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清晨, 奚雀珂悠悠转醒，苏野已经半倚在床头用笔记本电脑看文件了。

他没穿衣服，那副几近完美的身材无比清晰地展露在她眼前，使她有片刻怔愣, 因为也看到了他腰腹上的纹身。

他竟然有纹身。

还是如此狠戾张扬、她从来没见过的纹样。恶龙盘绕, 于利爪间擒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虎, 倒很符合他温文尔雅外表下那阴冷的性子。

察觉她醒了，苏野悠悠看过来, 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动作再自然不过。

奚雀珂却没顾这样的温存, 打量着还有些陌生的环境, 整个人霎时清醒不少, 也有些断片。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浑身还发僵，找自己的衣服，问他：“我该走了吧？还是说, 这个周末都需要陪你？”

却被苏野一手按回去，给她将被子重新掖好, 听他说：“以后都陪着我。”

奚雀珂顿了顿, 一张小脸半埋在被子里, 笑容有些僵硬：“苏老板, 原来你好这口吗？”

没想到她是个如此睡完不认人的人，想着自己昨夜难有的几分轻柔，她那明明很受用的神情，苏野眼里微微眯了眯，手指缓缓抚摩过她面庞，从眉眼到唇吻, 问她：“你很忙吗？”

“……”

感觉出讽刺，奚雀珂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乖乖答：“不忙，我什么事都没有。”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

现在也没了工作，所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我觉得你很忙。”奚雀珂看了眼苏野正浏览文件的笔记本。

“我忙。”苏野很坦然地接了话，点她面颊的动作却没停下，“但不妨碍我做别的事。”

奚雀珂咽了口口水，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听他说：“一会在这把早饭吃了，我送你回住处休息。今天白天我都有事，晚上也有应酬，所以一切结束后再接你去公司……分部和总部的选择，想听听我的意见吗，雀雀？”

心里的骂声在这样一段话里渐渐止住，奚雀珂心思和他一起落在正事上，点了点头，声音低顺下去些：“好啊。”

苏野看文件与和她说事两不误，一手按着键盘，一只手还缓缓地在她鼻尖上流连，告诉她：“私心讲，雀雀，分部配不上你。但你还在晟铭读高三，总部太远，什么都不方便，不妨就先在分部待一年，毕业后借一个选秀节目试试水。”

在奚雀珂慢慢消化时，他又问：“大学有什么考虑吗？”

奚雀珂想了下，缓缓答：“……说实话，我更想做演员，但你的安排的确更实际。至于大学，没有细致考虑过，想着能考上什么就上什么了。”

“对，你成绩很好。”苏野笑了笑，声音柔下去几分，“但不能这么草率。所以正好在分部培训一下，考北城电影学院吧。”

奚雀珂看着他。

北城电影学院，六个字在脑中缓缓飘过。这是电影界的最高学府，光想想就遥远又离谱，但现在……

“文化课你有把握，专业课我能让你有把握，但你也要努力。”话音落下时，他也看向她。

咬了咬唇，奚雀珂答：“可以。”

……

不过一夜之间，一切好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感觉终于见到光时，心底似乎永远都会盘踞着一层黑暗。

就在她心潮起伏难平时，苏野放下笔记本电脑，悠悠转过来，拇指按揉着她的下唇，慢慢摩挲着说：“怎么办呢，雀雀。”

她眨眨眼，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感觉里面泛起一丝波澜，听他说：“一看到你，就硬了。”

“……”

整个人被慢慢翻转过去，奚雀珂趴在枕头上，任苏野一点点掀上去昨天他亲手给她穿上的那件白色毛衣。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长长的卷发零零散散地分割着视线，感受着游走在背上，一点点往下的温柔和缱绻。

那一刻，刚悬起的那颗心又倏然坠落。

没有人爱她。唯一爱她的妈妈在她出生不久后服药自杀，在留下的一封信里告诉她——“妈妈太懦弱，却自私地希望我的小公主永远不屈服”。她没有对不起谁，在哪里都是黑暗，所以她一定要往上挣脱出去。

所以那次，她想到这些事有些伤心，无意流了几滴泪，在结束后被苏野拍着哄了一会儿，又被他开了几句玩笑。她很坦然地抹了抹眼角，从床上起来，仍旧不想显露出心里的任何弱势，跟他说：“下次从后面的话，轻一点。”

他愣了一下，抱着吻了她一会儿。

后来的生活也就是这样。

她依旧是学校里臭名昭著的所谓野鸡，不断被泼洒上新的污水。富家小姐们自成团体，表面清高自傲，视她为不耻，暗地里大肆扩散她的丑闻。

如此一来，在见到她时，她们就可以心照不宣地抿嘴偷笑，掩盖去心里那份丑陋的不平衡。

而她已经可以彻彻底底地全然不在乎了。因为有更高更远，也更坚定的路要走。

苏野依旧是极富传奇色彩的苏家独子、集所有优异于一身的留学部苏学长。高高在上、不可触及。

但所有人都不可能知道，一周里，他至少有三天的领带是出自她手。虽然开始生疏，后来就愈加娴熟。

她凭自己的审美，以各种领针搭配上不同款式的领带，偶尔能得到他一句赞美，但更多是开玩笑式的嫌弃，不过最终都得依她。

因为无数个夜晚与她缠绵悱恻，苏野永远没有一丝褶皱的校服衬衫下，有她吻出的草莓印与指甲划出的红痕。

就像永远没有人知道，他腰腹上有那样一片纹身一般。

*

去浴室里冲过澡，两人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起床了。

下着楼梯，奚雀珂脚步却发虚。苏野看在眼里，面上始终带着欠揍的浅浅笑意，故意让她走前面，半扶着她，漫不经心地跟她说——“你走前面，如果摔倒了，我还能从后面拉你一把。”

“……”奚雀珂闭了闭眼，拳头握紧几分：“你怎么不说你走前面，我摔也是摔到你身上去。”

分明就是喜欢看她笑话。

苏野浅笑接话：“然后一起滚到一楼，做一对亡命鸳鸯是吗。”

“……”

懒得再说了。

到一楼后，家里那只波斯猫慢条斯理地踱过来，大小姐气场十足。依旧是蹭到奚雀珂腿边，绕着她慢悠悠地转，像在撒娇，“喵呜——”地长长叫出一声来。

“它是不是饿了？”奚雀珂心里柔软几分，顿住脚步，蹲下去揉它的脑袋，看向苏野，“它该吃东西了吧？”

苏野只是斜着看了那猫一眼，很不在意地说：“不用管它，保姆会照顾好。”

“所以……保姆呢？”奚雀珂起身，跟苏野进了厨房，听他依旧语气很淡地说：“放心，你在的时候我不会让她来，烦心。”

不习惯苏家气派的餐桌，奚雀珂直接坐到厨房中岛台边。苏野挽起袖子，亲手给她做早餐。热牛奶、烤土司、煎蛋、煎牛排。他动作娴熟从容，白色的热气缕缕漫开，带着各种交织在一起的浓郁香味。

她紧紧抿了抿唇，肚子已经快饿扁了，但忍耐着，不表露出丝毫。

期待之余又有些沮丧，从前的生活怎么可以过到那么狼狈的地步。

早饭苏野吃很少，只喝了碗奶油蘑菇汤，吃了个煎蛋及一点沙拉。奚雀珂用刀划拉着剩余的半块牛排，有些迟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而苏野视线在这时对上来，用纸巾擦好手，向前探了探身，给她擦去沾到唇角上的那一点点酱汁，说：“慢慢吃吧，给雀雀补补。”

奚雀珂低下头，咕哝道：“吃牛排有什么好补的。”

苏野稍稍思考：“那……我下次把母亲的补品翻出来炖给你？”

“……我哪是那个意思！”

一时有些气急，苏野带着笑起身，她知道又中了他的计，于是更气了。

苏野与此同时走到客厅，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包，从里面摸出手机，却没问密码，直接以她生日的四个数字利落解锁。打开她微信，又问她银行卡号。

“在备忘录里。”奚雀珂瞬间没了脾气。

“花呗欠满了。”苏野笑，“啧，微信上还有讨债的。”

“……”奚雀珂彻底没了脾气，满面涨红，消灭牛排时多了几分狠劲。

没一会儿，听见自己手机响了很多提示音——各种各样的提示音。之后拿回来，看见苏野从微信上给她转了六位数，银行卡上转了七位。

她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收回包里。苏野已经换好外衣，从门口玄关处的篮子里随手捞起把车钥匙：“送你回去。”

*

一天的时间足够休息好。

晚上从公寓出来，奚雀珂束着马尾，化了淡妆，穿一件白色卫衣，黑色修身裤及白板鞋，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带着几分清媚。苏野驾驶室车窗降一半，偶尔磕一磕指间的香烟。

副驾驶门打开时，他说：“带你去分部。”

明知道结果如何，心里还是有些初次面试的紧张感，奚雀珂抿了抿唇，点头应他：“好。”

星火娱乐分部距晟铭国际学校很近，两人从车上下来时正是训练时间，没有一个训练生在外走动。所以苏野可以明目张胆地携奚雀珂进大门，所有人恨不能180度地鞠躬迎他，场面一度很是夸张。

拿了茶水，将玻璃杯在手里把玩着，苏野转身说：“先去总办签合约吧。”

奚雀珂看他，眸中眼神自不必多说——“什么合约？”

“再签一份分部的。”苏野轻拍了拍她肩膀，“原先那一份放我那儿。”

奚雀珂于是懂了，在分部总负责人的引领下随他去总办公室，又签了一份很正式的分部合约。

末了，她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细细端详，明亮的白炽灯光洒落在光滑的A4纸面上，泛起薄薄一层光晕。

从此以后，她就多了一份固定工资，正式成为了星火娱乐的签约艺人，隶属分部。接下来的一年里，她会拥有一个崭新的身份——训练生，加入分部刚刚组建起来、尚未公开的四人组合N-Fire。在合约即将结束时，也就是明年夏天，参加一档热度顶流的选秀节目，正式开始那条梦寐以求的路。

看完后，她目光落回苏野身上，苏野也看着她。总负责人在这时说：“NF（N-Fire的简称）其他三位成员也是在今天正式签约的，现在正在三楼与各名指导老师初次见面，奚小姐有兴趣吗？”

不得不说，站在苏野身边，身为一名训练生，竟然连总负责人都得对她有几分客气，甚至说是恭敬。奚雀珂一时有些惶恐，连忙冲她微微一鞠躬问：“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总负责人鞠盈是一名年逾四十、时尚又成熟的女性，看起来还算有亲和力，听罢与苏野对视一眼，眼底有笑意，继续对奚雀珂说：“从现在开始，你也是NF的其中一员了，走吧。”

苏野收回面上淡淡的笑意——难得看奚雀珂一副诚惶诚恐的小学生模样，却并没跟上二人：“我先回车里。”

奚雀珂脚步滞了一下，回头看他：“好。”

“或者我打车回去也行。”

苏野没应，奚雀珂也没追问，心里还带着兴奋，随鞠盈离开了。

分部一楼是办公室和大厅；二楼是普通训练室；三楼录音棚、摄影间、放映室等设施一应俱全，有着全分部最大最气派的训练室，而这些统统归属于N-Fire。

推开最大那间训练室的门，奚雀珂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三名队友，以及两位分别负责声乐和舞蹈的主导师。

因为N-Fire是分部现有的唯一组合，用小活宝——老幺吴昙的话来说，就是“全分部的希望”，六人之间的氛围很轻松。

奚雀珂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因为她在这方面简直就是个零基础白痴。折腾了一小时，竟然得到了两位老师的肯定，说她声线性感，身体柔韧性好——之前为了保持身材做那些表面工作，她没少在这方面严苛要求自己。

二人都信誓旦旦说，如果肯花时间下功夫，唱跳都不会是她的短板，只有体力方面可能需要加强锻炼。因为无论平日训练还是之后参加节目，身体负荷都是很重的。

奚雀珂一一应下，心里浮出层淡淡的喜悦。和大家一起建了个群，确认再没有其他事后，她与欧尼、杨其淇和吴昙三人走出公司大楼，看见苏野那辆跑车仍停在夜色中。

他在这里的停车位置一向嚣张，从来不受场地与停车线的约束，恨不能直接拦在大楼门口。

奚雀珂顿了下，在车边停住脚步，转向三人，但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三人也没什么大反应，欧尼笑着向她挥挥手：“那先再见了哦珂珂，下次如果有时间的话，训练完一起去吃宵夜吧！”

奚雀珂点点头，其余两人跟着挥手，随欧尼向院门走。但三人还没走出几步，奚雀珂就听见杨其淇那小奶音式的尖叫：“啊等等——你说什么？夜宵！”

“你平时真这么不care身材管理的吗？你确定你这样的魔鬼身材也会吃夜宵？”

奚雀珂拉开副驾驶门，这样的叫声刚好飘进车内。苏野正在驾驶位上，微微向窗户那侧斜切着，修长的手指半笼在眉眼间。闻声直起身，他扯了扯衣领。

奚雀珂系上安全带：“谢谢你等我。”

“嗯。”苏野应一声，启动了车子，“你出来后就一直带着笑。”

奚雀珂微微怔了怔，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也不反驳。倚靠在柔软的座椅上，手指绞着卫衣带子，她缓缓地说：“对呀，因为很顺利。”

“雀雀开心就好。”苏野启动车子，问：“去我那儿，还是回公寓？”

看车缓缓驶出院门，奚雀珂也不糊涂：“……你又喜欢前者，对吧。”

苏野不答，很轻很轻地笑一声，奚雀珂也就明白了：“但我有点累。”

话里不无委屈。

“不碰你。”

她“啊”了声，有些惊讶又有些迟疑地看着他，这会儿真弯起唇角来：“那我们盖着被子纯聊天呀？”

苏野终于笑出来：“聊什么？”

“随便……”奚雀珂敷衍着接话，埋头摆弄手机，看那个新建起的N-Fire群。吴昙走时刚提“身材管理”，专负责她们生理健康的导师就进了群，只是今日没见面。她正在群里分享一些小干货，给她们布置一些日常的健身任务。

苏野在这时问她：“不喜欢去我那儿？”

奚雀珂想了想，放下手机，抿着唇，像只小猫般狡黠一笑：“也不是不喜欢。”

“其实有个厨师做饭，也挺好的。”

苏野轻哂。

“胆子越来越肥了。”

明明是这么说，却更像是纵容。

*

九月25号和26号两天是周四周五，晟铭国际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

所以周三晚上的气氛极其轻松，即使布置了很多作业，大家心也早就飘到天边去了。

奚雀珂经常性翘晚自习也有了段时间，都是去天文楼陪某位爷——说白了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作业。

她偶尔会托着腮胡思乱想：苏野他表面清冷，实际会不会很孤独。不然为什么总喜欢把她锢在身边，好像一只小宠物，可他却偏偏不喜欢猫。

天文观测室旁边是一间会议室，据苏野说属于天文社团。这个社团很冷门，不活跃，寥寥七八位标准理科男，来这间会议室的也就两三个，且他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不会在晚自习来。

而且他们从来不锁门，苏野又说，可能是把钥匙弄丢了，又懒得跟保安处报备，逗得奚雀珂笑几声。这里也就成了两人晚自习约会的好地方——旁边的观测室美归美，不太方便办公和写作业。

周三这天晚自习，苏野用pad开会，奚雀珂就安安静静地于他身边做数学题。

很快做到最后面，也是最难的那道，苏野忽然很有闲心地打趣她：“别人都在想明天运动会买什么零食，我的雀雀却在想，该怎么解这最后一道数学题。”

他平常的嗓音是十分慵懒散漫的，和几秒前与下属讲话时完全不同。

奚雀珂滞了下，思绪被打断。她搁了手上橡皮，瞥他一眼，很平淡地告诉他：“我想进敏学班，我要考北城电影学院。”

苏野看了她一会儿，低低地笑几声，转回会议，解除了自己的静音。听总助汇报些数据，让他们落实一项与合作方的对接工作，他说：“等两分钟，我给女朋友讲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