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鑫收回视线,露出标准化的微笑却也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抱歉,这位同学,网上未经证实的消息,在这个课堂上我们不予谈论。”
对方仍然不依不饶,非要问个究竟:“可是我看到江先生今天也在现场,可以邀请他起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吗?他是假死炒作还是真的起死回生呢?我相信很多人都想知道。”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前排有些大胆的同学纷纷站起来看向坐在第一排的男人。
估计是校方的领导也看不过眼,立刻出来打圆场,提醒有些同学不要问一些无效的问题。
这场闹剧就这么盖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讲座结束。
钟鑫拒绝了校方的邀请,走到第一排那个矜贵又冷漠的男人面前,伸出手:“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对方也伸手回握:“嗯,好久不见。”
“抱歉刚才让你看了笑话,”钟鑫在他旁边坐下,想起刚才那一幕仍是抹了把冷汗,“来之前我有预想过可能会有人问相关的问题,但我没料到现在的学生言辞这么激烈,和我们当年完全不一样。”
男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两个月吧。”
“嗯,可以多走走。”
聊了些天南地北的话题,钟鑫仍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其实——”钟鑫拉长了尾音,说话时不断观察着江廷脸上的微表情,“其实我也很好奇。”
“好奇什么?”
“刚才那个人问的问题。”
江廷善意地提醒他:“你别忘了,你是物理学家。”
“不瞒你说,我确实听到一些传闻,据说伯母为你请了位香港大师,摆了两天两夜的法阵,而你确实也是在当天醒过来的,”钟鑫顿了顿又说,“我一直都相信有些事情科学也解释不了,或者说是暂时解释不了。”
“原来这就是你今天邀请我过来的原因。”
江廷转着尾指上的戒指,心中了然。
钟鑫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镜框,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万事万物都要求个答案,不过你不想回答也没事,我尊重你。”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给你准确的回复,很多事情我都忘了。我只能告诉你,你听到的传闻都是真的,请了香港的大师是真,当天醒来也是真,但是其中有没有必然的关联我也无法回答。”
江廷的目光看向门外摇晃的树叶,光中微尘在空气里飘荡,“在我意识清楚的最后时刻,我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只记得我要去见一个女人。或者说,是要去救一个女人。”
在他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前,他只记得他好像去到了另一个时空。
他去到了月峰山,他唯一记得自己要做的事,就是阻止那个女人登上那座山。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却又回到了这个时空。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
晚上,江廷有个聚会,邹成浩组的局,说是要庆祝他涅槃重生。
听到涅槃重生这个词,江廷嘴角弯了弯,自嘲地笑了笑。
算不上什么涅槃重生,顶多就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大病初愈,他烟酒未沾,只在那看着他们玩闹,大概仍是担心他的病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心事重重,对他欲言又止,玩得并不尽兴。
聚会结束,邹成浩说要送他回家。
去车库取车时,邹成浩不知看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唯恐避之不及,非要走另外一条路,江廷有些好奇,回头看了看,只看到一个男人和女人的背影。
约莫是些桃色新闻,可能是邹成浩的前女友和新男友,他没有多想。
一路上,邹成浩难得这么安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在他脸上,很少能看见这么沉重的脸色。
到家打开门,家里的狗狗立刻从客厅跑出来迎接他,两条腿扑棱扑棱跑了过来,在他脚边蹭了蹭,温顺又粘人。
江廷很难用语言形容这种感觉,觉得陌生又熟悉,好像这样的场景曾发生过许多遍。
他邀请邹成浩进来坐了坐,他有些话想问他。
邹成浩却好像如坐针毡,虽是半个身子靠在沙发上却也没有舒展开来,双腿紧紧并着,十分局促。
“你想问什么,问吧。”
“我什么时候养的这只狗?”
邹成浩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含含糊糊地回答:“这,你养的狗,我怎么会知道?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了。”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两个月前吧。”
两个月前?那就是七月份。
江廷仍然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动机让他收养了这只狗。
他记得自己并不喜欢养宠物,一是没有时间,二是他喜欢安静些,因此他的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宠物。
“它叫什么?”江廷问。
“你好像叫它‘大黄’。”
这么朴实的名字,江廷自己都禁不住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它毛绒绒的脑袋。
“我只记得这是你捡回来的流浪狗,可能是看它可怜吧,我猜的,不一定准。”邹成浩耸了耸肩。
江廷皱眉:“我不像是这么有爱心的人。”
邹成浩顺势往下说:“我也记得你不喜欢动物的,要不我帮你拿去我女朋友家寄养吧,她特别喜欢狗狗,一定会照顾得特别好的。”
“不用了。”江廷几乎没有思考就拒绝了,一低头就看到大黄湿漉漉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我自己养吧,挺可爱的。”
“真是造孽啊。”邹成浩起身的时候,小声嘀咕了句。
“你说什么?”江廷刚才走了走神,听得不太仔细。
“没事,我说我先回去了。”
没想到当晚就出了意外,回去的路上,邹成浩发生了车祸。
一起追尾事故,等红灯的时候,后面一辆大货车没及时踩刹车撞上了邹成浩的玛莎。
所幸,人伤得不算严重,身上几处擦伤轻微脑震荡,不过车是彻底报废了。
邹成浩被热心的路人送去了就近的津海附属医院。
凌晨两点,江廷接到电话立刻赶了回去,他在医院走廊里站了一夜,幽暗狭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那种熟悉的感觉在心底翻涌。
他讨厌来到这个地方。
—
九月末,休假的最后一天,徐慢陪Niki去医院做产检,在出租车上她伸手搀扶着Niki,生怕忽然刹车或者拐弯,惊吓到肚子里的小宝宝。
Niki笑着说她大题小做,现在才四个月,哪有那么夸张。
徐慢对这方面确实没有经验,但多留心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她也是昨天才得知这个好消息,昨天一整天她都沉浸在要当干妈的激动心情里,一想到再过几个人就会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她就无比的欣喜。
在去医院的途中,徐慢突然接到了沈斯远打来的电话,他语气十分急迫,问她现在要去哪里,在得知她要去津海附属医院后,声调都有了变化。
沈斯远沉默了许久,徐慢几乎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再开口,语气变得强硬,他说:“徐慢,你和Niki去省二院吧,那边我有认识的医生,我帮你们联系。”
“可是,Niki一直都在附属医院做产检呀,已经预约好了。”
她只是陪Niki来的,不太好去干涉这些事情,况且附属医院的医生也不见得比省二院的差。
说话间,出租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
“斯远,先不和你说了,我到了。”
徐慢主动挂断了电话。
她扶着Niki走到一楼大厅挂号,Niki问:“沈斯远打来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徐慢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问我吃早餐了没。”
Niki笑着打趣道:“你看斯远多关心你。”
徐慢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电梯到了妇产科,屏幕上滚动着号码的顺序,徐慢抬头看了眼,发现前面还有好几个人,大概还要等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
她担心Niki饿了,决定下楼帮她买早点吃的,让她安心坐着等自己回来。
不过这个场景,徐慢也觉得好像很久之前就发生过一样,不过那时候她不是陪Niki来,是陪另一个人,可是更具体的她又不记得了。
费劲想了半天都没有印象,徐慢决定放过自己。
走出一楼,在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的空地上,她的视线突然停驻。
逆着光,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抽烟,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手腕半垂,宽肩窄腰,单是一个背影,就有着浓厚的性张力。
路过时,徐慢特意多看了几眼,担心对方发现,她是从下往上看的,只见对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西装,领带是棕褐色的,不知怎么徐慢觉得那领带有些眼熟,好像以前见过。
她正发着呆,越走越慢越走越慢,一不留神就撞上前面提着水壶的阿姨,幸好阿姨也没有生气,只怕那水壶会烫到她。
徐慢低头道歉,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这声音就落在她头顶上方。
脸颊有些发烫,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徐慢反射性地抬头看向那个嘲笑自己的男人。
当她看到对方的脸,徐慢有片刻的错愕,那是一双藏着故事的眼睛。
眼神对视的那一秒,世界好像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无用的背景。
心跳都漏了一拍,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从未见过这个人,却觉得自己好像爱了他很多年。
反应过来后,徐慢又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她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人,怎么自己编了一个故事出来。
但站在她对面的男人,看到自己这张脸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始他的表情很平静,望着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只是忽然情绪骤变,眼尾泛红,那眼底翻涌着徐慢读不懂的情绪。
平静的几秒,他好像在脑海中过渡完了一生。
徐慢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猛然间徐慢想到了猛男落泪这个词,差点不合时宜地笑了出声。
不过,徐慢这下是真的有点慌了。她本来是想搭讪他,问他要联系方式的,但对方不按常理出牌,这有点难办。
空气安静了几秒,徐慢突兀地开口:“你、你需要纸巾吗,我有。”
对方没接她的话。
尴尬。
徐慢再度尝试打开话题;“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我看你好像挺想哭的。”
对方依旧没接她的话。
更尴尬了。
徐慢决定一尬到底,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眼睛在他脸上瞟了瞟,声音越来越弱:“我看你好像很有故事的样子,那个……那个要不我们加个微信,说说你的故事?”
江廷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几秒,终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想起那封他写给徐慢的信,他想,这一次,终于是他先找到她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对她说:“来,说说我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