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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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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的人一阵哄笑,气得公孙佳把睁开的眼又闭上了。

皇帝爱听这欢声笑语,大过年的,谁不喜欢喜庆呢?过来问战绩,一边问一边先给公孙佳三个红封儿,看得人发愣。公孙佳早从熏笼边上爬起来了,看着眼前的红封儿,揉揉眼:“啊?”

皇帝说:“今年你头回打牌,这是甜头。你们也不用看她,你们的那些,另算!”

这个好!空气又快活了起来。公孙佳看看皇帝,皇帝眨一下眼点点头。公孙佳也就大大方方地接了,心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要白不要。

分完告身,女人们也没有马上散了,仍然打了一回牌。皇帝也没走,把公孙佳又薅到自己身边看她打牌。

公孙佳闭着眼睛胡乱出牌,皇帝说:“你用点心!”公孙佳道:“我差不多了,您来吧。”闭眼扔了一把骰子。皇帝道:“你这是什么开局?啧啧,撑不住就去一边儿歇着吧,你的事儿我来平,你自己别瞎撞。”

公孙佳啪地一下就醒了,“哦”了一声之后,又去靠着钟秀娥眯住了。

人人都猜这只是皇帝对昨晚表态的一个延续,连公孙佳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今年没有亲戚打架,大家都很愉快地带着或多或少的红包离开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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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就揣了三个红封回家,公孙佳心情还不错,回家也给家里的仆人们发红包。

自家的红包才发了十个,宫里的旨意追了过来。郑须骑着马,带着一队人直奔公孙府。

府中大厅打开了,摆开了香案,郑须清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公孙佳的文学素养比钟祥、钟佑霖祖孙俩要高出一些,听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并不费力。但就是这字面上的意思让她愣住了,怀疑是自己理解错了。

郑须笑吟吟地说:“县主,接旨吧。您这可是独一份儿啊。”

公孙佳这回是真的不睏了。任凭是谁,在收到了这么大一份赏赐之后,她要是还能再睏,她就是个傻子。

这事就反常。

公孙昂死后,为了自家的财路,公孙佳是动过一点脑筋去研究的。世间最好的财产是土地,世人一旦发家有钱了头一样就是买田建房。多少贵戚从打天下开始就抢地,本朝坐稳了江山之后,肯出钱买、招人垦荒的都算好的,强抢民田的不在少数。她如今这情况特殊,不一定能抢得过别人,暂时放弃了这一条,转而打算从商路那里找钱。

皇帝直接出手,将她的收入给翻了一翻。不但是封户翻倍,还赐了田庄,算一算是将她原本拥有的田产也给翻了一番,诸如此类。约等于给了她一座金山,金山有挖完的一天,地是没有种完的。

郑须道:“百金酒钱可以不要,百金贺钱我须得讨,这是陛下的话。”

钟秀娥非常开心,抢着说:“给给给!我给!”

郑须对公孙佳道:“陛下有话给县主,烈侯顾全大局、一生为国、忠心不二,陛下是不会亏待这样的人的。陛下说,县主昨天说得很对,富贵不须问天,他给您富贵。”

公孙佳品了一下味道,这跟刚才那旨意里说的仿佛是一个意思。那又何必再重复呢?反应却还不慢,说:“这是干嘛?我不是跟他讨钱的。”她是真的很困惑,说话的时候还带点懵,样子有点呆呆的。

惹得郑须关心了起来:“药王这是累着了吧?陛下说了,接完旨就歇着,明天再来打牌。”

钟秀娥一边给郑须塞钱,一边说:“那去睡吧,这两天咱们亲戚也不过来拜年,好好睡一宿,明天好早起。请单先生代你送老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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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馅儿饼,比金饼还贵重。公孙佳接受完了家下人等的道贺,却没有该有的开心的样子,怎么想怎么觉得反常,召了亲近的人来开个小会。

公孙佳往书房小榻上一歪,钟秀娥与她对坐,单良、荣校尉坐在下手。人人脸上带着开心,钟秀娥道:“已经派人给你外公家送信儿了。不用你操心这个。反正明天还会再见的。等会儿请御医过来给你盯着,保你明天给好好进宫谢恩。”

荣校尉道:“不必再为钱财发愁了,主人可以养神了。”

单良道:“谢恩的奏本我这就去写。”

公孙佳闭着眼睛说:“不对。”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难道还能给错?给错也不能再要回去了!不能这么逗你小孩子!”

“就是不对,陛下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突然给这么重的东西?我本以为会给我多几个红封。奇怪……”

钟秀娥道:“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我做了他快四十年的外甥女,不比你明白他?就是给你小孩子东西!你不是正想着怎么弄钱吗?”

“我已经想到弄钱的办法了。”公孙佳那个计划,就是先分辨出父亲可靠的旧部,然后跟信得过的人一起捞钱。

她认真想过了,世上最有钱的人是皇帝,皇帝的钱哪儿来的?收税和官营。为什么这两项钱多?前者是广有全国、基数大,后者是天下合法的只此一家。只要能抓住这两个要点,就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有些人爱摸老虎屁-股,做点走私盐之类的事情,去从皇帝嘴里抢吃的。公孙佳觉得那些都是傻子,官营那几样她才不会去碰,其他任何一门生意,只要能占个独一份儿,捏住一整条线,这利润比打仗抢劫(现在仗也少了)又或者收取贿赂安稳得多。

现在她这财路是继续开还是不开?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而是这一份产业,她要真正掌握就得安排人接手,她手上的人没有那么多。这整个就打乱计划了。

“会比这个更方便更省心?”钟秀娥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再多这一项有什么不好?”

“以往封赏论功、论亲疏,今天这样的封赏是从来不有过的,这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的?没给别人单给你,那才是真的风光!”

“不行,不想明白单先生这个谢恩的折子要怎么写?”头又开始疼了,公孙佳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我还是去见见外公吧。”

说完便吩咐备车,直奔钟府,钟秀娥没拦住她,气得直跺脚:“备车!”她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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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祥刚接到喜讯,后脚女儿和外孙女就来了。

他全家都很高兴,看到钟秀娥与公孙佳到了,还围上来恭喜。皇帝亲女儿如湖阳公主都没得这样的彩头,心里虽然替公孙佳和钟秀娥高兴,多少也有点“我爹咋不给我这样的好事”的想法,有点琢磨着也想要。

钟祥天天骂别人是“鬼”,最鬼的就是他,看外孙女小脸煞白,公孙佳披头散发的,真不像是个高兴的样子——或者高兴得疯了,一摆手:“都别他娘的围着她们了,药王,你跟我来。”钟祥说着,扶着钟源的肩膀先往书房走。

祖孙三人进了那间装饰作用大于实用的书房,钟祥大步往主位一坐:“你怎么了?”

公孙佳有点急切地说:“外公,这事儿不对!”

“哪儿不对了?”

公孙佳道:“这不合常理!您说,陛下这是为什么呢?他在想什么呢?这也太反常了!

要说因为功劳,我爹活着的时候都没这样,我爹的功劳也没比您多什么。他刚过世的时候也没给我,现在倒给了。您说,这不是冲着死者,是不是冲着活人?这会不会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就不能怪她这么惶恐,她多少也了解皇帝的性格,看起来慈祥宽容,大事上面特别的公平公道。即,给你一文钱,你就得给他干一文钱的事儿。当然,你如果先给他出了一文钱的力,他事后也会给你一文钱的工钱。但是,公孙佳什么事还没做呢,就这样重赏?肯定不对!

这样厚赏,必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没被吓死算公孙佳胆子大了。

钟祥见她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话多了,语速都快了几分,冷冷地说:“你就为了这个过来的?什么叫反常?我从贺州种地到京城做官了,反不反常?你爹从马奴做到将军,反不反常?”

“那不一样。陛下现在尤其反常……”

“我看反常的是你!你挺能忙活啊!要不是还病着,我看你这架势能蹿到房梁上去了!”

钟祥的脸阴起来是十分吓人的,公孙佳一个哆嗦,仍然强辩道:“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

“啪”钟祥宽大厚实的手掌重重拍在了身前的桌案上,声音大得让人怀疑他能把桌子拍碎了。钟祥撑着桌子倾身上前,咬牙切齿地:“别猜!陛下的心思,是你能猜得明白的吗?”

钟源是常见祖父发火的,但是钟祥这是头一回对公孙佳发火,钟源小声替表妹说话:“那也要揣摩一下陛下的心意,如果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又怎么能做得好事?”

钟祥被气到了,顺手捞了不知道什么的一叠纸卷了卷,一下孙子一下外孙女地敲他俩的脑袋,手上很有节奏,嘴上的话却刻薄得要命:“一天到晚揣摩揣摩揣摩!你是郑须吗?废物!傻货!王八蛋!”

将两人敲得没了脾气。

钟祥意犹未尽地边敲边说:“猜什么猜?他多大,你们多大?他经历过什么,你们经历过什么?死爹?他死爹的时候年纪比你们死爹的年纪还小呢!猜他?你们也配?一个才四品的官儿,另一个更好了,官儿都不是。天下就数你们聪明了是吗?

什么开始?你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他要这么小家子气,也到不了今天。就算要拿你做文章,今天给你一个果子,明天拿你去填井,你能不跳进去?你有什么本事不跳?

他的心思,我都猜不着,你们猜?怎么教你们的?跟着他走就行了!你们是鹰犬,放出去是要能撕碎猎物的,少给我整出一股子的奴才味儿来!”

一张大脸怼在一对孙辈面前,钟祥喷着口水:“你们不是通房丫头!”

“我……”

“你什么你?想说你也当了家了?当家是你爹那样的!”钟祥毫不客气地说,“你明天能站班上朝还是怎么的?你就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哦,过年了,十三了。”

钟祥一声冷笑,重新坐好,慢吞吞地说:“陛下的心思,我从来不猜,你爹也从来不猜!别去猜比你厉害的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摆出来就行了。你看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到,别让他发现了,回过头来认真的看你。你不是个儿。

都说你们聪明,我看现在都还是半桶水,哗啦哗啦的瞎晃荡!你给我老实蹲那儿,晃来晃去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你还没满?你天生富贵,就别学那起子穷酸!一惊一乍,还像个人样吗?”

“这两天,我在陛下面前没显出什么不妥吧?”公孙佳底气不足地说。

“那是因为他没认真看你,”钟祥拿一只眼睛看她,“你爹小的时候,我们逗他跳起来够门楣,他总不跳。逼急了就敷衍我们,踮踮脚尖儿。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那时候才八岁,跳断腿他也够不上。后来他长大了,站那儿脑袋都能撞到门框上,他不用跳了。你猜他怎么长大的?这个你可以猜。你比你爹,差远了。”

从单良那里得到一个“没有期许”,从钟祥这里又得到个“你也配”,公孙佳冷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公孙佳说。

做一个受到关照的晚辈是很简单的,合格的“公孙家主”却有一道坎儿要迈。上一任的家主是骠骑将军、定襄侯,公孙昂接触的是皇帝、重臣,处理的是军国大事,她却只是听过外公吹牛、父亲讲古而已。见识算有,实践全无,这件事情上连单良也缺着道行,帮不了她。

“公孙家主”与“骠骑将军”不是捆绑的,而她却不由自主代入,但又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阅历,可不就带着股小家子穷酸气么?她太慌张了,能力还是不足的。看人挑担不吃力,轮到自己,能站直了就不错了。所以一正式接触到皇帝,就有点发颠,把持不住自己,情绪就跑偏了。

她之前“做得好”都没有脱离“自家事”的范畴。用臆测的“应该是这样”来推论大事,想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把白手起家的开国之君的一举一动琢磨明白了,岂非痴人说梦?

原是我不配。

公孙佳庆幸今天跑过来领了一顿骂。

钟祥哼了一声:“知道就好!老实给我趴着!”

公孙佳道:“以前有您和阿爹顶着,并没有觉得不妥。自从昨天直面陛下之后,就像鬼摸了头,全不像自己了。连跟阿姨拌嘴都比头先夸张。我知道您为什么在陛下面前那么乖了,感情跟我一样,挨过厉害的。”

“呸!”钟祥说,“你话太多了,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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