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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层层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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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出斜土路的时候,霍桑曾约略说明他凭了几种根据,便假定有钱老七这样的一个凶手。www.xiashucom.com他借了毛巡官的力,便向这看弄的金虎查明白这钱老七的姓名住址。他起先已向那西四弄二十九号的二房东查问过一回,知道钱老七已两夜没有作工,故而料想他这天也就要回寓里去,却不料钱老七忽而安心了到猪行里去复工,因此多了一番周折。

霍桑在一家药铺里打了一个电话到公济医院里去。那接话的是王保凤,据说伊的母亲正在施洗胃工作,神志还没有恢复,有没有希望,医生还没有把握。霍桑却把捉住钱老七的消息告诉了保凤,叫伊等伊的母亲醒时,说明这件事与保荣完全无关。

我们三个人到西区警署的时候,毛巡官忙着出来招待、我们在会客室中坐下了以后,毛巡官忽发出一神愉快的叹息。

他说道:“霍先生,这件事闹得满天星斗,却不料果真就是这一个可恶的混蛋弄出来的把戏。他已完全承认了,不过他此刻醉得厉害。你要和他谈话,一定很吃力。”

不多一会,有两个警上扶着一个穿黑色短衣的醉汉,走到会客室的廊下站住。那人是一个黑脸的麻子,比霍桑还高,一双圆眼呆瞪瞪地向人直瞅,浓黑的眉毛,粗厚的嘴唇,都显得他的性格一定蛮横残忍。他的那件对襟的黑布夹袄,袖口和胸襟上油光光的肮脏异常。这时他的嘴唇角上流着唾沫,嘴里还卿卿浓浓的咕啃着。他的说话却又不伦不类,我一时仍摸不着头绪。他说什么:“王太太已放了我哩!……吃官司我也情愿!……你们总不能枪毙我啊!,…唉!我如果再打,你们尽管斩掉我的手指!我决不怪你们的!

在这种状态之下,若希望他能有条理地供述,那一定是办不到的。霍桑吩咐将他扶到里面,让他坐下,又叫警士们拿了几块冷手巾,强制地放在他的头上,又给他喝了几杯水,方才清醒了些。霍桑足足费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他的犯罪的经过一步步查问明白。久困我的谜团方始打破。我现在为节省我的笔墨起见,归纳的记在下面。

他是一个打花会的赌徒,着魔已深。两个月前,他曾从义豫地上的破棺材里偷得了一个死人的头颅,放在枕边,做了一个他在戏院里看唱空城计的梦,果真赢着了三十块钱、割死人头祈梦的迷信,打花会的人确是很流行的。这种骇人的新闻,我们在上海报纸上也时常瞧见。他因着上一次的偶然赢钱,越发相信祈梦的灵验。当二十三日天正要亮的时候,他从猪行里完了工作回去。他走进总弄的时候,瞧见王家的前门开着。他走过去瞧瞧,才知道死了一个人。这时他忽然想起用新死的人头祈梦,更加灵验。那时他又见那小使女菊香昂起了头,靠着墙壁瞌睡,客堂中并没有第二个人。他就放着胆子,悄悄走进客堂。他走到白馒背后,摸出他的那把随身带的割猪肉的尖刀,将那板门上刘氏的头割了下来。他将身上的围身解下,把死人头包好,仍悄悄退出。他走过天井时,还顺便偷了些殓尸用的石灰,然后回到他自己的寓里。

他回寓以后,把头藏在一只板箱里面,又将石灰涂在尸头上,以防腐烂,接着他就躺下来析梦。他梦见一头猪。起身以后,他便打了一门破大精罗只得,却输了五块钱。在二十三日晚上,他又得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衣的女子。在二十四日那天,他又打了一门蛤烟精李明珠,又输去了从房东那里借来的四块钱。他有些害怕起来。这死人头怎么不灵?可是他还迷信着一个死人头,有三次灵验的效力,故而在二十四日夜里,仍把那板箱放在枕边,又虔虔诚诚地祝祷了一会,希望做一个灵验的梦。这一夜他梦见一只猴子,便又把他的棉袍典押了三块钱,打了一门白猴精张三槐。不料在二十五日傍晚揭晓的时候,又同样不中。这时他才悔恨起来。他割了人家的尸头,无论如何,心中总有些潜伏恐怖意识。这时他因悔恨而发生恐惧。他一时慌乱,本想把头抛到什么旷地上去,可是心又不定,便拿着那只藏尸头的肥皂箱,送到王家的后门外去。那时候他恰见王家的后门开着,就索性将板箱送进了后门。后来他到一个朋友家里喝了一会酒,回到猪行里去复工,才被我们捉住。

他在二十三日晚上,曾到王家后门口去探过一探,却不见动静。他有些诧异,王家里失去了尸头,怎么竟毫无举动。故而到了二十四日的早晨,他第二次到王家后门口去探听,恰巧撞见王保盛从里面出来,他便急急逃走。这些就是钱老七犯罪的经过。

二十六日的早晨,我到爱文路霍桑寓里去找他说明几种补充的解释。这原是他夜里在警署门口分手时约定的。不料我到的时候,他却早已出去。施桂告诉我,他是接了沪江旅馆姓许的电话才去谈判的,故而叫我在他的办公室中坐一会。我等到十点敲过,霍桑才回来。他先打了一个电话给汪银林,叫他把守候阿四的侦探们撤去,又请他担任关于公事方面的一切手续,又约他在空的时候到寓里来,以便把案中的详情报告他。

霍桑坐了下来,毫不保留地给我解释一切进行的过程,不过他在解释案中的内幕以前,先发了一番牢骚,诅咒那害人的花会,同时又归罪到社会制度的畸形。

他叹息道:“包朗,你读报时候,如果能特别注意到社会的下层状况,那你便可以明了这花会的恶势力的厉害!唉2死人的花会!吃人的魔鬼!”

我点头道:“我对于打花会的赌法,虽完全是一个门外汉,但偷割图髅的话剧,报纸上果真也时常瞧见。还有更不堪的,少年妇女们,会不顾一切地睡在旷野中棺材旁边去祈梦,因而遭遇暴徒们的好劫!至于因赌输而自杀的事,几乎每天报纸上都可以找几件出来!”

霍桑应道:“这些结果果然是很可怖了。我想这还不是焦点,终有一天会有着魔的赌徒,割了活人的头祈梦!但更可怕的,却是这班匪棍们的手段。他们有所谓听筒,分简,航船等等,真是星罗棋布,无孔不入!那些进出巨万的大赌场,影响所及,至多不过掀翻了几个富豪大亨的宝座,撕破了几个有闲阶级的钱囊,还无所可惜。但这吃人的花会,却最吸收劳苦阶级的膏血,而且恶势力非常普遍!这真是上海社会的隐忧!”

我忽自告奋勇地说道:“那末,我们来努力一番,把这一班匪棍扑灭一个干净!”

霍桑又深深叹了口气。“唉!谈何容易!这也并不是根本办法。你岂不瞧见社会上经济崩溃的现象,处处既充满着失业恐慌?而少数人还只顾自己享乐!多数人既感着谋生的困难,便都趋向不劳而获的投机方面去。那些角黠的魔鬼,便利用着这种普遍的侥幸心理,随处布设着杀人的罗网,专等那些可怜的愚民一个个投身进去!”

我们经过了一度相对的叹息,我便问他怎样会想到那个打花会着魔的钱老七。

霍桑因解释道:“这一回事在着手的当儿,我敢说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刚才找到沪江旅馆里去,那许邦某因着事实的发展无可掩饰,也不必掩饰,故而招集了保盛,和我开诚布公地谈过一回。他曾把那菊香领出来作证……”

我不等他说完,禁不住插口道:“唉!这小使女已出现了?你瞧见没有?

霍桑点头道:“瞧见的,伊被藏在唐禹门的家里。昨天我们到唐家去时,伊就在楼上,可以说当面错过。我们起先本希望找着这女孩子,给我们做一个证实倪氏母子们犯罪的证人,不料结果伊反做了给他们洗刷嫌疑的证人。这也是我所意想不到的。

“菊香怎样给他们洗刷?

“那王保荣在法院里告诉你的话,当真完全不虚。在他出门以前,经过的事实都是很自然的。自从他出门以后,因着种种的疑障,才构成这件离奇的疑案。他偷了东西出门时,菊香已在开始瞌睡。但伊在迷蒙中曾瞧见他拿着包裹偷偷地出去。接着伊果真睡着了。过了一会,屋面上大概因着野猫的奔窜,掉下了一块瓦来,菊香才突然惊醒。伊张开眼睛来一瞧,忽见那白馒的一角有些卷起,从慢外瞧得见的那盏放在死者头边的幽明灯,那时也已熄灭了。伊有些惊异,站起来探头向慢背后一瞧,觉得有了变动。伊更将慢角拉起了些,便发现了板上躺着的主母已变做了没头的尸身!伊才禁不住惊呼起来。

那倪氏母女知道了死者失头的事,大家都慌得没有办法。后来查问保荣,菊香就说曾瞧见他偷偷掩掩地拿了一个包裹出去。那倪氏知道保荣本来是个打花会的信徒。伊一时神经过敏,便假定保荣定是为着打花会祈梦的缘故,将死人头割了出去。伊知道保荣平日的喜欢赌博,并且本有些胆大妄为,这举动也干得出。除此以外,伊也想不出别的解释。伊觉得这回事若给保盛知道,一定不得了,才想出掩饰的方法来。

“这种事假使发生在别的人家,原可以用合法的手续解决,决不致铸成这样的大错。可是他们的家庭是畸形的,这里面既有妻妾的地位,又有异母兄弟的猜疑,还夹杂着遗产的祸水,层层魔障,便闹出这种意想不到的纠纷。你总记得王保盛曾告诉我们,倪氏送枣子汤给他喝的事。这举动分明是优氏围着干了亏心事,要想弥补课盛的感情,未必有什么恶意。保盛却因着疑障的阻隔,便认定伊要下毒谋害。即此一端。已可想象到家庭问疑障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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