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望轩和谢望君有个共同的母亲。
易青是男凝下的模范产物。称心如意,听从父母,不会对生育有任何自己的偏见。
重要的是,近五十岁的年纪,仍保养得美艳不可方物,恍若三十岁。
男人们凝视她,渴望她也轻视她。
于是,生下谢望君后,易青和丈夫离婚了。
望君望君,别人说,一听就是个深情的。
易青深情与否无从谈起,但她活了那么多年,做过最叛今离道的事情就是再婚。
现任丈夫郭如睦,可以说是财貌双全。易青便舍得花时间来浪费时间——她全心全意扑在各色牌桌上,大呼小叫,高谈阔论,通常要赌点筹码——不过旁人皆知赌不起她男人,纷纷作罢。
爷奶辈先前的念叨和忧虑,在易青生下两个儿子后涣然冰释。
郭如睦破天荒地提早回家,把头扎进词典里挖来挖去。
“一个叫郭望轩,”他说,“一个叫郭望邈”。
轩邈。
名字里都透出父亲的野心。
得知两个孩子要回家,易青竟然亲自来接。
她坐在一辆黑色的名牌车上,还穿着那件蓬起来的绿宝石色长裙。易青瘦了一大截,裸露的胳膊瞧上去没有几两肉。
她在织围巾。
大热天,这女人坐在车后座里织围巾。
绿宝石色的围巾。
她脸上妆感很重,厚厚一层,仿佛以此来掩盖真实皮肤的憔悴,抑或形成一个脸罩子,强留住不停流逝的生命力。
一来一回两趟高铁,居然都有人来接站。
“轩轩和君君来啦。”易青挥手,“外面热,进来吹空调。”
就算她强颜欢笑,就算谢望君不处于“知道母亲生病”的大前提下,谢望君依然认为她的身体出了问题。
都喊她“君君”了。
若郭如睦在场,易青万不敢说这种话。
“君君是来我家吃饭,还是送你去爸爸那里?”易青说道。
谢望君一声不吭,漠然看向车窗外。
易青不恼,自言自语道:“回我家吧!”
司机先生发动汽车。
“轩轩瘦了好多啊,妈妈很心疼。”易青接着在郭望轩面前刷存在感,“高考你已经尽力了,考得很不错,以后就不需要这么累了,好好享受大学四年!”
她尝试去握他的手,郭望轩没有拒绝,这使得这个病怏怏的母亲笑容不断加深。易青细白的手指点在郭望轩的手背上,富于节奏感。
“你生病了吗?”谢望君单刀直入。
易青惊讶了,却不打算瞒着:“是呀,不过是谁告诉你的?”
“我。”郭望轩懒懒地掀开眼皮。
“咦,轩轩怎么知道?”易青说,“我特意没告诉任何人啊。”
谢望君轻笑:“他做梦梦见的。”
内涵的嘲讽意味唯郭望轩听得懂。
易青显然不在圈中,可不妨碍她参入,“我儿子是大预言家啊。”
易青在某些个角度总叫郭望轩想起杨止的老妈。可易青是拧巴的,歪扭的,带着股刻意。
“病得重吗?”谢望君问。
易青笑着,“这方面我不太了解。”
“……要不要住院?”
“医生的建议是入院观察。”
谢望君很不可思议,“那就是很严重啊。你等什么,还不赶紧去医院。”
“这——”易青面露犹豫。
“这可不能住院。”郭望轩慢悠悠地解释道,“要是离家太久,就见不到爸爸了。”
“爸爸见不到妈妈,就会去外面帮我们找新妈妈,这样家里就没妈妈的位置了。姐姐,你好歹站在她的立场——”
“啪!”
只听叭地一声,易青甩了他一个耳光。扇的时候猛力一挣,她脸上残留贤妻良母的倒影。
易青的手重新织起围巾。
郭望轩哂笑,目光直勾勾的,“怎么,没见过妈妈打儿子?”
这话的锋芒对准后视镜中的司机先生。
下一刻,司机神色如常。
四个人全陷入僵局。
私家车停靠在郭家的新中式独栋别墅旁。
端的是古色古香,绿荫环绕,雕梁画栋,许多玄之又玄的成语都可以套用进去。
不加滤镜,手机出片。
易青的大裙子宛如一颗行走的西兰花。
谢望君感觉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走在地上比飘在云间还别扭。
易青和前夫离婚后,她保留了前夫的姓。但彼时前夫投资遇风险,周转不过来,于是半无奈半愉快地把谢望君寄养在郭家。
小谢受不了郭家的冷眼,中途出逃,一去不复返——倘若郭望轩不提及易青的病,她不可能软下心肠的。
小小年纪便经历磨炼,谢望君再次踏上这条曾经弃之如敝的“康庄大道”时,眼睛突然发酸。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郭望轩对美丽轩昂的建筑无动于衷。在把手头行囊递给司机时,他含蓄地笑了一下,脸上五道指痕根根分明。
司机悚然。
易青率先抢去开门,伴着谢望君聊起琐碎家常,生活趣事,与身后两人越拉越远。
司机低头拽着谢望君的行李箱和易青的两只高档包包,有意落在最后。
谁知头都快碰到膝盖了,一双漆黑的运动鞋硬生生顶开他的回避。
司机蓦地停住,若视线有温度,此刻郭望轩的鞋面应该被烧了不只一次。
“聊聊呗。”郭望轩凑近。
司机不敢和他对视,眼睛位置放得比耳朵还低,因而容易听清郭望轩的话语乃至每个气音。
“江华津,好久不见。”
“……”
司机的眼睛睁得仿佛能吞下易青的西兰花。
“嗯,是我记错了?”郭望轩轻声道,眼神充满挑逗,“还是说,你更喜欢被人称作‘江泓’?”
“您在说什么啊……?”司机干笑道。
郭望轩敛去神色,“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也不管你是谁的人,别告诉我爸,就当为了我们家团结友爱。他要是问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司机硬着头皮,“郭先生是为了了解——”
“小心我把你弟弟腿给打折。”
司机哑口无言,冷汗直冒。
“郭望轩!”谢望君叫唤起来。
“来了。”郭望轩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漆黑的鞋面,深蓝的鞋底。
「第二天」
王子柯听闻他走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爽。”杨止趴在桌面上,“老子终于可以在家里抽烟了,他妈的一个月憋死我了。”
邹庆德说:“遗憾呐,我都没仔细看过他。”
杨止开炮:“笑死,想想这一个月,你除了舔妹子还做了什么?”
王子柯捧场,“舔——咳,追到了吗?”
“把我拉黑了。”邹庆德泪眼汪汪,“她找我要了杨哥的微信。”
王子柯:“噗嗤。”
杨止:“少给我整烂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