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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的绿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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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邦德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书上。www.xiashucom.com这是一本黄色小册子,在它的封面上印着一行简洁却又诱人的说明,“你想要工资每年增加三百英镑吗?”书的定价是一个先令。詹姆斯才刚刚读完两页。上面的段落惬意他讲述如何察看老板的脸色,如何培养一种生龙活虎的个性,以及如何营造一种高效率的氛围。他刚刚读到一个更为微妙的话题,“有的时候应该坦率,有的时候应该审慎。”这本黄色小册子如是说,“一个强人不会总是说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詹姆斯合上这本小书,举目凝视外面广袤的蔚蓝色大海。一丝恐怖的疑云浮上他的心头,他不是一个强人。强人应该能够左右眼前的局势,而不是成为它的牺牲品。于是,这天早晨,詹姆斯第六十次念叨自己的失策。

他正在度假。度假?哈哈!冷笑。是谁劝说他来这个时髦的海滨胜地,海上金普顿的?是格雷斯。是谁使得他人不敷出的?格雷斯。而他居然就热切地同意了。她把他弄到了这儿,可结局如何呢?当他呆在一所距离海滨区不到一英里半的不起眼的公寓里时,格雷斯本该呆在一间相似的寓所里(不是同一间,詹姆斯圈子里的人都很审慎),但是,她却公然把他遗弃了,而且居然住在海滨区的埃斯普拉奈德旅馆里。

看起来,她在那儿还有些朋友。朋友!詹姆斯再次冷笑。他的思绪回到过去三年中对格雷斯的那个悠悠然的求爱阶段:当他第一次惟独对她另眼相看时,她欣喜异常。不过,那一切发生在她后来在大街上的巴特斯女帽店里一举成名之前。那时候,詹姆斯威风凛凛,可现在,哎呀!情况正相反。用行话来说,是格雷斯在“挣大钱”。这使得她趾高气扬。是的,不可一世地趾高气扬。詹姆斯感到困惑,脑海里又浮想起某册诗集里的只言片语,大致是说“为了一个好男人所付出的爱,我感谢上帝而斋戒。”但这种事在格雷斯身上根本观察不到。在饱餐了埃斯普拉奈德旅馆的早饭之后,她全然忽略了一个好男人所付出的爱。事实上,她正在接受一个名叫克劳德-索普沃斯的男人的呵护。这个人,詹姆斯觉得,根本没有诸如道德之类的价值。

詹姆斯把一只鞋跟在泥上上蹭了蹭,然后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愁眉不展。海上金普顿。究竟是什么吸引他来这儿的?对于富人与那些时髦的人们来说,这里是个绝好的胜地。这儿有两家大型旅馆,还有绵延数英里之遥的风景如画的别墅,分属于那些时髦的女演员们,富有的犹太人,以及娶了富有妻子的英国贵族们。这里面积最小的别墅,摆设上家具,每周的租金就要二十五个几尼。难以想象那些宽敞一些的房子租金会有多少。在詹姆斯的背后,就正有一处这样的宫殿。它的主人是著名运动员爱德华-坎皮恩勋爵。此刻,屋里贵宾云集,其中有位印度王公马拉普塔那,他的财富难以数计。詹姆斯在那天早晨的周报上曾读到有关他的情况。他在印度丰厚的家业,他的宫殿,他收藏的奇珍异宝,报纸上还特别提到了一块闻名遐迩的绿宝石,并且热烈地宣称它有鸽子蛋那么大。詹姆斯长在城镇,对于鸽子蛋的大小有些懵懂,但是他心里留下的印象却是美好的。“如果我要是有块这样的绿宝石,”詹姆斯说道,一边再次冲着地平线皱起了眉头,“我就把它拿给格雷斯看看。”

这种伤感有些朦胧,不过,说出来之后他感到好受些。身后传来阵阵笑声,他猛一回头,正碰上格雷斯,在她旁边还有克拉拉-索普沃斯,艾丽斯-索普沃斯,多萝西-索普沃斯,还有——哎呀!克劳德-索普沃斯。女孩子们挽着手臂,正在格格地笑。

“唉,你可真是个怪人。”格雷斯顽皮地喊道。

“是的。”詹姆斯回答道。

他心里琢磨,自己本该找到一句更为有效的话来反驳。因为仅用一个单词“是的”无法给别人留下具有生龙活虎个性的印象。他腹中作呕地盯着克劳德-索普沃斯。克劳德-索普沃斯就像是音乐喜剧当中的男主人公一样衣着华美。詹姆斯热切地盼望着能有这样一个时刻:会有一只热情的海滩上的狗把它潮乎乎的、沾满沙子的前爪搭在克劳德一尘不染的法兰绒白裤子上。他自己身上穿的是一条耐穿的深灰色法兰绒裤子,这条裤子已经穿了有些年头。

“这儿的空气难道不清——新吗?”克拉拉说道,一边用鼻子吸气,作赏识状。“相当提神,不是吗?”

她说着格格地笑起来。

“是负离子。”艾丽斯-索普沃斯说道,“这就像营养品一样,你知道。”她也格格地笑了。詹姆斯心想:

“我真想让她们愚蠢的脑瓜撞在一起。她们不停地笑什么呢?又不是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

清白无辜的克劳德疲惫地低声说:

“我们是否去海里游泳,或者这么做太累人了?”

游泳的想法被一片刺耳的尖叫声接受了。詹姆斯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他甚至还略施小计,拽着格雷斯落在别人后面。

“听着!”他抱怨道,“我最近几乎连你的影子也见不到。”

“好了,我敢肯定,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格雷斯说道,“而且,你可以跟我们去旅馆吃午饭,至少——”

她犹豫地看着詹姆斯腿上的裤子。

“怎么了?”詹姆斯气势汹汹地质问道,“我想,是不是穿着不够滞洒,配不上你?”

“亲爱的,我的确认为你该多花些工夫。”格雷斯说道,“这里的人个个都很滞洒。你瞧瞧克劳德-索普沃斯!”

“我已经瞧过他了。”詹姆斯冷冷地说道,“我从未见过什么人像他一样,完全是头蠢驴。”

格雷斯挺直了身子。

“没有必要批评我的朋友们,詹姆斯,这有失体面。他的衣着正像旅馆里任何一位绅土一样。”

“呸!”詹姆斯喝道,“你知道我前两天刚刚在《社会简闻》上读到什么吗?哦,是什么公爵——某某公爵,我记不得了。但无论如何是位公爵,他是英格兰穿得最差的人,是的!”

“我相信,”格雷斯说道,“可是,你该明白,他是个公爵。”

“这又怎么样?”詹姆斯质问道,“我要是有朝一日做了公爵呢?至少,不是公爵,也是贵族。”

他拍了拍兜里的黄色小册子,然后背诵了一长串国内贵族的名字,他们的出身比起詹姆斯-邦德来要寒微得多。格雷斯只是格格地笑。

“别这么蠢,詹姆斯。”她说,“不如幻想你是海上金普顿的伯爵!”

詹姆斯瞅着她,恼怒与绝望交织在一起。海上金普顿的空气一定吹进了格雷斯的脑瓜。

金普顿的海滩是块绵长平坦的沙滩。一溜海滨更衣棚沿海岸线均匀地排开,绵延约有一英里半。一行人在一排六间更衣棚前停了下来,上面都醒目地标着“仅供埃斯普拉奈德旅馆的游客们使用”。

“我们到了。”格雷斯欢快地说;“可是,詹姆斯,恐怕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进去,你得去那边的公共更衣篷。我们在海里会面。再见!”

“再见!”詹姆斯说着,一边大步朝着所指的方向走去。

十二间破敝的篷子肃穆地立在海边。一个上了年纪的水手守卫在一边,手里拿着一卷蓝色的纸张。他接过詹姆斯递来的一枚硬币,从他的纸卷上撕下一张蓝色的票,扔过一条毛巾,然后用大拇指向身后指指。

“排队等着。”他嗓音沙哑地说道。

正是在此刻,詹姆斯意识到了竞争这一事实。除了他以外,别人也在想着入海。不仅每个账篷都占着,而且在每个帐篷的外面都有一群神色坚定的人们在彼此瞪眼。詹姆斯排在最少的一队人后面等待着。帐篷的线绳一分,一个身上几乎没有什么遮盖的漂亮的年轻女子跃入眼前,一边在整理她的泳帽,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介意把整个早晨都浪费掉。她大步走到水边,然后坐在沙滩上,呈陶醉状。

“这可不好。”詹姆斯自言自语道,然后立即排在另一队人后面。

在等了五分钟以后,第二个帐篷里动作的声音侧耳可闻。随着喘息声与用力声,帘子一分,从里面走出四个孩子,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帐篷这么小,看起来有些像是变戏法。一瞬间有两个女人向前一跃,每人抓住了帐篷的一片帘子。

“对不起。”第一个年轻女子微微带喘地说道。

“对不起。”另一个年轻女子瞪着眼睛说道。

“我想你该知道,我比你早到这儿十分钟。”第一个年轻女子飞快他说。

“人人都知道我已经在这儿足足等了一刻钟。,’第二个年轻女子不买账地说。

“好了,好了。”老水手说着走了过来。

两个女人都冲他尖声喊叫。当她们喊叫完以后,他用大拇指冲着第二个年轻女子一指,简洁地说:

“该你了。”

随后他转身离去,对于抗议声充耳不闻。他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谁先到的,可他的决定,正像报纸上所说的,是最终的。绝望的詹姆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喂!”

“什么事,先生?”

“还有多久我才能等到一个帐篷?”

老水手漠然地瞥了一眼排队的人流。

“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个半小时。我说不准。”

就在此刻,詹姆斯望见格雷斯与索普沃斯家的女孩子们正轻盈地沿着沙滩跑向大海。

“妈的!”詹姆斯自语道,“哦,妈的!”

他再次拽了拽那个老水手。

“我不能在别的地方找个帐篷吗?这边的棚屋怎么样?看起来里面是空的。”

“这些棚屋,”老水手威严地说,“是私人的。”

他申斥完以后,继续向前走去。詹姆斯感到受了捉弄,他从等待的人群当中脱身出来,沿着海滩狂奔起来。这是限制!这是纯粹、完全的限制!他怒视着他经过的一问问齐整的更衣棚。此刻,他由独立自由派变成了狂热的社会主义派。为什么富人就可以拥有更衣棚,能在他们任意选定的时间在大海里游泳,而不必在人丛中等候呢?“我们的制度,”詹姆斯含混他说,“完全错了。”

从海上传来年轻人的嬉闹的叫喊,夹杂着拍打水花的声音。是格雷斯的声音!盖过她的喊叫的,是克劳德-索普沃斯蠢笨的笑声。

“妈的!”詹姆斯说着咬了咬牙。以前,他从未这么咬牙切齿过,只是在小说里面读到而已。他停下脚步,狂乱地捻动着手中的棍子,坚定地转过身背对着大海。他凝视着,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鹰之巢”,“布埃纳远景”,还有“我的愿望”上。这是海上金普顿居民的习俗,给他们的更衣室起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鹰之巢”在詹姆斯看来愚不可及,而“布埃纳远景”又超出他的语言能力范围之外。但是,他的法语知识足以使他意识到第三个名字的恰如其分。

“我的愿望,”詹姆斯说,“我想这正是我的愿望。”

就在此刻,他注意到尽管别的更衣棚的门都紧紧关着,惟独“我的愿望”的门微开着。詹姆士若有所思地左右瞧了瞧海滩上,那儿多是一些大家庭的母亲们,正在忙着照看她们的孩子。现在才十点钟,海上金普顿的贵族们来此游泳的时候还早。

“可能还在床上大吃涂脂抹粉的仆人们端来的鹌鹑与蘑菇,呸!他们当中十二点以前不会有人来这儿。”詹姆斯心里想。

他又望了望海上。像是反复训练过的音乐《主导主题》一样,格雷斯的尖声喊叫从空中飘来。紧接着是克劳德-索普沃斯的“哈,哈,哈”。

“我会这么做的。”詹姆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推开“我的愿望”的门走了进去。看到钉子上挂着的各式衣物,他先是蓦然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这间棚屋分成了两个部分,在右边的钉子上挂着的,是一件女孩子的黄色运动衫,一顶破旧的巴拿马草帽,还有一双沙滩鞋。而左边则是一条穿旧了的灰色法兰绒裤子,一件套头衫,还有一顶防水帽,这表明是男女分开的。詹姆斯匆忙走到棚屋里男士一端,飞快地脱掉衣服。三分钟以后,他已经在海里畅然地吸气吐气了,一边做着种种极其短暂的,看起来像是职业运动员的泳式——头部潜在水下,而双臂在海中挥舞——就是那种样式。

“哦,你在这儿!”格雷斯喊道,“那边等待的人那么多,我还以为你得过好一阵子才能来呢。”

“真的吗?”詹姆斯问道。

他依旧在亲切而又忠实地想着那本黄色小册子。“强人有时也会谨慎从事。”此刻,他克制住自己的脾气。他必须以愉快而又坚定的态度同克劳德-索普沃斯谈话,后者正在教格雷斯手臂伸出水面划水:

“不,不,老伙计,你全弄错了。我来教她。”

他的语气非常自信,克劳德不得不垂头丧气地退到旁边。惟一遗憾的是,他的胜利是短暂的。英格兰水域的温度从不鼓励游泳的人们在里面久呆。格雷斯与索普沃斯家的女孩子们已经下颌发青,牙齿打颤。她们跑上海滩,而詹姆斯独自一人回到“我的愿望”。他使劲用毛巾擦身,随后套上衬衣,感到心满意足。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出了生龙活虎的个性。突然,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被吓呆了。屋外传来女孩们说话的声音,而且与格雷斯及她的伙伴们的声音截然不同。片刻之后,他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我的愿望”的合法主人到了。如果詹姆斯衣着齐全的话,他本来也许会仪态庄重地等待她们到来,然后试图作出解释。可这时他已经完全慌了手脚。“我的愿望”的窗户被深绿色的帘子恰如其分地遮掩着。詹姆斯扑向门边,死死抓住门把手。外面有人徒劳地试图转动把手。

“门锁上了,”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我记得佩格说过,门是开着的。”

“不,是沃格这么说。”

“沃格真是太过分了,”另一个女孩说道,“太糟了,我们得回去取钥匙。”

詹姆斯听到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长长地,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他匆匆忙忙披上其余的衣服。两分钟以后,他已经在沿着海滩不经意地散步了,脸上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刻钟以后,格雷斯与索普沃斯家的女孩子们和他在海滩上会合。接下来的早晨时光在掷石子、沙滩上写字、瘪戏打闹中安然度过。随后,克劳德瞥了一眼手表。

“该吃午饭了。”他说道,“我们最好还是往回走吧。”

“我饿坏了。”艾丽斯-索普沃斯说。

其他的女孩子们也都说饿坏了。

“你一起走吗,詹姆斯?”格雷斯问道。

无疑,詹姆斯正怏怏不乐。他挑剔起她说话的语调。

“我的衣服不能与你相配,我不去。”他难过地说,“也许,是因为你太出众了,我最好还是不去。”

这是在暗示格雷斯表示异议,但是海滨的空气没有给格雷斯留下什么好印象。她只是答道:

“很好。随你便。那么,今天下午见。”

詹姆斯站在那儿目瞪口呆。

“唉!”他叹道,一边盯着渐渐远去的女孩子们。“唉,在所有的……”

他心情抑郁地走到镇上。在海上金普顿有两家餐馆,里面都炎热、嘈杂,而且人满为患。这次又像是在更衣棚里一般,詹姆斯不得不排队等候。而且,他不得不等待更长时间。前面刚刚出现一个空座,一位才来的主妇就肆无忌惮地抢在了他的前面。终于,他在一张小桌旁落座。在他的左耳边,几个头发剪得参差不齐的少女正在喋喋不休地胡乱谈论着意大利歌剧。幸好詹姆斯对音乐一窍不通。他漠然地打量了一下菜单,把双手深深插进口袋里。他心里想:

“无论我要什么,结果总是‘没有’。我一向不走运。”

他的右手在口袋深处摸索着,触到一个异样的东西。感觉像是一块卵石,一块大的圆形卵石。

“我究竟把石头放在口袋里做什么?”詹姆斯心里想道。

他用手指抓住它。这时,一个女服务员飘然而至。

“请来些炸比目鱼,还有炸土豆条。”詹姆斯说道。

“没有炸比目鱼。”服务员低声说道。她眼瞅着天花板,如在梦中。

“那就来点咖哩牛肉吧。”詹姆斯说。

“咖喱牛肉也没有了。”

“那这张菜单上还有没有‘没有’的东西吗?”詹姆斯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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