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江柔儿已经拍板把亲事定下来了, 小哑巴在准备各项事宜，陆阮自然没能闲着，因为她要开始学着做新娘了。www.xinghuozuowen.com
江柔儿不愧是在大户人家做了多年的主母, 从家庭宅院田庄算法, 再到姬妾几房如何应对婆母通通给陆阮掰扯清楚，陆阮听着还在不停喷着唾沫星子的江柔儿, 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开始上眼皮磕着下眼皮互相聊天儿。
江柔儿见自己说了半天也没听见回应，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一瞧陆阮这丫头片子已经撑着手臂睡着了。
她叹口气, 拿起手里的书一把拍在陆阮脑袋上，语气严肃道：“阮阮。”
陆阮惊醒, 慌忙道：“啊, 对, 不能宠妾灭妻。”
江柔儿狠狠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你这样如何能做好一个主母, 管好一家的大小事。”
陆阮摸着自己不怎么疼的脑袋, 有些不耐烦地驳斥道：“可是小姨我又不是真的嫁进了什么豪门富户。他没有田庄地契也不会姬妾成群，我们就守在这春溪镇的一亩三分地，我学这些干嘛。”
陆阮很是不开心，自从敲定好了亲事，每日江柔儿都在逼着她学这些，一旦她放松懈怠就会严厉呵斥, 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一点儿都不温柔了。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一长，陆阮真的受不了了, 每日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听着就让人倒胃口。
“陆阮！”江柔儿斥道，“你真的……”江柔儿看着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剩下的话又说不出口。陆阮以后的环境只会远比这更糟糕，她尚且不知道教授的这些足不足以让她在未来的日子安全存活，可她却依旧天真烂漫。
江柔儿捏紧了拳头，面色铁青，不知道该说她太天真还是他们把她保护得太好。
陆阮见江柔儿生气了，立马伏低做小，拉下头来，轻轻拉一拉她的手，“小姨，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江柔儿长叹一声，“罢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出去吧。”
“小姨。”
“出去。”
被江柔儿如此呵斥一声，陆阮这下真的怂了，忙起身一步一回头地观察着江柔儿的脸色然后出去，顺带把门给带上了。
苏木见她这副耷拉的模样出来，笑道：“这是怎么了？挨训了？”
陆阮瞪他一眼，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不想说话。
苏木“哟”了一声，幸灾乐祸道：“不会真挨训了吧？”
“你是不是没事干？没事干就去帮苏婶干活儿，别在这儿吵我。”陆阮口气很冲道。
苏木挑眉，点点头，不再摸老虎屁股。
陆阮眸光灼灼地盯着房门，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小姨这不像是简简单单地倾囊相授了，倒像是再给溺水的她递绳子，逼着她把这些东西都一口一口嚼碎吞下去才放心。
江柔儿坐在房间里，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陆庭给她的时间不多了，阮阮还是这样一副无所谓、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如何能放下心来。
她翻看了自己给陆阮制定的学习内容，后边还有好多权谋心计，明哲保身的道理，可是眼下这些她都学不进去，怎么可能还愿意听那些。江柔儿盯着那本自己花了好几个夜晚写出来的东西，忽然抬手一张又一张地把后面那些内容给撕了下来。
纸张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江柔儿看着这一地狼藉，并没有想象中的伤心，反倒是多了些诡异的畅快感。
她规规矩矩活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常常伏低做小，受人白眼，阮阮就是张狂一些又如何。
江柔儿将这些撕下来的纸张攥紧在手里，眸光幽深，罢了，与其教她如何自保，不如先叫她知晓事情的全貌。
陆阮在屋外来回踱步，小姨是个闷性子，就是受了气也不会说出来只会憋在心里。她一拳头砸在自己脑袋上，方才睡什么觉，顶什么嘴，是觉得夜晚不够长还是觉得小姨不够受伤。
陆阮看着这紧闭的房门，伸出手想敲门可是又下不了手，来来回回的好几次都没敢敲。
“算了。”陆阮闭了闭眼，“豁出去了。”
正当她要高举拳头敲门的时候，房门突然开了，江柔儿看着陆阮高举的拳头，眉尾微扬，“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阮慌忙反应过来，赶紧把手收回来，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等待着处罚的小孩子一样把手背在身后，然后低低地道一声，“小姨。”
江柔儿拿她没办法，轻声道：“算了，你不学就不学了吧。我也不逼你了。”
陆阮眼睛发亮，“真的？”
“我何时说过假话。”江柔儿睨她一眼。
“多谢小姨！小姨最好！”陆阮立马就抱上了江柔儿的胳膊，晃荡着她的手，兴奋道。
江柔儿抽回自己的胳膊，“你也不必高兴得太早。不学这些，那你便把你的喜服和喜帕都给绣了吧。”
“啊？”陆阮愣在原地，她虽然喜欢制衣，可是绣花这种需要自己一针一线小心翼翼弄出来的东西，她还是敬谢不敏。
江柔儿揉揉她的小脸，把她惊讶的小下巴给推上去，然后语笑嫣然道：“不用啊了，我已经叫让人去给你找好了成衣，明天你就可以试试合不合身，若是合身，你就直接动手把上面的鸳鸯图给绣了吧。”
“可是……”
“可是你的婚期也已经定下来了，三月三是个好日子，宜嫁娶，若是你衣裳绣不出来，虽说到时候来的人不多，但你若是绣得不好可是很丢脸的。”江柔儿话语温柔，却完全不给陆阮一丁点儿反驳的机会。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些流程，小哑巴走下来虽是简单却也花了不少心思，江柔儿看在眼前的条件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让他过去了也没有太过为难。前两天订婚期的时候，也好生请人相看过日子的，这才定了三月三。
陆阮看着江柔儿端庄婉约地从她眼前走过，嘴一扁，早知道就不顶撞她了，还以为小姨一直不提此事是因为她不用绣了，结果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陆阮轻轻拍自己的嘴一巴掌，让你嘴贱，学那些东西有什么不好，又不用拿针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行吗？
“啊……”陆阮整个人都蔫儿了。
江柔儿虽是脾气好，可是在成亲这种大事上，还真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陆阮看着眼前已经送来的喜服，颜色红得透亮，形制妥帖，看似简单却大气稳重，旁边叠放着红色的镶金边宽腰带以及喜鞋，陆阮一眼就被这衣裳的制作给吸引了，晶莹透亮的眼眸盯着这喜服一眨不眨。
江柔儿轻声道：“试试吧。”
陆阮乖巧点头。
江柔儿和苏婶帮助她将喜服穿上，本就娇俏的人裹在这红艳艳的衣裳里，顿时脸上也添了几分艳丽，系上腰带将身体的曲线完全凸显出来，江柔儿勾唇，心中“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是越来越强烈。
苏婶也被陆阮这一瞬间的姿容所惊艳，大抵是平时看惯了陆阮青衣黄衫的样子，徒然看见这红色的娇艳欲滴竟让人一下失了魂。
江柔儿为她把领口衣袖抻平，“很合身，他有心了。”
“谁有心了？”陆阮随口道。
江柔儿笑笑，并未作答，看着镜中的陆阮，轻道：“领口袖口的花纹和衣摆的大图是必不可少的，再加上喜帕上的小图，阮阮，你可不能再胡来，若是到时候绣不成，可别说你是我教出来的。”
“小姨……”陆阮拉着江柔儿的手撒娇。
江柔儿眉眼带笑，“所以从今天就开始绣吧。乖！”
陆阮扁着嘴，眨巴着眼看着江柔儿，可她偏生就是不心软，陆阮只好坐在凳子上看着这喜服发愁。
昏黄的烛光下，陆阮眼神迷离，旁边摆放着江柔儿送来的丝线和银针，陆阮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全的色系的。
陆阮微微叹气，看看自己今天才绣的那么一点儿图案，再看看自己都快被扎穿了的手指尖，眼神如一潭死水地望着眼前的喜服，长吁短叹个不停。
就剩下一个多月了要把这些全部绣完，从前在江家和陆家学绣活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啊，身体累心更累，而且江柔儿还同苏婶说叫她绝对不能帮自己，不可心软。
陆阮撑着下巴，又是一声叹息。
“不想嫁了。”她呢喃道。
“咚咚”两声，陆阮扭头见窗户外边有个人影，轻道一声，“谁？”
“阮阮。”
男子一道熟悉的嗓音，让陆阮顿时有了无限的安全感，之前因为成亲前三个月双方不可见面。江柔儿便做主叫小哑巴给搬了出去，虽说也婚事匆忙，可是江柔儿在这些个细节上卡得那也是真死，哪怕这时间满打满算都不足三个月。
听说小哑巴在镇子北边买了一座小院，陆阮还没去看过，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钱，原本陆阮还担心小哑巴没钱的，但是那日看了小哑巴送来的聘礼礼单，她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小哑巴比自己想得要富有多了，她猜应该是千面看在小哑巴之前的身份高贵的份上给他留下的财产，不然此事解释不通啊。
想到这里，陆阮又忍不住叹气，小哑巴搬出去之后她失去了好多乐趣，就连和苏木斗嘴赢了之后没有可炫耀的对象，让她胜利的喜悦都大大减半了。
陆阮忙走到窗户边上，害怕被其他人听见声音，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因着陆阮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嫁人了，江柔儿也搬去和苏婶住一间房，不过她虽是一个人住却还是小心些为好，要是被江柔儿知道了，肯定又会被说教一番。
“嗯，今天的喜服你觉得如何？”小哑巴也放低声音问道。
陆阮轻笑一声，“好看啊，你也不看是穿在谁身上。”陆阮骄傲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外边传来两声闷笑，虽是隔着窗户看不真切，可是陆阮还是能感受到他的影子在颤动，陆阮敲敲窗子，“怎么，你是对我的话有什么不满吗？”
小哑巴摇头，“没有。”
陆阮瞪着他的影子，“最好没有。”
静默了一瞬，窗外传来一声，“就是有些遗憾我没有看见。”磁性低沉的声音里伴随着一丝丝失落和遗憾。
陆阮怔了怔，望着他的影子，轻轻抬手摸了摸他倒映在窗户上的影子的脑袋，低声道：“没关系，等大婚那天你可以看。”
还没等小哑巴的一声“好”说出口，陆阮就注意到自己被针戳红了的手指头，愁苦道，“不想嫁给你了。”
小哑巴的影子瞬间移动了一下，隔着窗户陆阮都能感受到他灼热紧张的视线，“为什么？”
陆阮叹气，“我不想绣那些图案了。没完没了地绣，我的手都快肿成馒头了，眼睛也花，脖子也酸，腰也疼，哪哪儿都不舒服。”
小哑巴许久没说话，要不是陆阮看见他的影子还在原处，都以为他已经走了。
陆阮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想说话。
为人妻可真是一件难事，尤其是做一个好妻子更是难上加难，还不如不要成婚，两人潇洒一辈子呢。不过这事儿她也就敢想想，不说别的，单就一个江柔儿她就搞不定。
良久之后，外边传来一道长长的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微凉的春夜里，“可是我没学过刺绣，也不会这个，不能帮你绣。”
“呵——”陆阮原本的怨气顿时全消，打趣道：“若是你会，你还打算帮我绣了？”
小哑巴小声道：“也不是不可以。”
陆阮的心底一下子就平静暖和了，她原本也不是真的不想成婚，这不过是句气话，想找个人抱怨抱怨而已。
这种时候她需要的也并不是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要小哑巴有心，便是一两句宽慰之语就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把这所有的事情都坚持下去。
她想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大抵就是如此，互相宽慰，互相成为彼此的依靠和力量源泉。
“就算你想，小姨也不会让你替我绣的，苏婶都不能帮忙。”陆阮唇角微微上扬。
“那怎么办？”小哑巴倒像是真的在为此事着急。
陆阮清亮的声音里夹杂着满意的笑声，道：“不用你操心这个了，我自己可以绣。”
小哑巴点点头。
陆阮想了想，又道：“我说错话了，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气话，你别生气。”
男女之间走到一起已是不易，这样绝情的胡话不可以随意说出口，只会伤害两人之间的感情。
小哑巴点点头，又缓缓摇头，道：“我不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拘着，你放心，以后我不会拘着你。”
陆阮挑眉，心房被满足全部占有。
她小声道：“那你呢？你最近累吗？”
她绣喜服都觉得累，小哑巴准备了那么多东西，去请媒人，算生辰，准备聘礼，还要算黄道吉日，他身边除了苏木也没个人帮衬着，比自己应当是更辛苦。
小哑巴摇头，隔着窗户陆阮看不见他眼底的青灰，这否认似乎更加可信些。
“那你也别太累着了。”陆阮也知道他大抵是辛苦的，只是他不说她也不好再深究。
还未等两人诉尽衷肠，突然传来一道“吱呀”响的开门声，小哑巴忙道：“我先走了。”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陆阮轻轻抚摸上窗户，仿佛上面还停留着他的温度。
“阮阮，很晚了，明天再绣吧。”外边传来江柔儿温柔的嗓音，陆阮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蜡烛给熄了，忙道：“好。”
然后转身便把桌上的蜡烛给吹灭了，蜡烛的黑烟在黑夜里并不分明，可是那股刺鼻的气息却在鼻尖久久萦绕不散。
陆阮脱衣上床，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她脑海中还回荡着小哑巴那句他不会刺绣，她都能脑补出他当时是带着一些为难又带着一些不好意思的表情，陆阮嗤笑一声，带着笑入了梦乡。
清晨，陆阮起来的时候还带着满脸笑意，时不时地哼唱着小曲儿绣着鸳鸯，苏婶在外边忙上忙下，江柔儿则在一旁瞧着她绣东西，莞尔道：“怎么突然就转性了？”
陆阮看着自己越来越平整的针脚，眼睫扑闪扑闪地动着，语调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就是突然觉得这刺绣也没那么难。”
江柔儿微微摇头，女孩家的心事看破不说破，“好好绣着，我可是要检查的。”
陆阮挑眉摇晃着身子，活像是发了财的暴发户一样欢喜。
整一个多月来，陆阮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绣喜服，其余的都有江柔儿为她操持好。如此枯燥单一又繁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瞬之间就到了三月初，陆阮不由得叹一声，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得最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