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顾岁安回去接苏苗苗回学校的时候, 眼圈还泛着红。www.maixi9.com
看他如此，苏苗苗贴心地没有问其他的。
故人相见，必然是会感慨万千。
苏苗苗想, 这个方叔对顾岁安而言, 一定是让他有着很深感情的人。不然以顾岁安的性格，也不会在自己请求他帮忙找一个可靠能信任的人时,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但总这么沉默地走着，实在不是苏苗苗的性格。
“嗯……方叔他愿意过来吗？”苏苗苗抬着头看向从回来后就绷着一张脸的顾岁安问。
“嗯。”顾岁安低沉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
苏苗苗笑道：“那我们很快就能准备开业了！方叔的腿脚不方便, 我打算让他负责白天卤煮的汤底, 晚上再帮我查账。看账本的话，方叔应该没问题吧？”
顾岁安点头：“方叔当兵前就读过几年学堂，算账没问题的。”
“那就好。不过, 我还得再找一到两个帮工来。“
“店里还要请人？”顾岁安忍不住问。
“对啊。卤煮的话，还得找个会烙火烧的人, 再加上负责洗食材和炸豆腐片的。”
苏苗苗思索道：“上菜的话, 我还是打算用国营饭店的模式, 让顾客自己去端，这样也省得忙不过来, 这倒是不需要额外的人来负责，但要是卖得好，恐怕还是得有一个负责在后厨窗口那叫号的。”
说起要招聘帮工，苏苗苗就忍不住有那么一点点的烦躁。
她以前的餐馆里, 都是老师傅带小徒弟，一茬一茬地, 根本不用担心后厨。至于服务员，那更是不用她来操心，选好一个大堂经理后, 一切的工作就都OK了。
可现在不比从前，在改革开放初期，服务行业如供销社、百货商场还有国营饭店的售货员和传菜员等都是正式工，高高在上的态度根本没有后世“顾客就是上帝”的概念。
苏苗苗想了想问顾岁安：“你说，我要是在门口贴个招聘启事，会有人来吗？”
心里揣着事的顾岁安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苗苗你不用再招人了。”
“为什么？”苏苗苗有些不解，“让方叔一个人来负责整个店肯定不现实啊。”
“不，我的意思是……我……”
顾岁安支支吾吾了许久，才开口道：“对不起苗苗。我……我在见到方叔，看到他居住的环境后，就……就跟方叔说，让他的家人也都过来帮忙。他们每个月的工资由我来出，我只是想……帮帮他们。”
苏苗苗没说别的，只温柔道：“他们的境况很不好？”
“嗯。”顾岁安声音沉重道，“比我当年在北河沟的时候，还要不好。”
听到这个，苏苗苗沉思了片刻。
“你想帮他们？”
“嗯。”
“他们都愿意来？”
“嗯。”
“那就让他们明天都过来吧。”
“嗯……嗯？”
顾岁安看着苏苗苗，有些无措：“苗苗……”
苏苗苗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拒绝对方湿漉漉的狗狗眼攻击，扭过头道：“不过我先声明，是要有试用期的，头三个月每个月二十块钱，包吃不包住。要是方叔他们一家都做得很好，那么三个月以后就转正，按照每个人的分工再去商量工资。”
“这钱我来出！”
“干嘛？”苏苗苗故意瞪着眼道，“我是老板好不好，我的员工当然要我来出工资咯。怎么，你想谋权篡位？”
看出苏苗苗说这番话就是同意的意思后，顾岁安笑了笑，认真道：“苗苗，谢谢你。”
苏苗苗白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样的性格轻易也不好改变，只能隐晦道：“既然知道，以后就不要这样了。”
听出其中含义的顾岁安神色一暗，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让苏苗苗失望了。
不是为方叔一家人的事，而是……自己对她不够信任，没能直话直说。
看着顾岁安这样，苏苗苗心中一叹，感慨自己对顾岁安还是太心软。
但苏苗苗向来都是心里想一套，真正做起来就是另一套。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讲讲方叔一家的事情？”
听到这话，顾岁安眼睛一亮：“好！”
…………
方正义的腿，是当年在战场上被子弹打穿了膝盖骨造成的残疾。虽然没有截肢，但他的右腿膝盖以下也是彻底没有知觉了。无法走路不说，每逢寒冬腊月，或是阴雨绵绵的天气，痛意就会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苦不堪言。
漏风的平房，烧煤炉的烟熏火燎，和躺在炕上烧心的难受……方正义在这样的环境下，和家人们熬过了十多年。
他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就只能这样了。
但顾岁安的出现，却叫他有了一种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感觉。
方正义瞪大了眼睛，看着敲响了自己房门的年轻人，颤抖着声音问：“你……你是小安？”
顾岁安在照到纸条上写着的，方正义的地址时，还以为自己是来错了地方。他如何也想不到，当年曾有着爽朗声音，只要一来到家里就会将自己扛在肩头，说“小安以后也会像我这么高”的人会蜗居在这里。
回到首都后，他一直没有去找方正义，也是因为顾岁安还记得，在当年出事前，因伤退役的方正义还没等伤彻底好，就因为得到老家父母突发急病去世的消息，带着一家老小匆匆赶回老家去了。
而就在他们没走多久，就……
所以，顾岁安一直以为方正义他们没有再回首都，而是一直在老家生活。
若不是苏苗苗提到说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帮忙，顾岁安可能都不愿意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他原以为要找到他们需要费很大的功夫，毕竟方叔的老家在Y省，离首都太远太远了。
可顾岁安怎么也想不到，方正义他们在当年顾、盛两家出事后不久就赶回了首都，还一直留在这里。还会在每年清明，连祖父、外祖父还有他的父母……包括他一起，给他们偷偷祭祀烧纸。
顾岁安看着如今瘦骨嶙峋，苍老得叫自己险些认不出来的方正义，看着对方看见自己时的震惊与不敢置信，他忍不住哽咽道：“方叔，我是小安，我……我回来了。”
看着瞬间泪流满面的方正义，顾岁安心里也酸楚极了。
“我一直以为，您和梅婶儿还有大志哥他们，都还在老家生活。我在回到首都后，还曾联系过以前的叔叔伯伯们，他们也都说您还在老家，所以我……”
方正义抹了一把眼泪：“所有人都以为我们还在老家，但我咋能走啊！老首长他们……他们都在首都，我以为你也没了，以为再没有人会记得你们了。所以我不能走，我得守着你们啊！”
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方正义当年回到首都，知道顾、盛两家的遭遇，以及顾岁安等人的去世后，痛苦之余，也有些心灰意冷。因为当年在这件事情中，方正义得到的消息，是有人举报了顾家，这才叫原本就已经盯上他们两家的人成功毁灭了他们的繁荣。
所以，他不敢再联系以前的那些人，又因为放不下老首长一家孤零零被葬在这里，连个尸骨都没有……最后，方正义选择隐姓埋名地留在首都生活。
“要是早知道小安你还活着，我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该在当年站出来把举报老首长的人揪出来——”
“方叔，我们……我们不说以前的那些事了。”
顾岁安不太想聊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方叔，我这次来，其实是想……”
实际上，早在平反过程中，顾岁安就知道了当年举报自家的人是谁。但或许是因为工作上的调动，也可能是那家在当年举报后的心虚，早在六七年前，那户曾是自己祖父颇为信任的霍家人就已经调离了首都，顾岁安这半年多也一直在摸寻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却一直苦寻不得。
但这些话，顾岁安并不准备和方正义说。
他不想因为这件该有自己去解决的事情，而让方正义陷入到不必要的麻烦中。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您，原本还以为得写信去您老家那里才能联系到您。但没想到，您会在这。”
方正义看着自己残缺的手指和没有知觉的腿，有些难堪道：“小安啊，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扛着你骑大马的方叔叔了。我……我一个残疾人，怎么帮你啊。”
说着，他深深地垂下了头，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
面对他这个态度，顾岁安并不气馁：“只要您在那里，就已经是帮我了。”
顾岁安开始打感情牌，顺便卖惨了。
从自己北河沟的经历，到平反之路，再到艰辛考上大学的如今……他直将方正义说得眼泪横流。
“我现在能信的，只有您了。所以，我才会跑来找您。”顾岁安落寞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打扰您平静的生活，但……”
像方正义这样的人，他在残疾以后最渴望的，就是被肯定，被需要。面对顾岁安真挚诚恳的话，方正义动容了。
这不光是因为他急需一份可以证明自己的工作，还是因为……这个人是老首长的孙子，是他看着长大的，顾岁安。
方正义见顾岁安满目信赖地看着自己，正色道：“既然小安你说了，也觉得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到你，那我一定给你好好看店！”
…………
“大概过程就是这样。”顾岁安看了看苏苗苗的表情，又说道，“我给了方叔我的地址，明天等方叔来了，我就带他们过去店里找你？”
听完顾岁安的讲述，苏苗苗心里也对如方正义这样因伤退伍的军人产生了敬佩与感慨。
她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都能赚钱，赚更多的钱，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在需要工人的时候，录用更多的像方叔这样的退伍军人，以及军人家属。”
苏苗苗这边话音刚落，顾岁安就立刻领悟了她所说话的含义。
他的苗儿，果然是最可爱、最善良的女孩。
也是他最爱的女孩。
顾岁安肯定地点了点头：“好！”
看着他这么干脆的回答，苏苗苗就顺势将自己一直想要问顾岁安的问题说了出来。
“那你呢？”
“嗯？”
苏苗苗问：“那你的梦想呢？顾岁安，你未来想要做什么事，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梦想？”
“对，你的梦想。”苏苗苗将声音落在“你”这一个字上。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面对它，顾岁安却一下子就愣住了。
——因为他竟然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未来没有半点设想。
如果说从前还在北河沟的时候，顾岁安最大的梦想就是为自家平冤昭雪，让已故的家人都能得到安息，而在这一点实现后，他的第二个梦想，和苏苗苗表白让她知道自己的喜欢，也在平反后紧跟着得到了回应。
但在这之外呢？
是要找到霍家为当年举报之事报仇，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