他们约了在那会面?”转念一想,脸容又变得略为疑惑,“可是这两人便要做些什么勾当,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私相授受。”那也太惹眼了不是?

“小的当时也是觉筣纳闷,就花了些银子与小二打听,原来这两人倒不是约了在店里会面,只不过是碰巧遇上。”

“这也寻常不过。”刘娥淡声道,目光却微暗了下去。

“原本也是寻常,谁知那小二转头又说,'今儿最轰动的却是那白公子,当众抱了个丫头走进阁子间呢',小的一听自然大为好奇,便问他那丫头长什么模样,他说,'极好看的瓜子脸蛋儿,黑幽幽的眼眸儿煞是动人,看上去像是有了身孕',说着说着他啊的一声,'不说嘛不觉得,这么一提起来,那丫头倒与吕丞相略有几分相像呢。'”

刘娥倏然抬首,紧盯着罗崇勋,“你赶紧把话与哀家说完。”

“小的当时听了,心里可不是一咯噔吗?只可惜不管小的再怎么盘问,那小二也已说不出什么来,小的便差他乘上菜之机在白世非的阁子间外头悄悄听会儿,后来他回来与小的复述,那白世非说什么倘若太后知道吕夷简的另一重身份后定然不会再信任他云云。”

刘娥的眉头越蹙越紧:“吕夷简的另一重身份?!”

“小的听了这话也觉甚为离奇,只是没弄清楚之前却也不敢贸然上禀太后,万一只是什么不必要的口舌之误,小的可不白担了诬诋朝臣的罪名吗?可是小的总觉得其中像是另有隐情,又回想起当年吕夷简家火灾后坊间曾一度传出说那其实是他女儿纵的火,便愈发觉得蹊跷。”

“不是传言他的大女儿死在了那场火灾中吗?”难道说她竟没死?

“当时吕家的仆人对外都是这么放的话,大家也都信以为真,后来小的离开会仙楼,往府衙私下雇请了两名探子,让他们去吕夷简的旧屋附近好好问一问从前那些老邻居,当年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女儿又究竟是生是死?”

“可打探清楚了?”刘娥连忙追问。

“都清楚了,那探子便找到了从前在吕家做短工的洗衣妇,证实了确是吕夷简的女儿纵的火,事发生后吕夷简的二房给家里每个仆人都塞了两贯钱,叮嘱他们别在外头乱说话,不仅如此,那小甜水巷的巷口原来是家妓馆,几年前妓馆没落了才被旁边的匹帛店买下,里头的人都已各散东西。”

“和这妓馆又有何关系?”

“关系却大了,可巧今儿一早竟给那探子找到了当初妓馆里的鸨母,吕夷简家着火那日不是大雪纷飞吗?当天妓馆里上门的人寥寥无几,那鸨母便想早些歇息,就在她出来下帘子关门的当儿,亲眼见着了一桩事儿。”

“什么事儿那么要紧?”

“那吕夷简的女儿从巷子里头惊慌失措地冲出来,差点儿就被南门大街上疾驰而来的马匹撞着,太后您倒猜猜,那骑马的人却是谁?”

刘娥狐疑:“谁?”

“正是白世非!”

刘娥一愕,目光愈加暗沉,仿佛心里已隐隐明白了什么,只差最后一步确凿的证实:“后来呢?”

“吕夷简的女儿没被白世非撞着,后来却被另一名女娃儿带了离去,因为那女娃的容貌在汴梁城里是出了名的,故而鸨母也识得她,那女娃儿便是——”罗崇勋顿了顿,才尖着嗓子咬字道,“便是晏书的女儿晏迎眉。”

刘娥全身一震,方待开口,却看见门外有侍卫匆匆而来,她马上坐直身子,着急问道:“怎样?”

那侍卫跪应:“回太后,都指挥使昨夜不曾回过官邸,白府那边的人说天未亮时有辆马车从府里出去,只不知载着什么人,卯时末夏闲娉的几个贴身丫鬟被遣了出来,已时过后白世非的大夫人带着丫头回了娘家。”

刘娥面色大变,转头看向罗崇勋:“周晋之事万不能在殿前司中传出去。”五官微微扭曲,一字一顿几近咬牙切齿,“那吕夷简之女叫什么名儿?”

罗崇勋心头一凛,连忙也跪了下去:“说是姓吕,名尚坠。”

第十五章先下手为强

仲夏日天黑得晚,一直到酉时末才暮色尽黯,万物朦胧。

晏迎眉秘尚坠迟迟未归,想是她临别前最后一趟回门,不但要与双亲述明个中详情,便与晏母私下也不知还有多少依依惜别的梯已话儿要说,逗留晚了也是人之常情。

白世非独自用罢膳,闲来无事,照旧踱往书房,当值的小厮燃起书案上和房中四角的数盏烛灯,将一室映得橙光温明,他从博橱上随手挑了卷隋唐嘉话,懒倚座中,慢慢翻看,等待伊人归来。

无人打扰的清静房中,烛芯微微毕剥,间或只闻书页翻过的吱啦声。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外头仍然不见动静。

白世非放下书卷,起身踱出房门,柱廊外天井里洒下的月光较往常暗淡,他微仰首看去,天空中一轮弯月被乌云半遮住,月牙儿的外沿围着一圈奇怪的月晕,颜色浅红中带着黄绿,看去极为诡异,仿佛隐隐透出凶险。

他心里莫名地掠起一丝不安,回首吩咐白镜:“你到大门外去看看,她们回来没,若是街上还不见轿夫的影子,你便直接去晏府把小坠接回来。”

白镜应声离开,走到拐角处却与邓达园迎面遇上。

“公子。”邓达园匆匆过来,“周晋托人捎了信来。”

白世非微为讶异,偕他步入书房,就着烛光展开一看,却是夏闲娉的笔迹,阅毕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把信笺递给邓达园,“没想到她竟向太后隐瞒了实情。”

邓达园看罢,也颇为意外:“她把账册上的名目和金额都改了?”

以夏闲娉骄纵的性子,能担着杀身之祸的危险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可见爱得多深。

白世非一时无话。

“公子!公子!”外头传来白镜慌张的叫唤和杂乱的脚步声。

白世非心口跳,抬首直视书房门口,白镜领着一名小厮冲了进来,那小厮可能奔跑已久,这一骤然停下,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夫人差小的先——先跑回来告——告知公子——”

白镜见他话也说不顺,急了,忙不迭插嘴:“坠子被太后强接进宫去了!”

脑袋里轰的一声,当场被这句话炸得魂飞魄散,微微的晕眩过后是极短暂的茫然空白,失控下的手掌却自有主张,倏地一把抓过那小厮,这瞬间白世非的面色已白如金纸:“这是几时的事?!”

力道之猛便那一下已将小厮的襟口嘶声扯破,他眸心风聚云涌的浸冰寒光更尤为吓人,双脚几乎被提离地面的小厮心惊胆战,结结巴巴道:“便在酉、酉时交戌、戌时之初——”

白世非飞快望向邓达园:“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的过来那会儿,戌时两刻刚过。”

微微的长睫下闪电般滑过一抹恐惧,白世非骤然把手松开:“皇上的性命此刻定危在旦夕!”

邓达园和白镜俱大惊失色,那小厮踉跄退后,闻言再承受不了惊吓,身子一软整个晕倒在地。

“白镜你速往宫中去!务必把皇上从福宁殿中救出来!”按这光景,庆寿宫必然守卫森严,直接去向刘娥要人显然已来不及,只能祈求上天保佑赵祯平安无事,那样尚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眸光疾掠之处,邓达园即刻附唇到白镜耳边,密语了几句。

“府中剑卫随后会直闯庆寿宫,你要是能把皇上救离福宁殿,便去庆寿宫与他会会合。”连珠快语在吐出最后一个字时骤然停顿,白世非的下颌僵凝如刀刻,脸容却在那一瞬变得出奇平静,便连肃杀的语调也放软了,轻淡得仿如从远处飘来,“要是小坠——出了什么事儿,你今夜便让整个庆寿宫为她陪葬罢。”

情势危急,白镜半个字也不多说,身影一晃已穿窗飞掠而出。

“邓二,叫人备马!”

白世非喝毕,急欲起步,抬腿时却膝下一软,若不是及时扶住一旁的茶几,差点儿便跪倒在地,胸中无边恐惧杂缠着尖锐的绞痛,便如一颗心被活生生撕成了碎片,死命紧撑在案上的手掌已然关节泛白,唯赖此以自制。

邓达园往门边交代小厮后回首,见状暗暗心惊,从未见过他曾在人前这般失态,虽然自己也深感忧虑,仍试着出言相慰:“公子且莫要担心,太后不定便会支坠姑娘怎样。”

也许刘娥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警告一下他罢了?

白世非勉强镇静下来,流星赶月一般往外走。

“要是夏闲娉没有造假,那么财宏势大的白氏或许还有几分威慑力,太后对我可能还会稍为忌惮,因为我若不惜倾尽家财豁出去与她拼个鱼死网破,就算不能把她掌控的赵氏宗室赶出皇宫,也必然会造成大乱,她的太后宝座断不可能再坐得那么舒服稳当。”届时烽烟四起,天下便不再是她的天下,他是不怕玉石俱毁,她却未必会蠢得把手中江山投进去与他两败俱伤。

若真那样他还不至于太担心,就算刘娥把尚坠掳入宫中,也未必轻易便敢对她如何,最多可能只是想以尚坠为人质,来要挟他听命罢了。

“可如邻既已知道夏闲娉交上去的是假账,也即是太后并不真正了解白氏的财势到底有多宠大,而极可能认为我白府无非与从前不相上下,难保她不会像以前一般轻看于我,以为我仍旧不足为惧。”

前庭里齐刷刷立着十三匹矫健骏马,其中十二匹背上全坐着武功高强的黑衣剑士,一个个剑柄在握面容肃整,勒紧了缰绳蓄势待发。

“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皇上还好好活着,让太后仍心有忌惮,且她也还不知道小坠的真实身份。”白世非一把抓住领头神骏雪驹的马绺,往马鞍上飞身一跃,心头沉甸甸的焦灼便把他的嗓间也压哑了,“倘若被太后知道小坠是吕夷简之女,便皇上不死,小坠也必死无疑。”

刘娥势必会误以为,自己的得力臣子吕夷简原来早就与他白世非及赵祯暗中合谋且别说她对他的诸多动作早忍无可忍,而今更发觉被自己最信任的臣子背叛,双重气急之下焉能不起杀机。

而不管是对他或吕夷简动手,都不如杀一个尚坠,最有收效。

“驾!驾——”

雪驹发出一声长嘶,闪电般扬蹄蹿出,在他身后仰马纷鸣,嘶声直冲云霄。

第十五章同命两鸳鸯

黑夜下一行十三人加鞭疾驰,铁蹄飞踏,如闪电划过州街,轰隆的蹄声震得街两边未眠的民户好奇地拉开一道门缝,方想探出头来一窥究竟,不料扬尘滚滚扑面,将人呛得赶紧又缩了回去。

便在门后躲了片刻,待雷鸣般的马蹄声尽皆飞驰而过,有胆大者终于开门出来,不意却看见远处红光冲起,仿佛初升之日的光晕染红了半边天幕,亮得能让人看见地上的沙砾。

“天啊,你们快出来看看!快看那边!天都红了!”

这一声惊悚叫唤马上惹来数下急切的吱呀声,众人纷纷开门出来,聚在一起围观,无不觉得天边景象奇异慑人,一时议论四起。

“那边是哪儿啊,太奇怪了。”

“好像是宣德门里头。”

“你说皇城吗?”

“今儿初几来着?会不会是菩萨在宫中显灵了?”

“不对啊,我怎么看这情形像是着了火似的——”说话间一拍大腿,大声叫道,“没错!当年吕丞相家着火时就有点儿像这般光景!只是火势没那么大罢了!”

“我看着也像!难道皇宫里头真起了火?!”

腾地一簇火焰从远远的宫墙里往外探出朵尖儿,如凶猛的蛇芯一吐即逝,将天色映得刹那一红后迅速缩下去。

这一下众人无不失声惊叫起来,不明天灾因何横降,再联想到才刚像幽灵一般向皇宫疾驰而去煞气奔腾的黑衣铁马,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尽皆隐隐觉得不祥。

皇宫中起火的地方是升平楼,就紧挨在赵祯的寝宫福宁殿之西,由于修葺期间并不住人,加上戌时过后邻近殿里的宫人大多已当完值回房休息,故而火苗在静夜里蹿起之初无人察觉。

堆叠在与福宁殿一墙之隔的旮旯里的杂物盒木料渐渐燃烧起来。

火势变大后往四周蔓延吞噬,更乘风卷过墙头,福宁殿的廊角勾檐和前方垂拱殿新换的廊柱子率先着了火,熊熊火舌从勾檐俯攀而下,快速往福宁殿关紧的殿门扑卷而来,便此时终于被起夜的宫人发现。

“着火了!着火了!”惊恐中扯开喉咙大喊,惊慌下来不及多想,撒腿便往后门的发祥跑去,“着火了!大伙儿快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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