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愿不愿意在届时和我保持电话连通?]
苏野嗤笑一声,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缓缓打字:[你在想什么?]
但想了想,又把几个字尽数删除,跟他说[可以]。
两人远隔重洋,江相行看不见苏野面上讽刺的笑,继续跟他说:[这样无论是你还是我,和奚雀珂之间的事都能有个结果。]
在心里叹了口气,依旧带着一半讽刺一半笑意,淡淡说一句“你是什么东西”,打出来的字倒依旧平静:[你是这么打算的?]
[是。]
[那就按你打算的做吧。]
并道:[到时候直接打过来就行。]
*
夏天的午后,烈日炎炎,刺眼的阳光直直地从亮白色天空上落下来,烤得石板地面滚烫。
还好公寓楼下有一片阴影。
奚雀珂坐在长长的一段石台上,身边放着给老师们准备的礼物,微微眯着眼,听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形成一片颇为聒噪的包围网。
距下午三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江相行到了。
他穿得很干净,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清疏。一件白色衬衫,手机屏幕朝内地放在胸前兜里,一条黑色长裤,白运动鞋刷得纤尘不染。
阴影外的光线太刺眼,他用手略略地在头顶上挡着,看见她后,露出一浅而标准的微笑来,和她打招呼。
“……嗨。”奚雀珂勉勉强强地笑笑——好像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江相行在石台上坐下,她把要转交的礼物给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有的没的,奚雀珂进入正题,问他:“你还记得那天吗?也是个周六,考高后不久,好像是13号吧,你约我出来。”
但她最后见到的人是苏野。
江相行微顿一下,思路也随她来到正题,垂下目光:“抱歉,我骗了你。”
“没关系。”她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苏野那样的人,若是想做什么事,就没有想不到的手腕,好像也没有什么实现不了的办法。
斟酌许久,她问:“那么你觉得,我和苏野是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怎么觉得的。”沉默了一会儿,江相行答,“我还是那句话。没经历过另一个人所经历的,就没资格评判对方的选择。”
“但我觉得你对这个关系有所误会。”奚雀珂平静地说,“就像你也没有在很好地回答我的问题一样。我想听‘什么样的’,而不是‘我怎么看’。”
江相行缓缓抬头,那双清澈的眼里深了些,多了几分认真:“你想听吗?”
“嗯。”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很直白。”
“没关系。”
他缓缓说:“畸形的,见不得光的,不会让你真正开心和幸福的。”
“……”
一个字一个字,像一根小铁棍,一次又一次地直击在她心坎上。
这是江相行关于他所认为的、自己和苏野之间关系的描述。
这次的沉默格外久。因为一些犹豫和惶惑,奚雀珂的目光有几分暗淡。江相行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换做更为笃定和平稳的语气,犹如一次次在班里宣布事宜时般沉着,继续说:“所以我更希望你知道——我的态度。我不会怎样去看你。”
“我知道这个世界有亮的一面,也有暗的一面,现实很沉重也很残酷,每个人生来就不一样,而这样不同的人生又是多么云泥之别。所以有的人有幸站在高处,没资格嘲笑阴霾里的人如何低头和妥协。相反,我……”他愈说愈激动,却在最后戛然而止。
“……怎么?”奚雀珂看着他,问道,带着一点点预料之中和一点点忐忑。
“总而言之,我可以等你。”他说。
“……你喜欢我?”
江相行没有回答,但表情已能说明一切。
果然,苏野看什么都很准。他早就把每个人都给摸得那么彻头彻尾,自己却一直傻傻地不相信。
奚雀珂在心里自嘲一笑,跟江相行说:“可我只把你当朋友。”
“可能因为经历,对于友情,我始终抱着一种,甚至可以说是奢求的心态……我很喜欢和你,还有和班级里的大家一起相处的感觉。”她慢慢解释。
“我一直没察觉到你喜欢我,直到高考结束那天,一起在外面吃饭。我喝得有点多,起身时没站稳,你好像扶住了我的手。”她目光瞥向一边,“我才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对。所以之后的那个周六,你约我出来,我答应了,想亲自和你把这件事给说清楚。”
“至于我和苏野的关系……”
说到这里,一段时间以来,在心底层层积压起来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奚雀珂弯下腰,托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暴晒下的绿植带,告诉他:“我特别喜欢他,他也想和我走到底。你不要觉得我可笑,像个被下了蛊的傻瓜,因为是真的。”
“我可能,除此之外,再也不会相信自己可以和某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了。”
“所以,是美好的,是只要走下去就能见到光的。”
她没再看江相行反应,也一直没听他说什么。
沉默中,在知了铺天盖地、不知疲倦地鸣叫中,她思绪慢慢飞远了,断断续续地跟他说:“可能无论如何解释,你都会觉得我失心疯……你还记得我刚入学时的情况……”
最后又自嘲地打断自己:“算了。”
“你说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才开口,“没关系,我听着。”
可是不想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脑子里太乱了。
最后叹一口气,终于将一切都梳理平静,带着莫名的希冀和欢愉,她很缓慢很缓慢地问他:“江相行,你有没有沿着海边的石板路走过,从黎明走到天亮。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好像也看不到尽头。但一只手牵着你,带着你一直走,一直走。后来看清了路人,小孩在嬉笑打闹,老人在微风中晨练,一切都迎着朝霞;看见了灯塔,还看见了开在十月的桃花。”
默了许久,江相行问:“十月怎么会开桃花?”
“可是我看见了。”
……
“好了,就到这里吧。”心情忽然明朗些,奚雀珂起身,“我的路往这边走,而你的路往那边,向着两个不同的顶端,没有交集的。祝你学业有成,永远都这么优秀。而且你这么温柔,以后一定会受很多女孩子喜欢。”
说罢她抿了抿唇,冲他粲然一笑。
一阵风迎面吹来,从明亮的远处拂进这一片阴影,挟裹着植物的清香。
知了歇过一阵,又开始了一次大合唱,商量好似的。永远那么不知疲倦,又兴高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