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时，两个人皆是一愣。

郭望轩下意识抚摸自己的喉结，原本正常的肤感陡然间添了把燃得旺盛的火。

他心想，杨止的声音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啊。

低低的呢喃声，宛如阴沟里吱吱作响的老鼠，在他的身体里钻来钻去。一年四季对于自己的感觉都是冰凉的。每一句话都是冷的，他装得了一时温热，装不了手指尖的寒冷。可在杨止那句话冒出来之际，他突然无话可说了。

他讨厌音乐，那种攀比，虚荣，充满生机，需要天赋的东西，偏偏成为丢人现眼的钥匙，而他生来没有对应的钥匙。

可郭如睦的“干儿子”，那个姓张的嫡长子恰好完美地拥有它。

晌午时分，他了无胃口，约完饭回家便看见辛姨毕恭毕敬地杵在餐桌前。

“我不是说了让你回家去吗？”

“郭先生有要事，托我向您吩咐。”她低眉顺眼，脸上的皱痕组成第二张如菊花般微笑的老脸。

“他有事让他自己跟我说。”

“郭先生说是有酒局，这几天都不回家了。”辛姨斟酌用词，“他考虑过用短信交流，但您似乎不太使用手机……”

“他有跟你们问过我妈去哪了吗？”

辛姨说：“夫人刚离开时先生有提过，后来见您不怎么回家来，他也就不再过问了……少爷，您知道夫人去哪了吗？”

她的着急但凡分郭如睦一半呢，易青都能挑战一下“医学奇迹”。

“她和朋友去国外旅游了，所以近来任何人的邀请，一概推脱掉。”郭望轩说，“还有，他们夫妻俩有点矛盾，要是我爸再问了，你懂吧？”

辛姨点头称是，“那个，少爷，先生吩咐过我，务必劝您培养一些，符合您这个身份的兴趣爱好。”

“比如？”他不会对辛姨撒泼，郭如睦或许认准了这一点。

辛姨手搓着围裙，“比如，多和正经人交往，参加一些高雅的活动，上好声乐课，学习外语……为您将来的留学生涯打好基础。”

郭望轩差点忘了这茬，“声乐课？我那个教唱歌的老师呢？”

“因为张家大少爷邀请您参加他的私人音乐聚会，您……还没有给他一个答复。”辛姨说，“所以先生暂时取消了声乐课，请您务必整理妥当。”

“姨，你以前也听过我唱歌吧?”郭望轩笑道，“他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先生说，您对大少爷失礼，那作为赔偿，理应卖他这个面子。”

“如果我告诉爸爸，是因为那家伙言语骚扰我呢？”

辛姨想起什么，脸色煞白。

“他进步了。”郭望轩面无表情，“控制住了他的手。”

“少爷，那只是同龄人间的玩笑话。”

郭望轩睥睨着她，“姨，你也有孩子吧？”

她哑口无言。

“那张少爷不仅是个学习天才，拿双学位还能跳级，在音乐方面也颇有造诣，精通多种乐器……你能接受他对你的孩子动手动脚吗？”

“不能接受，但你没办法对不对？你们甚至会让孩子们不要说出去。”

郭望轩看着老女人不断发抖的嘴唇，“你猜郭望邈是怎么死的？”他笑起来，“要是我弟弟不死，那我就只能生不如死了，姨。”

“是你爸那个干儿子干的吗？”杨止说。

郭望轩由着他整理衣领，“唔”了一声。

“这种劣等基因怎么还没灭绝啊？”杨止拿了个袋子打包好吃剩的蛋挞和芋泥蛋糕，“你还是不准备告诉家长吗？”

“说了到最后挨骂的还是我。”

杨止摇头，说：“要是我爸妈知道了，可能会把那干儿子打进警察局。”

“你爸妈帅的咧。”郭望轩笑了笑。“不怕他们家报复回去？”

“要相信人民群众的力量。”杨止看他，“今天晚上有空吗？”

“可惜，等会儿有个金融大佬的直播会议要听，家教还要抽背单词。”

郭望轩顺带拿起带来的酒瓶子，痛快饮上一口，没多久就见了底，“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杨止还震惊于他跟喝水一样的喝酒速度，“啊？”

“其实我全会。”郭望轩得意地眯起眼睛，“所以我一晚上都很有空。”

这时候的他，眉眼弯弯，打扮年轻，无形之中多了股缺席的少年气。

郭望轩和其他同龄人的差距也体现在此了。他心底里藏着事，窝着团见不了光的火，放出来会伤害他人，或许只能自焚了结。

父亲的暴力，夫妻的不和，“兄长”的猥亵……光是自己了解的冰山一角——甚至是当事人宁愿透露出来的，放在杨止身上，都足以压垮他。

郭望轩身上有股格格不入的，属于“旁观者”的平静。

他的心口渐渐抽疼起来。

他喜欢看小说，看爽文，喜欢主角无脑拯救这个fucking世界，不喜欢高大上亦或黑深残，因为他连fucking世界的光明面都承担不起。

可命运就是爱捉弄人，没人教他怎么面对那个来自世界背面，影子里的“孩子”。

面对这个古怪到令他心疼的孩子。

7岁，正好是他朋友家里头胎和二胎的年龄差距了。

“诶，”杨止突然凑近了，“那等会儿去看电影怎么样？”

“你抽什么疯……”杨止略认真的态度让郭望轩吃惊，“来真的？”

杨止叹气地摸摸后脖颈，偏过脑袋，“不方便就算了。毕竟‘第二张半价’的便宜我还没占过。”说话不带脑子就是这点不好，郭望轩表现得不像刚成年，他自顾自地把对方认作拥有正常心智的男人了。

请一个苦逼暗恋自己兄弟的男孩看电影，拍到网上，杨止估计会被调侃是不是准备搞three people。

郭望轩觉得好笑，“我这还没拒绝你就算了？”

杨止推他一下，“今晚没什么好看的，别浪费钱了，好不好？”

“再试试呗，”郭望轩说，“你态度好点，没准我就答应了。”

杨止更不好意思了，推着他走出快餐店，“行了，有空就再逛逛，不急。”

郭望轩连走几步，离快餐店有点远了才停下，“试试呗。”他挣扎着回头，“是不是非得别人倒追你才可以啊，动不动就‘算了算了’。”

“……操。”杨止掰过他的脖子，将两人的对视彻底斩断，“你今天有点嚣张啊，居然说得出这种害臊的话？”

“还不是有人比我更怕害臊？”

杨止：……

郭望轩发觉身后人没动静了，试探着抖抖肩膀，“去不去看电影了，我请客？”

“算了……”“什么类型的，你选吧。”郭望轩说，“别是合家欢就行。”

操他爹的。

杨止心口喷了数不尽的粗口。

他不知不觉站在电影院门口，做着心理建设。

是吧，来看电影的不一定是情侣……虽然视觉上来说小男女占据了绝对优势。

杨止直愣愣数了一会儿，也有同性朋友来啊，虽然是成群结队的。

一看点票机，两部喜闻乐见的爱情片，一部正能量主旋律献礼片，一部喜剧悬疑片，一部真人漫改片，还有一部标了20禁的恐怖犯罪片。

世俗异性恋的爱情片不感兴趣，大晚上的看献礼片未免太正经，喜剧悬疑目前水平普遍不高，漫改片……连漫画名都没听过。

虽然很缺德，但杨止确实对那部午夜播放的犯罪片起了兴趣。

“诶，你要不要看那个喜剧片啊？”杨止按下喜好，对郭望轩说道。

“《迷途羊》。”郭望轩张口便点了那个午夜场。

“你不要太过分，不满20岁不能买票，而且不能夜不归宿。”

郭望轩：“我爸这几天都不回家。”

“行行行，那你也才18岁啊。”杨止极力打消他不该有的想法。

然而，一张身份证怼到杨止眼皮底下。

“法律上讲，我可以是23岁。”他摇着身份证，宛如挥舞胜利的旗帜。

「郭望邈」

杨止看着这个仅一字之差的名字，反应过来，“这是你弟弟的名字？”

“嗯哼，”他说，“我弟弟很调皮的，经常乱花钱，还搞了一个成年的身份出来防沉迷。他还活着的时候，我爸就给这个户口的卡里打钱。”

杨止叹为观止，注意力一下子偏了，“里面有多少钱？”

“十几万应该还是有的。”郭望轩说，“我爸不给我打钱时，我就用我弟的存款。”

“6。”杨止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这个电影你是非看不可啊。”

郭望轩勾起一个笑来，“不是你想看吗？”

“我操，郭望轩，我怎么感觉你今晚有点兴奋呢？”杨止上下打量他，眉毛挑到天上去了，“是不是喝醉了？”

郭望轩倒没否认，捂着额头叹气，半晌又呵呵地笑了，“去干哥哥的乐趴玩了一下午，还见到未来干嫂子了，兴奋死了。”

话虽如此，语气却格外淡然。

“感觉怎么样？”杨止有点好奇。

“嫂子很漂亮，很温柔。”郭望轩说，“比我姐好看。”他话中有话。

“真爱上谁了，哪会在意对方的长相？”杨止说。

“是么？”

“别人不敢保证，但至少王子柯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