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燕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她不想看见徐墨怀，也许现在出宫还来得及。如此想着，她越走越快, 脚底厚厚的雪层被踩得发出吱呀轻响。

这么几年来, 与她相伴的都是这一世的徐墨怀，因此她一直觉着自己不会如同上一世般与他纠缠不清。她已经做好了离宫的打算，甚至想好了日后出了宫买一个多大的宅院。

她冷眼看着徐墨怀在宫里等待这一世的苏燕, 甚至满心欢喜地替她准备衣裙, 亲自布置给她的寝殿。她心里其实有过片刻的不忍, 然而犹豫到最后, 还是没敢将实情告诉他，却原来他早已认出了她，不过是在装模作样，骗得她继续留在宫里。

苏燕的行囊已经收整好了，只要徐墨怀不追过来阻止，她可以趁着今日离开, 就此远走高飞, 两个人断得干干净净。

然而她走了没多远, 便听见身后的殿门猛地被拉开, 纷乱的脚步与宫人的惊呼声交杂在一起，以及徐墨怀愤怒而慌乱的呼喊。

“苏燕！你去哪儿！”

苏燕当做听不见,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冰冷的风雪往苏燕的衣襟和袖子里灌, 冷风吹得她眼睛又干又疼。苏燕眯了眯眼睛, 不知怎得, 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分明隔了这般久，依旧清晰得让人想忘也忘不掉。

徐墨怀盯着苏燕背影, 眼睛里几乎要烧起一团火来。

侍者见他穿着单薄的衣裳，赤脚踩进雪地，连忙呼唤道：“正下着雪呢，殿下这是做什么？”

“苏燕，你再走一步试试。”一句话几乎是咬碎了牙，混着血和碎冰一起挤出来的。

东宫的侍者第一次见徐墨怀气成这样，嗓音都是哑的，还不听劝地往雪地里走。一双脚被冻得红透了，像是能掐出血来。

宫人们不知晓他口中的苏燕是谁，不解地面面相觑，而后又七手八脚地去扶徐墨怀，想要劝他回去，亦或是想要叫苏燕回来。

“谁敢跟过来，我便砍了他的手脚。”徐墨怀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顿时所有想要上前的宫人都僵住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这些苏燕都能听见，却依然没有回头，只是眨眨眼，回忆自己为何愚蠢到又被他骗了都不知晓。

徐墨怀说完后，的确没有宫人再敢跟上前了。医师见他似疯似癫的模样，心里担忧他是病糊涂了，劝着宫人们去找陛下。

单薄的霜色长衫，几乎要让他和茫茫雪色融为一体。

苏燕不回头，他也不出声，如一缕游魂似地跟在她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让苏燕恰好能清晰地听见他虚浮不稳的脚步。

是苦肉计，存心逼着她心软罢了，他总是这样。

苏燕在心底清楚得很，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对徐墨怀心软就是自作孽。

然而随着身后闷哼一声，她听到了徐墨怀摔倒在雪地的声音。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心头，无论是这一世的还是上一世的，都凝结成了一道网，将她紧紧缚在原地无法再挪开一步。

徐墨怀艰难地撑起身，继续朝着苏燕走去。身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开裂，血浸透了衣衫往外流，顺着手臂蜿蜒到指尖，再一滴一滴落到雪地里，莹白的雪映着红豆似的血渍，一路指向了苏燕。

脚步声离得越发近了，终于在苏燕背后停下。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被拥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徐墨怀的身上很冷，抱着苏燕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他将额头抵在她颈侧，冷得苏燕想缩脖子，却又发觉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恨不能打断你的腿。”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息声就在苏燕耳边，语气又委屈又凶狠。“你盼着我去死是不是。”

苏燕的火气在这一刻彻底消散了，她眨了眨眼，有些无奈地说：“可我还是停下了。”

徐墨怀的肩上发上都落了层薄薄的雪，眼眶冻得微微泛红，好似她欺负了他似的。

“我若是不停下呢？”

“你会停下。”徐墨怀紧紧箍住她，像是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他顿了顿，此刻的语气竟有些不敢确定，从而多了几分试探：“你心里有我。”

苏燕半晌无话，好一会儿才应了他的话，语气轻得就像声叹息。

“是，我会停。”

她知道是苦肉计，却还是无法不对他心软。

——

等他们进了暖融融的寝殿，徐墨怀身上的雪也化了，额发湿漉漉地垂下，连眼睛都像水被洗过的黑石，顶着这样一张脸看向苏燕，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了。

等宫人端来热水为他擦洗上药，苏燕才发现他赤足跑出去的时候，一双脚冻得发红不说，还被不知何处的碎瓦给划破了。本来血被冻得凝住了，伤处又混了雪，如今雪化了才发现他脚上有血，连徐墨怀看到伤也是愣了一下，显然是冻僵了不曾察觉。

“先上了伤药再躺下，一会儿还有汤药要喝。”她垂下头，没敢去看徐墨怀的表情，

“一直低着头做什么？”徐墨怀忽然出声问她。

苏燕没有立刻回答，这短暂的沉默似乎将他惹火了。

“你究竟在想什么，从前种种都忘了不成？”徐墨怀的语气里带着憋闷，眼眶也泛着微红，被这张脸衬得十足的委屈可怜。

苏燕默了默，忽然开口道：“这个世上没有苏燕。”

她以为这一世是要她重来一回，重新过一个不同的日子，不必与他纠缠到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墨怀想到了她同这一世的自己亲密无间，语气愤怒中带着不甘。“那你算什么人？还是你只喜欢这一世的徐墨怀，我又算什么，你待他处处体贴，与他亲密无间，却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情愿。分明是我与你先有了情意，你却反过来弃我如敝履！”

苏燕已经想通了，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他都是徐墨怀，应当是他已经渐渐有了这一世的记忆，因此才能在她面前装得有模有样。既然如此，他们两个都是一个人，又何必对这些斤斤计较。

“你与自己较什么劲？”

“分明是你在计较，你恨我是不是，所以重来一世还要躲着我，不愿接受我。”

苏燕不知道徐墨怀是不是因为年纪变小了，性子也不如从前稳重，说了几句便被气红了眼，好似她真的在欺负人一般。

见他似乎是真的怒极了，她只好无奈地解释：“你装模作样骗我这么多日，我也是有些脾气的，一时间不愿见你罢了。何况我已经独自在此处活了许多年，谁知你还会重活一世，如今我的打算都被你搅得一团糟，还不准我不情愿吗？”

他被气笑了，非但没有骗她的愧疚，反而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冷眼看着我像个傻子一般派人寻你，看着我终日惶惶不安，为一个不存于世上的人牵肠挂肚。我为你寝食难安，你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看着。若不是我记起来了这一切，你还想骗我一辈子不成？”

听他提及这些，苏燕终于露出了一丝心虚。

徐墨怀被她气得牙痒痒，见她缩着脖子不说话，也气得扭过头去不理会她了。

片刻后，苏燕起身要离开，徐墨怀又猛地回过头，气愤道：“你又要去哪儿？”

苏燕没好气道：“我不过是倒口热茶，你急什么，我还能去哪儿？”

他脸上略显苍白，闻言才稍缓和了面色。“你过来。”

待她喝了热茶无奈地坐到榻边，徐墨怀从后抱住她，额头抵着她的后背，闷闷地控诉了一句：“你没良心。”

苏燕忍不住笑：“你这人怎么贼喊捉贼？好生无耻。”

比起苏燕的不正经，徐墨怀的语气却很认真，似是自言自语的感慨，又似是在对她虔诚允诺。

“燕娘，我们还有这一世，你与我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切都来得及。”

苏燕想说话，喉咙里就像卡了块石子似的，磨得她难以开口。

“你有你的打算，可你的日后必须要有我。”徐墨怀好似知晓了她的想法，沉声道：“你想要换一种活法，焉知留在我身边就是错的活法。”

苏燕想到旁的，终于开口道：“这一世你还是太子，我们依旧是云泥之别，重来亦不过是在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