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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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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 赵晏起来梳洗打扮,内心颇为唏嘘。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大婚之夜拿到和离书, 这个时候已经请三叔出面替她把祖父和父亲摆平了。可惜天不遂人愿, 非但要在东宫忍受一个半月,还得跟姜云琛虚情假意地在自家人面前做戏。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她是没辙了, 但相敬如宾应当不成问题。

出发前,她再三告诫自己,无论姜云琛有任何与她作对的言行,现场都要忍下,等回去再算账。

太子妃省亲是件大事,但赵晏力求低调, 姜云琛又素来节俭, 两人难得一拍即合,免除了诸多繁文缛节, 轻装简行。

赵晏穿戴妥当, 与姜云琛登上同一辆马车,见他高冠博带、眉目疏朗,神色间隐约有所期许, 似乎在等她点评他的造型, 心里一松,突然觉得他也没那么惹人烦了。

果然,美色是无往而不胜的利器。

她抱着一丝希望,心平气和地与他打商量:“殿下, 到了燕国公府,能否请你作出对我不甚满意、只想早日休弃我的模样?礼尚往来,我可以搬去别处, 把承恩殿让给你。”

姜云琛没等来夸奖,兜头却是这么一句,沉默片刻,抗议道:“赵晏,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你不喜欢我,还不准我喜欢你吗?你以为我是想住承恩殿?若非你在那儿,我又何必……”

“你才不是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没人比我更适合做太子妃罢了。”赵晏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京中才貌双全、与你门当户对的千金贵女大有人在,何必非要执着于我。如若当年被选为公主伴读的另有其人,你也会和那位小娘子相熟,待到年岁渐长,就迎娶她为妻。”

就像她曾经认为自己喜欢他一样。

除了他有一张契合她审美的脸,便是因为熟悉所带来的亲近。

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刚好有这么一个人,满足知慕少艾时期最美好的幻想。

换做旁人,想必会是同样的结果。

她虽是劝他,但也在提醒自己。

已经吃过一次教训,绝不能重蹈覆辙。

至于他,得不到的永远最惦念,他生为天潢贵胄,想要什么都是应有尽有,如今遇到她这个例外,被激起征服欲和好胜心也不足为奇。

他如愿以偿之后,定会失去兴趣,等他将来有了真正心动的人,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即使他宽容大度,看在过往情分和赵家的面子上给她善终,她却不想让自己伤心。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更何况,他对她还远不到“耽”的地步。

她自认坦荡,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却见他眼眸一暗,掺杂着无奈的笑意荡然无存,车厢内的气氛顷刻间凝固。

她暗自惊讶,自己好好与他说话,他又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非得像之前那样动武,他才能听进去?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何时添了这么个毛病?

姜云琛凝视对面锦衣华服、妆容明丽的少女,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疑惑与茫然。

他按捺翻涌不息的心绪,平静地反问道:“赵晏,你把我当成什么?又把你自己当成什么?”

赵晏一怔,捉摸不透他的意图,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的踌躇与思索被姜云琛收归眼底,不等她想出所以然来,他的声音已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是,你说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如果阿瑶没有选择你,今天坐在此处的或许就是另一个人,可那些也仅仅存在于你的假设中,事实是我遇到了你,喜欢上你,娶来的也是你。”

“三年前,我未曾及时明白对你的心意,叫你受了委屈,你怨我怪我,甚至不再喜欢我,都是我罪有应得,”他缓缓叹出口气,一字一句道,“但你不能把我对你、还有你曾经对我的心意贬得一文不值,在你眼里,你我相识的八年如此廉价,谁都可以取而代之吗?”

赵晏没料到自己好言相劝,却换来他这么激烈的反应,下意识点头道:“没错。”

她千方百计令他反感她,以便和离之后向祖父和父亲交待,如今歪打正着,只想抓住机会。

说完,她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目光。

姜云琛望着她,突然感到莫大的无能为力。

先前他总觉得赵晏嘴硬心软,只要他坚持下去,日复一日地待她好,她看到他的真诚,就会回心转意。可她毫不留情地抹杀了他视若珍宝的过往,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或许她说得对,当年她少不更事,被他的皮相迷惑了而已。

她不可能真正对他动心,永远都不会。

-

之后的路程,谁也没有再说话,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马车在燕国公府门前停住。

赵晏提起裙摆,搭着锦书的手下车,看到出来迎接的伯父和父亲,以及吴伯等一众下人,抬眸望向姜云琛,露出恰如其分的笑容。

姜云琛正想看她要怎么演,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这个恬静温柔的微笑。

霎时间,方才的游移不定荡然无存,他的神情缓和些许,与她并肩行至府中。

算了,还是先演完这一回。

赵晏自觉成功惹恼了他,满心期待着他的冷眼与不屑,谁知却阴差阳错地达成相视一笑。

“……”

一时竟分不清是他过于厚颜无耻,还是他专门反其道而行之,故意让她也不痛快。

可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与他逢场作戏。

正门内,一家老小已等候多时,赵景川行动不便,姜云琛免了他的礼节,其余众人则纷纷跪拜。

赵晏扶起赵玉成和赵夫人,忍着对新身份的不习惯,与太子前呼后拥地去往堂屋。

以前在这间屋子,她都是坐在下首,如今却被奉为上宾。

她款款落座,听姜云琛与长辈们寒暄,偶尔附和几句,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忽然,郑氏的声音响起:“晏晏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出阁前能言善辩,嫁人后反而文静了。”

赵晏正待回应,裴氏已抢先打圆场道:“阿嫂,您这话说的,以娘娘现在的身份,怎能还像从前一样小孩子脾气?”

“怪我疏忽了。”郑氏莞尔,“几日不见娘娘,甚是想念,一时忘记尊卑,请娘娘宽宥。”

“自家人,何必多礼。”赵晏笑了笑,“伯母和阿娘这般客套,倒让我觉得生分了。”

郑氏谢过,颇有几分感慨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娘娘如今的气度与仪态,与待字闺中时判若两人,可见太子殿下教导有方。”

她说这话时面色诚恳,若非听者有心,全然一副慈爱与欣慰的模样。

赵晏早有准备,堂姐至今不见踪影,自己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伯母深受打击,见她风光无限,指不定要搞什么小动作,可她万没想到,伯母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她开涮。

伯母以为姜云琛会乐意听奉承,殊不知他最厌烦的便是后宅勾心斗角。

他终日在朝堂上与老狐狸们打机锋,伯母这点道行,在他眼中只怕比垂髫小儿还幼稚。

一人行差踏错,丢的是整个燕国公府的脸面,甚至郎君们的前程。

她心思急转,设法找补,突然,姜云琛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

“孤与太子妃自幼相熟,她的言行举止向来无可挑剔,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何须旁人教导。”他的话音如春风和煦,目光淡淡扫过郑氏愣怔的面孔,“太子妃出身燕国公府,德才兼备、礼貌周全,皆因尊长言传身教,孤得此佳偶,已是三生有幸,又岂敢妄自居功。”

说罢,他对赵夫人和裴氏颔首:“孤应当对燕国公夫人与赵尚书夫人道一声谢。”

屋内出现的安静。

他三言两语,便将郑氏含沙射影的挖苦堵了回去。

太子妃从小在宫里长大,得帝后及太子称赞,说她行为有失,无异于公然质疑皇室的选择。

燕国公府家风正直,主母及太子妃生母居功至伟、堪称后辈榜样,大少夫人却不值一提。

“殿下谬赞,臣妇愧不敢当。”赵夫人含笑打破沉寂,“娘娘得此造化,还要多亏天家恩典。”

姜云琛却未善罢甘休,转向忐忑不安的赵景峰:“倒是赵少卿,该学学如何教导妻室了。”

赵景峰连忙作揖:“臣知错。拙荆一时失言,让殿下见笑了。”

郑氏没想到太子竟如此直言不讳,当即面红耳赤、气急交加。

她想到女儿失踪日久,或许已经跟霍公子生米煮成熟饭,反观赵晏珠玉为饰、绮罗加身,仙姿玉质的太子与她相携而坐,在桌案下拉着她的手、对她百般维护,愈发心有不甘。

按说皇室有意笼络燕国公府,本该迎娶长房嫡出的女儿,结果却被赵六娘这二房次女捷足先登。

当年老爷子一念之差,导致公主伴读的美事落在侄女而非自己女儿身上,否则现在做太子妃的还指不定是谁。若女儿有这等福气,又何至于跟那太学博士家的郎君藕断丝连?

但顶着老爷夫人及丈夫的目光,她也不敢再多嘴。

赵晏始料未及,姜云琛竟会直截了当地戳穿伯母的把戏,还公然为她说话。

这与她想要的效果背道而驰,她试着抽回手,但他却仿佛早有预感,不着痕迹地收紧。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好放弃挣扎。

觉察到她偃旗息鼓,他的动作也轻缓几分,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指腹的薄茧蹭在她的皮肤上,有些发痒。

没由来地,她想起三年前的上元夜,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穿过拥挤人潮,走遍大街小巷。

心里像是漏了一个口子,绷着的一股气一泻千里。理智告诉她,应当出声为伯父及伯母挽回些颜面,但不知为何,她默然垂下眼帘,对刚才无形的交锋恍若未觉。

姜云琛见她安分下来,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与她十指相扣。

因着习武的缘故,她没有像母亲和阿瑶那样留指甲,大婚当天染的蔻丹也擦洗得一干二净,但这双手生得极好,他轻轻抚摸着她纤长的骨节,可以想见她提笔弯弓时的沉稳与力度。

她与寻常千金贵女不同,不擅秀丽纤柔的字画,挥毫泼墨时大开大合,一笔一划尽是旷达恣意。

她不会倚窗凭栏、伤春悲秋,却在及笄之年纵马疾驰数千里,横跨茫茫戈壁,又深入敌营,将穷凶极恶的联军首领斩落。

如果当年阿瑶选择了旁人而不是她,他与那位小娘子的情分,必然仅限于点头之交了。

公主伴读,原本就与他无关,可偏偏是她,让他从初次相遇就念念不忘,尔后纠缠了整八年。

他的视线掠过愤懑不平的郑氏,看向赵玉成,由衷道:“说来还要多谢燕国公允许晏晏进宫参选,孤与她一见如故,可谓上天注定的缘分。”

赵晏禁止他这么叫,他偏不,有本事她就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吐出来。

谁怕谁?

赵晏面不改色,在桌案下掐了他手背一把。

可惜她指甲修剪得干净,这一击没有半分威力。

赵玉成自是一番客套,仅存的顾虑烟消云散。

太子长这么大,何时如此用心地对待过一个小娘子,孙女嫁给他,定不会受委屈。

赵景明与裴氏也连连点头,看来近些天,女儿与太子相处甚好。

唯有郑氏听得瞠目结舌。

侄女初次进宫就跟太子大打出手,岂料太子非但没有当做一段不快的回忆,反而千恩万谢。

她心情复杂,只恨自家女儿没有这般好命。

但无妨,她还藏了最后一张牌。

-

午膳后,郎君们留在堂屋陪太子谈天说地,赵晏则与女眷回到内院。

郑氏自称精神不济,向婆母请辞,赵夫人顾及小辈们在场,也无心指责,挥挥手让她去了。

赵晏终于不用再被迫端太子妃的架子,陪祖母、母亲和堂嫂们聊了一下午,眼看着暮色降临,该到准备晚膳的时候,便借口想与弟弟说说话,令婢女去叫赵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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