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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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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枝一头雾水,很快寻了个来萱草纹檀木小匣。念阮把那块黑玉夔龙佩放进去,手指缓缓摩挲着玉佩温润的纹路,心绪却随夜月飞远了。

就这样吧。她不知他是因何被绊住了,她也不怪他,可是今生已然无缘了。

是她的错。早知还是摆脱不了前世的命运,她就该认命的,又何必把燕淮也牵扯进来。

他是很好很好的小郎君,不该是她摆脱婚约的救命稻草。阿父阿母都认为是燕淮负了她,其实细究起来,这一切原是她的错啊。

是她把他拉进这原与他不相关的命盘里,受尽命运愚弄。

念阮凝神看了玉佩一会儿,叹口气,把盒子封上了,唤折枝:“你明日托衡哥哥送回昭德里去吧。”

这时却闻窗外传来轻疾的一阵呼唤声,依稀是燕淮的声音。她忙把衣裳整理好,起身打开了窗户。

窗外月光轻柔,花木皆似笼了一层轻雾。窗下新长出来的蔷薇丛里赫然站着燕淮,而苏衡站在隔了十丈远的湖畔碎石路上,似与他放风。

“念念……”

燕淮双眼通红,俊秀的脸庞惨白如雪,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把破锣。念阮的眼泪瞬然掉了下来,她背过了身去,捧着那方小匣死死忍住了涌到喉边的呜咽。

“你——你还敢来——”

折枝却是气极,这小子害她们女郎吃了多少苦啊!盛怒之下也忘了礼仪尊卑,操起手旁的小香炉就欲砸他。燕淮却半点不躲不闪,红着眼眶看着念阮:“念念,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脸色惨白,颊上却浮着两团病态的红。念阮还是第一次看见往日里龙精虎猛的麒麟儿病得这般病怏怏的模样,一时心软,轻声斥退婢子:“折枝,你先下去吧。”

折枝只得放下香炉,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碎步退出了卧房。

屋中一时又恢复了先前的静谧,外头明河在天,花香馥郁,屋内博山炉里燃一大把安神的香,清香宜人。燕淮站在窗外,看着一别三月秀美如旧却已琵琶别抱的未婚妻,心里酸涩难言,嗫嚅着唇唤道:“念念……对不起,我……”

她却摇头,轻声笑起来:“阿贺敦你来啦。”

“我没法让你进来啦,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开窗,下次可就不能了。我不怪你的,我知道你肯定有别的什么苦衷。可是现在我也不能留你了,你回去吧。”

书案旁点了一株十二枝的铜枝灯,烛光熠熠,晕黄灯辉照着小娘子妍丽温柔的眉目,夜风轻拽她衣裙,而她安静地站在灯下,像是瑶宫清辉下风吹衣袂飘飖举的姑射仙子。

分明近在咫尺,她面庞模糊得仿佛是在并州时、他遥远的梦境里。燕淮曾无数次想象过再见的境况,想着她或许会哭着扑进他怀中质问他去了哪儿,又或者是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他无声落泪,却没有想到,就在他回来的这一日,天子向她求了婚。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再可能。

而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连月来所受的委屈也不向他倾诉一句。

他心中更觉难受,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两滴热泪掉下来,近乎央求地问:“念念,我还能再抱抱你吗。”

她微愣,尔后噙着泪低下头缓缓地摇了摇头。灯月交辉下,秀美得如同静夜自开的佛昙。

但少年铁似的臂膀却不容她拒绝,燕淮隔着窗拥她入怀,像头温顺的大猫似的轻轻把头枕在她肩上,无声泪落。

他想同她解释自己为什么回来迟了,想同她解释是太后寄了书笺来要他父亲退婚。话涌到喉边,却是道:“念念,对不起,我要同韩家的女郎成亲了。是我薄幸,是我负了你,害你在洛阳受尽嘲讽。你恨我吧。”

念阮心下恻然,一滴晶莹滑下脸颊。多好的少年,明知两人已无可能,却还怕她心怀愧疚主动把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外人都觉得是燕淮负了她,可唯有她知道,是自己负了燕淮。

她轻拍着少年微颤的背,柔声道:“我知道的,你是不是生病啦?夜里天寒,可别着了凉呀,早些回去吧。”

她嗓音温柔,还似未婚变时柔声关怀他的模样。燕淮心中更加酸涩,鼻间抽泣了一声,哑声道:“你不怪我么?”

“世子不也没怪我没等你么?”

“这……岂能怪你。”

他心知肚明,那样的场合,天子或许只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故意为之,但,都是不容她拒绝的。

“所以呢,我也是无法怪罪世子的。”她轻轻地推开他,微笑着道。

燕淮心中痛得几乎麻木,他最终松开了她,伸手把她脸上宛如风露的残泪擦了擦,哽咽着庆贺:“臣祝皇后殿下千秋无极,如月之恒。”

触到少年温热的指腹念阮才晓自己竟是又哭了,微微瞬目,她把那个装着信物的盒子递给他,和泪凄然一笑:“我祝世子,与新夫人琴瑟静好,瓜瓞绵绵。”

燕淮沉默,接过盒子,转身跃下花丛在夜色中远去。念阮站在窗下,一直目送他同苏衡的身影消失在看不见的花木尽处才合上了窗,无助地在榻边坐下,有泪如倾。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清渺阁外,苏衡提灯匆匆送表弟出去,四周的家仆皆已被他支开,二人健步如飞地走在夜色沉浓的碎石路上。他原以为燕淮会把个中缘由与念阮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

燕淮神色淡漠,来时千言万语,真见了她人却什么也说不出。至于那些误会,也已不重要了。一切都已成定局,再无法更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来时的角门外,门侧晚开的芍药尚未凋谢。燕淮脚步一顿,忽而忆起那古老的毛诗里,亦有人曾摘下芍药以赠。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洧之外,洵訏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他于诗书不甚精通,唯独这句诗记得刻骨铭心。而他自二月里便许诺要她去洛水踏青,时至今日竟也未能如愿。

当真是造化弄人。

燕淮眼中黯然下来:“我让她在洛阳城里成了个笑话,幸得有陛下相助,才挽回了她的清誉。如今,又有何颜面再待在这里令她难堪。”

他望了望北方天空,孤月高悬,北方玄武七宿熠耀宵行,室壁二宿如火煌煌。他轻叹一声:“先回太原吧。”

“这封信,劳烦表兄交给姨夫。”

他不愿让念阮困扰,她既嫁了皇帝,他便愿她与陛下好好的,白头到老。但至少在姨夫那边,他想证明自己并非薄幸之徒。

苏衡目中微惑,到底接下,应他道:“好。”

是夜,燕淮连夜带病离京。

*

燕淮去后三日,太常寺卿和宗正寺卿便执雁上门了。嬴昭不知出于何考虑,点了任城王做宗正。到了纳采这一日,两个忘年交相视苦笑,萧父叩谢圣恩收下了纳采诏书。

此后便是问名、纳征等一系列繁琐而冗长的礼仪,皇帝派遣太常寺前往圜丘、方泽及宗庙祭告,宫中三千织女连夜赶制皇后礼服,太后亦派了长御、女侍中及一众女史教导念阮为后礼仪,连人选都和上辈子如出一辙。

入宫既已成定局,念阮也不好再自怨自艾,强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好在前世已经历过一回,如今驾轻就熟,不过暗中留意着那忠厚之人有意亲近结交,从前犯过的识人不清的错,这一回不能再犯了。

大婚定在八月,倒是比上一世晚了一个月,念阮得以多出时间陪伴父母。

到了亲迎这一日,天子点了太尉为使,司徒副之,待夕色浸染门梁,持节诣长乐王府,奉玺书前来迎亲。

萧父在前厅受诏,正房之中,念阮已拜别了生母牌位正在拜别继母。

真正的册封礼不在这里,是在铜驼大街上阊阖门前临时搭建的皇后行宫。但皇帝体恤新皇后一片赤诚孝心,特许她在府中出嫁。

兰陵公主以绢帕掩口,泣涕涟涟,好容易才止住了:“去吧。该教的女史们都教过了,母亲也没什么可叮嘱的。只愿念念在宫中一切平安。”

念阮的母亲在生她时便难产去世,太后以她年幼需人照顾为由聘了兰陵公主为兄长继室。兰陵公主入府时念阮犹在襁褓之中,她没有女儿,便把念阮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鞠养十五年,如今自然伤怀。

念阮眼中水光不定,却不能哭,否则,自清晨起来便绞面描眉上的妆便要毁了。她微扬着脸不让眼泪滑落,郑重地向母亲叩首完毕,以画扇掩面,踩着斜射入屋的霞光下阶而去。

府门外,太尉、司徒及长御、女侍中等负责迎亲的礼官已等候在外了。念阮在长御的搀扶下登上画轮四望车眺望东面的天空,斜阳远堕,朱光四射,晚云滚滚而来,霞光漫天。而崇宁寺塔仍旧顽强地伫立在她的视野里,几点归鸿飞过,杳杳不见。

这一幕,竟和上辈子她离府之时所见到的景象一模一样。只不过彼时她心里全是对未来夫君的憧憬与中宫生活的不安,如今,却是心如死灰了。

画轮车辘辘起行,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的簇拥下穿街过坊,向内城驶去。

到了皇后行宫天色已全暗了下来,然行宫中火树炫煌张灯结彩,照得偌大的宫殿明烛煌煌有若白昼。

只在重大庆典日洞开的宫阙正门阊阖门再一次为她打开,受册之后,她身着大严绣衣的皇后礼服,环佩垂腰,身披幜衣,由长御引着,一步一步踩着绣着百鸟朝凤的红毡毯进入阊阖门。所到之处,百官跪伏。

“皇后千年!”

庄严而喜庆的礼乐声后,百官的山呼声再度响了起来,似乎响彻夜空,直达天庭。耳边俱是一阵嗡嗡之声,如在幻境。

阊阖门的尽头,太极殿前,皇帝身着十二章纹的衮服,头戴冕旒,正在等她。

她微不可闻地轻吸了口气。按照事先教授过的礼仪,没有半分差错地朝他走去。

横竖从前已嫁过一回,如今不过是把从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既已知道哪些地方会有低洼峻岭,避过去便是。

只是这一次,她再不会傻傻地把心交出去了。

*

繁琐的沃盥、同牢、合卺之礼过后,皇帝端坐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再行拜礼。念阮则被送入早已装饰一新的中宫显阳殿中,等候天子自太极殿里返回。

一切的布置都与前世分毫不差,宫人们静悄悄地守跪在屏风之外,念阮手持团扇,端坐在铺了花生桂圆等彩果的锦华帐里,目光空洞地望着屏风上绣着的雏凤朝阳。

殿外传来小黄门的通传声,竟是嬴昭已至。念阮心下失望,同时又有些紧张起来。只因她记得,这大婚的最后一道礼仪十分地……令人难捱。而她明日还要早起去拜见太后。上一世她便起得迟了,惹得太后以为她拿乔,十分不悦。

如今重活一世,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何亲密接触,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嬴昭脚步微幌地进来,垂目便见身着绣衣花冠的少女正眉目淡然地迎着自己的视线,她已洗净脸上厚重的胡粉胭脂,烛光下一张脸儿莹白洁净,眉如春柳,眼似横波,清水出芙蓉一般,倒与梦中那幕渐渐重合,却没有梦中那些怯怯不安的泪水了。

她终究还是喜欢自己的吧?

他微扬唇溢出淡薄的笑,走至她身边坐下。念阮不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目光不过在他脸上一掠便落了下去,复拿团扇遮住了脸。

“念念在等朕?”

白皙修长的手拨开团扇,他握着她擒扇的手,含笑相问。

那团扇上绣着雾夕莲出水,花好月圆,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之意。团扇下,他新婚的小娘子垂着颈娇怯怯一副弱不禁风模样,似在等着他的采撷。

方才的合卺酒里似掺了些助兴之物,他不禁有些意驰神摇,把她头顶沉重的十二树花冠取下来,“我抱你去洗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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