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蓝, 新年雪未停，素裹银装叫人好生喜欢这洁白素净的人间。www.xinghuozuowen.com

可偏偏意外也将这一切破坏得猝不及防。

地面突然开始剧烈摇晃，连带着房屋墙壁都在晃动, 远处还有塌房的巨响声传来, 瞬间就破坏了小镇新春的平静与热闹。

苏家小院的房子还算坚固，如此摇晃都还没倒塌, 可也震感强烈。苏婶扶着椅子稳住身体, 慌忙道：“这不是地动了吧？”

苏木在一旁扶着她，道：“有可能。”

“那咱们赶紧出去躲躲。”苏婶焦急不已，“我去叫其他人。”

苏木把他娘推出去, “娘，你快去村里祠堂的空地上, 我去叫他们。”转身就进了房间。

“诶。”苏婶刚要喊他回来, 就见小隔门倒了, 眼见喊不及，情况又危险, 只好自己先去祠堂等着。

村里人大部分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地动给吓坏了, 众人躲在祠堂前面大片的空地上。可是地面的震感依旧强烈，叫人心慌不已。

苏婶见其他村里人都紧赶慢赶地来了，可偏偏就是还不见苏木他们，不由得心慌不已。

“快看！看那边！”

忽然一道惊呼声传来，有人抬头望去，只见蔚蓝的天空上隐隐产生了裂纹, 那条裂纹在众人的注视下, 渐渐扩大，露出一大片黑色。

如此奇景闻所未闻，有的人都被吓傻了, 那天空之下的裂纹在地面之上还有也有一条对应的纹路，两者对称，一同扩大，露出天外地底的深渊。

所有人都睁大双眼，瞳仁震惊，不敢置信。

“这……这是……天裂了……”

外面一片狼藉，全世界都是狼狈不堪的，天裂就像是世界毁灭的先行军。众人眼睁睁看着那裂纹不断扩大，然后看着远处的房子山石塌陷，落入地底，然后彻底消失。

“啊——”

有人不幸踩塌，掉入了深不见底的裂缝中，惊恐声传来然后又渐远，听不到了。

大家想跑，可是却不知道往哪里跑，天裂的范围越来越大，所有人都发现了，天裂的区域几乎都落入了地裂之中，无人生还。

苏家小院里

墙壁晃动，可床榻上的女子还是睡得安稳又祥和，顾执楼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眼神有些阴翳地盯着陆阮的睡颜，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她已经睡了三天了，这三天就像是三百年一样漫长，就好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他大婚的那天，他离开了一下，然后回来就看见她乖巧地睡在秋千上，然后再也不会睁开眼，不会说话不会笑，更不会撒娇发脾气，就是躺在那里，永永远远地躺在那里。

顾执楼突然陷入了一阵疼痛中，再睁开眼时，整个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低声呢喃：“阮阮，这一切开始了。”

苏木赶来，忙慌道：“小哑巴，快带着阮姐走吧，地动了，这儿怕不是要塌了。”

可顾执楼丝毫不动弹。“轰隆”一声响，旁边的柜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苏木被吓了一跳，然后便顾不得这么多了，直接上手去拉顾执楼，“小哑巴，你就是把阮姐背上也行啊，快走吧，这房子要塌了！”

顾执楼轻轻挥开了他的手，抬头望了望外面隐隐透来的黑色，笑了一下，心口百感交集，可是这一幕落在苏木眼中，只会被他给气死。

苏木简直要跳脚了，哪有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人，他破口大骂：“你要想死你自己死，我背着阮姐走！”

苏木动手去搬动陆阮的身体，却瞬间被顾执楼按住了手，按得生疼，苏木本就又惧又怕，还被他如此粗暴地对待，气得一挥手，“我不管了，你自己死吧！”

可他转身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间，只见窗户透进来的光亮一瞬间就消失了，整个房间就陷入了黑暗，除却几盏残蜡，烛火还在摇摇欲坠。

苏木愣在了原地，瑟瑟发抖，“这是什么？”

顾执楼为陆阮整理好衣服，让她看起来妥帖得体，然后缓缓开口道：“天裂。”

苏木懵懵懂懂，隐约就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词，“天裂是什么？”

顾执楼笑了笑，阮阮睡了这么久，这一觉必定睡得很好，“天裂便是书世界销毁的前兆。”

苏木一句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是恍惚间又发现房间好像没有在颤动了，他惊道：“地动……停了？”

顾执楼呵笑一声，“或许吧。”地动不是停止，而是天裂结束，在等“自爆”程序启动。

这中间有一刻钟的启动时间。这一刻钟也会他和陆阮的救命时间。

他突然弯腰把陆阮从床榻上抱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苏木忙问。

顾执楼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去找苏婶回来吧，苏家暂且是安全的。”

眼见着顾执楼就要离开，苏木赶忙追上去，“可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儿呢？”

顾执楼没有回答他，可下一瞬他就隐没在了黑暗中，天空一片黑暗，外面一点光亮都没有，苏木完全看不见二人的身影，根本不知道顾执楼他们哪里去了。

此事诡异至极，苏木疾呼：“小哑巴！阮姐！”可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苏木没办法只好回房提了油灯在黑暗中依靠自己熟悉的记忆摸去了祠堂找苏婶。

顾执楼把陆阮放靠在一块石头旁边，然后握了握她的手，笑了一下，“阮阮，很快你就会醒过来了。”他的眼底充满平静。

顾执楼伸出手，手中凭空出现一个透明的指环，他将指环戴在自己的手上，过往所有的记忆扑面而来，那些错综复杂的纠葛几个世界未了的情绪也一瞬间涌上了顾执楼的心头，让人胸口发闷也带甜。

他笑了一下，“阮阮，我带你回家。”

当顾执楼接收了所有的记忆之时，他脑海中也突然想起了“滋滋”的电流声，疼痛随即袭来，顾执楼扯了扯嘴角，笑道：“看来，这些年六十三号把机器维护得很好啊，系统检测的能力还是这么灵敏。”

顾执楼环视了一眼周边黑暗的世界，天裂已开，说明这本书已经出现裂纹了，等它彻底碎裂书世界就直接自爆。

想要阻止已经启动“自爆”程序的系统是完全不可能的，尤其是还处在书里面。

顾执楼微微低头，摸了摸陆阮的面容，然后打开指环，指环突然投射出一个小孩的身影，那个人也在沉睡，就像是陆阮一样。

顾执楼看着那个孩子，眼眶湿润，薄唇微启，苦笑道：“我以为我会等很久的，可你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

他都已经做好了在书中循环几辈子的准备了，可她却来得这么快，顾执楼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江郁瞧上去才七/八岁大，和他创造出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当年在六十三号来之前，陆阮在他手里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了自主意识。

他看着陆阮一次次生出自主意识又一次次被修复，就像曾经的他一样，这个过程中的痛苦旁人难以体会，可他却感同身受。

他一遍遍地听着陆阮说：“我好难受，好疼。”一遍遍地看着陆阮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角色，一遍遍地看着她自杀。

他的心也从一开始的冷眼旁观，无情修复到后来的感同身受，跟着她一起疼，甚至比她更疼，因为那些痛苦他都曾一一经历过。

他都快要忘记自己当初是为什么会生出自主意识了，可是看着陆阮痛苦难受的模样，他又隐隐记起，好像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被欺骗被伤害，更无法接受陆阮别有所爱，不曾爱过他。

他也曾是怨恨的，开始看见她生出自主意识，看着他自杀的时候他会觉得痛快，谁叫她要爱上别人，若是她愿意放下陆知安，那他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个结局，他一定会杀了成宣帝，杀了顾洺，杀了陆知安，登上帝位，然后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她。

可是她不要。

是她先不要的。

可明明是她先不要的，自己却会跟着她一起疼？顾执楼无法理解。

为什么……

他控制不住地心疼，修复间隔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明明知道这样很可能会埋下祸患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做了。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看着她后悔痛苦的模样，只是想报自己当年被骗之仇。

可是，比起看着她痛苦，他更喜欢看到她会思念自己的模样，她会画画，会画一屋子的自己，每一张图都画得惟妙惟肖，极其逼真。

这样的循环来过无数遍，每一遍顾执楼都需要自己亲手抽去陆阮的自主意识，然后告诉她你喜欢的人是陆知安，不是他自己，不是顾执楼。

他不知道自己每一次动手都是什么感受，他说不出来，只觉得每一次过后他就像是没了一次命一样，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等所有的故事回到原点，他看着书世界正常进行，明知道这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是会隐隐地期盼陆阮什么时候能再一次恢复自主意识。她恢复了他高兴又难过，她没恢复他难过又高兴。

她恢复之后，他又要亲手掐灭自己期盼的东西，顾执楼完全不知道那些年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他知道这就像是一个没有止境的死循环一样，他一遍遍期待又一遍遍毁灭。

做管理员的那些日子他折磨的不仅是陆阮，更是他自己。

他甚至告诉过六十二号，“如果……如果……我不修复了，会怎么样？”

六十二号很冷静：“你会死。”

一个书世界不能有两个管理者，如果不修复，陆阮会出来成为下一任管理者，顾执楼会死彻底消失，他们之间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顾执楼笑了笑，“如果我愿意呢？”

太痛苦了，真的。

知道这一切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陆阮不知道这些，所以没有自主意识的时候她依旧单纯且快乐，可是顾执楼在书外却永远记得这一切，永远看着她在书里的故事。

六十二号劝他不要做傻事，可那个时候顾执楼是真的准备动手了的。

他真的承受不住了，他和上一任六十三号搏斗的时候曾被控制得关闭了所有的感官也不曾觉得如此难过过。

那一遍遍的修复对他来说就像是凌迟一样，他渴求那么久的东西却要自己亲手磨灭，他亲手打上那行字，他告诉陆阮，陆阮，你爱的人是陆知安。

他亲手把自己的爱人送给别人。

没有什么比这更折磨人了。

他看着她真的忘记自己，看着她对陆知安笑，看着她画了一屋子的陆知安。

顾执楼控制不住地红了眼。

凭什么，凭什么呢？

他的爱人为什么要去爱别人。

他想大吼，想告诉陆阮，不要！不要爱他！不要！你爱的人是我！是我！

可是被抹去了意识的陆阮听不到他的呐喊，她甜甜地喊着“知安哥哥”，她为了陆知安做尽了一切她能做的，最后又被陆知安抛弃。

每一句呼唤，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插在心上的一把刀子，把他的心插得支离破碎，鲜血横流。

他都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第七次了，他不准备再抹去陆阮的意识了。

只要……只要她愿意再说一句爱他，他就毁了书世界，然后让陆阮出来，他会自己去向管理局请罪，然后远远地死去。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陆阮就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

可偏偏在他动手的前一晚出了件大事，一号利用系统漏洞帮助自己书里的弟弟恢复了自主意识。

一号比他们来得都早，他找了数百年才找到这么个漏洞，看起来一号早就做好准备让他弟弟出来，自己去死了。

只是没想到，系统修复漏洞把他弟弟这个角色都修没了，到底是有了自主意识的人，管理局也没做绝，直接把他拎出来了，倒是省去了一号再废苦心。

所有人都不愿意接纳他那个弟弟，可他却默认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好办法。

他与陆阮因为身份关系无法共存，书世界里又是如此惨淡的结局，如果……如果……他们能想办法出来呢？一起出来？

顾执楼也不确定这个方法是不是管用。

可是……

六十三号虽然平时做事不靠谱，但是修复角色来还是手脚很快，最后一次修复陆阮不用他自己动手了。

顾执楼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难受，但好在他很早之前在修复陆阮的时候，那些曾被系统删去的自主意识他都一一保存备份了。

一共七次，他利用系统重构时可以创造角色和生命的功能，在其他管理员使用这个功能的时候偷偷多创造了两个角色，一个是不起眼的孩子，另一个几乎是复制了他自己所有的信息。

他把陆阮的意识全部封存在那个孩子的脑子里，给她取名江郁，意为“将遇”。

可他没有直接让江郁知道那所有的事情，他帮助江郁躲过管理局的登记，让江郁成为普通人去生活。这也算是他对江郁的补偿了，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他想过了，江郁七岁，等她长大等她死亡，这中间至少六七十年。

而他会去找其他人帮忙，帮助他进入书世界，这六七十年足够他在书世界中循环数十回，他会在哪里等她，等她来，等她来找他。

而后也真的如他所想，六十二号帮了他，他在被执行死刑之前偷梁换柱，回到了实验室，进入了书世界里。

为了不引起系统排斥，他抹去了自己的记忆，把这一切都交给了六十二号。

他走之前，六十二号问：“你真的不带着这些去吗？那我什么时候让你恢复？”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开玩笑，轻声道：“等这个世界被毁灭的时候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遇到江郁，也不知道江郁会不会恢复，更不知道他们之间是江郁像其他穿书者一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然后消亡还是会再续前缘。

这一切他都不知道，没了记忆的他就是一个角色，他只是在等，等江郁来，等那个爱他的陆阮来，哪怕只是一辈子也好。

她来过，他就不后悔。

见时间不多了，顾执楼启动按钮，将投影里的江郁投射在陆阮身上，他看着陆阮一点点吸收江郁被封存的记忆，等待着她的苏醒。

“自爆”系统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停止，但“自爆”是可以禁止启动的。

书世界“自爆”系统简单粗暴，但也是有要求的，那就是穿书者必须确定死亡。陆阮死了，整个书世界里就都是无生命的角色了。书世界毁灭才不会造成意外损伤。

陆阮因恢复记忆属于外来入侵者被系统排斥而死，那他便让陆阮不再被书世界排斥。

江郁的身体本质上就是一个容器，里面封锁着一段段记忆，包括陆阮曾一次又一次生出过的自主意识以及她从陆阮变成江郁的过程。

拥有了这些记忆，陆阮就会变得完整，她生于这本书，长于这本书，她就是这本书里该有的角色，再不是系统认定的穿书者，系统也不再有资格排异。

时间渐渐流逝，一刻钟不过是十五分钟的时间，一眨眼就没了，眼看着“自爆”系统的启动程序已经到了最后阶段，顾执楼却丝毫不着急。

他知道她一定会醒。

一定会。

“滴滴——”

手上的指环发出警告声，顾执楼看着陆阮，她依旧没有丝毫反应。

如果没有醒来，那可能就是不愿意吧。如果真的是那样，也没关系，那就让他们生于这里也一同毁于这里吧。

顾执楼微微闭眼，无论生死他们都在一起。

她能爱他，这一趟他就来得不悔。

脑海中与陆阮相处的记忆不断循环播放，欢喜的，痛苦的，等待的，还有重生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