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第二天清晨, 大雪已停,窗牖之外皆是一片白茫茫,宁静无声。
留宿在后宅偏房的男人,一早便已不见踪迹, 起身离开了, 唯余那被叠放整齐的被褥。
程流霜听后, 神色淡然,是早知他会去向哪里, 只是平静地数着大婚当日, 可莫要下雪坏了日子。
在这白雪茫茫的上京城里, 这场婚事显得有些寒凉, 日晴雪色好, 几日后出嫁须用的凤冠霞帔已送来。
程流霜看着那大紫大红心中毫无波动, 身处皇家,对她而言,婚事不过是一场可利用的资源, 没什么值得期待。
谢挚是她等了三年,最适合的人选, 府上有三两妾室, 但并不阻碍她入门为妻主。
屹安从走道里跑来, 瞧见满屋的红紫, 说是以后安儿要娶妻,定也要做得和阿娘的凤冠一样好看。
程流霜捧着热茶,淡淡一笑,屹安似乎手里还攥着一个物件,她便将他拉到身边来。
他小小的手掌摊开来,里头是一块白虎玉佩, 屹安用着奶音说:“是剑里的神仙在安儿的床头留的,只要有玉在,就会保护安儿和阿娘的。”
程流霜微顿,拈起那如羊脂般的玉佩,久久不语,屹安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将玉佩放回屹安的手里,轻语道:“那安儿定要好生留着它,莫遗失了。”
屹安重重点头,宝贝地将玉佩系在腰上,扬起稚嫩的笑颜,不知世事。
整个上京城对屹安的存在是不宽容的,是有辱皇室的,长公主的私生子,传出去也让人听了笑话。
程流霜从来不在意,也不允许任何人在屹安面前说这种话,对她而言,没有人比屹安重要。
但屹安是聪慧的,随着越发长大,开始意识到他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父亲。
屹安曾问爹爹是不是不爱他,所以才会离开他们。
这样的话让程流霜愣了许久,她想陵游是爱他们的,只是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陵游了。
于是对屹安说:“他很爱安儿,只是已不在人世,没法来见安儿,所以安儿要变得更加坚强。”
自此之后,屹安懂事的不再问父亲的存在,即便他想知道,孩子的心性是藏不住的。
所以那枚玉佩,程流霜没有选择拿走,留在屹安的手里。
庭院里的梅花又开了一枝,梅上覆着薄雪,傲然绽放,惊艳着深冬。
许久之后,屹安枕着程流霜的腿入眠,一旁的炭火燃得正旺,绒毯盖实孩子的身子。
程流霜看向庭中的雪梅,双眸失神,房内唯有燃炭声,显得尤为沉静。
目之所及,皆为过往,与那时一样的庭院,一样的梅花盛雪。
只记得那身形挺拔的清俊侍卫握着扫帚清扫径道上的积雪,认真且专注。
屋前的走廊处摆放着炭火檀桌,她席地而坐,布料上好的衣摆陈铺于身后,看着陵游将庭院的雪扫成一堆又一堆。
她走到庭院里折了枝梅花,别在陵游的右耳上,道一句美人儿。
梅花衬着陵游的脸,他轻轻歪首看着她。
当回忆散去,庭院里的人消失不见,无人清扫积雪,无人折梅别耳,徒留伤悲。
程流霜回过神,已是双眸带泪,怀中的屹安睡得安稳,而她的发髻上别着一支金镶珠翠簪,精致典雅,艳而不俗。
她将当年赠于陵游的蚕丝绣帕扔入炭火中,火苗将绣帕烧得一干二净。
曾经的一切都将回不去,他不会再出现在上京城了。
***
寒风凛冽,飞雪落满帏帽,已不知何为寒冷,一匹快马千里奔赴,只为心中执念。
齐都临淄,为大周宣王封地,宣王乃为当年大皇子,为夺嫡,曾与当今皇帝是死敌。
程流霜为皇帝胞妹,从宣王取一支金镶珠翠簪,谈何容易,难免将会刀剑相向。
距离长公主大婚只有区区几日,这根本就完不成,程流霜为的不是金镶珠翠簪,而是让他离开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