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都是血。

元润看着自己的手止不住放声大哭，纵然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在这一瞬间他也没办法分清现实和梦境, 还有那个梦中自己做过的事。

他记起来了。

他记起自己一直想要找回的记忆, 记起了那张永远都看不清的面容，想起了他与路丞, 和路修远曾经好多事情。

“我没事了, 我真的没事了。”路修远见元润这样更心疼, 连声音都止不住的微微颤动着。他的双手去寻元润的手, 将自己一根一根扣入他的，然后拉着他的手来碰自己的脸，“阿润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

元润做了一场极长的梦，那梦太血淋淋, 太恐怖, 太陌生，却有着那样一张脸与他相同, 一丝莫名的牵绊将他和梦境中残忍的自己缠在一起。

泪滚滚而下, 他用贴近路修远面颊的手背去蹭路修远的温热的皮肤，哭得抽抽噎噎：“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从来都装着灿烂的星河，或喜悦，或狡黠, 或羞恼, 又带着些无关紧要的算计……可现在他就像被抽去了那些快活的情绪, 眼睛里只有惊惶和痛苦。

“我知道的。”路修远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安抚他的动作，将怀里的人越抱越紧，“我知道, 我全都知道。”

元润好害怕。

梦境太真实，他甚至开始怀疑现在身旁的人才是南柯一梦，其实路修远根本没有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亲手杀死了路丞，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他的臆想。

那双瓷白的手有些急促的揪住了路修远的衣襟，说话的声音也是那样慌乱和无措：“我做了个梦，然后我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抬起头看着路修远，见到他十分耐心的听着他说话后，继续道：“我看到了千年前的回忆……好奇怪，我明明记得路丞是另一张脸……可是我却已经不再相信那段记忆了，它好像是假的，而我梦里的才是真的……我梦到我们很早就认识，那时候你没有什么钱，我却天天嚷着要吃好吃的……”

那些情景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清晰，纵然好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为何会发生，中间还缺少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但他依然一个不停的想要将它们都说出来。

像是怕再忘记。

又像是在向路修远求证。

“我记得我们用陶土捏了几个杯子，可是烧的时候炸了好几个，最后只有一个能用……”

“我记得我们曾经住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小屋里……很简陋，可是……里面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一起买回家的，有个胖乎乎的茶壶，和几个不匹配的茶杯，还有毛笔纸扇……和街上我看到非要买的小玩意……”

“那张桌子上被我不小心刻了两道深深的印子，本来想换来着，可是桌子太贵了，当时我们买不起……”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额头上不自觉渗出好多汗水。他的脑袋里画面流转的极快，好像是那个梦境在逐渐消散，元润就像是一个大梦初醒的人，好多画面都要抓不住了。

路修远没有打扰他，只是将他抱着，小心翼翼擦着他额上的汗水，直到元润再也回想不起来，慢慢卡了壳。

他像是怕打扰了元润的回忆，咬字十分温柔：“还有呢？”

元润的呼吸还有些急促。

他努力去想更多的细节，可是他的脑袋有些疼，再仔细去想时脑袋闷闷的疼，好像那些记忆已经不在那里了，再怎么用力掏也掏不出来的。

良久，元润埋在路修远怀中摇了摇头：“我……我想不起来了。那些记忆像是突然出现的，我没办法整理清楚，也没办法全部抓住，我甚至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再一次急促起来：“我、我说的那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吗？还是……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他的脑袋里现在塞着两团完全不一样的记忆，它们都是那样真切的存在着，那段更清晰的他却觉得是假的，缥缈着要消散的才觉得是真的。

“都是真的。”路修远将拥住他的手松开了些，而后面对面的，将额头抵在了元润的额头上，“阿润，杯子是真的，坏掉的桌子也是真的，我们一起住过的小屋也是真的，你想起来的一切都是真的。”

元润心口那块压抑的大石头轻轻挪开了些。

他就像是快要被憋死的人忽然得到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如释重负般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才刚刚放松了一点，在梦境中和那些琐碎的、甜蜜的画面一齐涌现上的最后那个残忍而血腥的画面也再一次浮了上来。

他怔住了。

他张口想要说话，可是尝试了好久都没有开口。

“怎么了？”路修远察觉到他的异常，两只手捧住元润的脸，轻柔地摩挲着少年滑嫩的面颊，“你还想起什么了吗？”

咕咚。

元润的喉结滚了滚。

他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能问出这句话一般。

“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我……亲手伤了你，也是发生过的事情，对不对？”

是真的。

却也是假的。

路修远知道元润是如何被洗去神魂后心痛无比，他捧着元润的脸，将一个湿热的吻落在了他冰凉的额间。

“你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哑，眼眶也有微不可见的红，“你的记忆错乱了，很多画面都是表面而已，更多的你还没记起来。”

他不愿意将元润曾经被谁掳走洗去记忆，后来生剖他心脏取走君绫玉的事情告诉他。

如果他能忘记，也算是一种恩赐。

那样沉痛的回忆，若他亲自去确认，阿润到底该有多自责多难过？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好好守住他，然后揪出躲在后面的阴险小人罢了。

“阿润，就做你自己就好。我记忆中的你很爱笑，爱贪小便宜，爱吃，爱捉弄我，可你是那样的勇敢那样的善良，每一次我遇到危险你都没有抛弃我，甚至愿意为了我付出生命。这样的你，是不会想要伤害我的。”

“无论你想起了什么，请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元润被那个梦折磨的疲惫的身体和魂魄好像突然找到了归处。

他原本就不可控的喜欢上了路修远，在一次又一次误会他心中还有别人以后劝慰自己要放弃，要离开。可是原来路修远心里的人一直是他，他要寻回的记忆也都是路修远。

他是他的阿丞，他就在他的面前。

元润的眼泪瞬间溃堤。

他在梦境中的所有压抑和委屈就在这一瞬间全部释放出来，他们原来早就相爱，他们原来错过了千年。

所以路修远会逮白狐回梵音殿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