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止的喘息突兀停住了。“行了。”他拿开郭望轩的手,“不嫌脏吗?”“可你还——”“我自己有手。”杨止掏了茶几上的抽纸,另一只手捂住郭望轩的眼睛,不一会儿,他咬着牙,几乎没有声音,纸团丢进垃圾桶里,他两步下地,竟然硬生生把自己从欲望里剥出来了。
“柜子里有没拆的洗手液。”
声音很哑。
郭望轩还躺在沙发上。
杨止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时,丢给他一个枕头和一床没见过的,估计从衣柜深处扣出来的,有几分重量的被子。
“衣服在我衣柜里,想穿什么自己拿。”杨止走进浴室前,“我明天要上班,先洗澡了。”
郭望轩想起了菠萝排骨。
“我……”
“都不是房租,”杨止说,“我白给的。”
茶几底下真有个柜子。
郭望轩看见那配色,突然觉得很眼熟。
「玫瑰小仙女洗手液」
“极致丝滑、美白润泽、荣获xxx等多项国家专利、精选优质原料、添加珠xxx峰纯天然雪水,如极地玫瑰绽放,带给您最佳洗手体验……”
原来是在澹城他随手一指的那个牌子。
啊。
还真买了。
好蠢。
……
郭望轩回头看了眼浴室亮起的灯,心里涌现出不明不白的情绪来。
杨止没咬伤自己。
一点也没有。哪怕成那样了。
哪怕成那样了。
身上也是,还残留着香水味。
「是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
郭望轩自己站在花洒下时,还在想。他漫不经心地用那个玫瑰小仙女洗手。小仙女可能混了太多花蜜,整了坨根本不是玫瑰味的粉色泡沫。
「杨止生气了。」
他刚原谅自己,结果又把他惹火了。
站着太久了,整个后背都被热水浇得红透,郭望轩迷迷糊糊转了个身,前胸明显更为敏感,刺激得自己不住地皱眉,还是站实了,甚至上手抓挠,皮肤上绽开道道白痕。
直到整个人宛如捞水的煮虾,他才晕乎乎地蹲坐在浴室里,感受到过快的心率。
沐浴露,他直接挤出一大坨涂在身上,又冰又凉,皮肤冷热交替,难受得紧,郭望轩正想继续挤时,惊觉这不是自己家。
这都是杨止的钱。
这个认知让他放下沐浴露,便嗅到自己身上沉重的,肮脏的腐败味道。
令人作呕。
恶心的不是杨止,也不是章煜。
恶心的是他自己。
楼上传来珠子掉落的脆响,像盅里的骰子。
杨止生气了。
这个清晰的事实,郭望轩花了一周来确认。
没有菠萝排骨,也没有贴贴。
甚至比不上两人最初的吵吵闹闹。
因为杨止根本就不骂他!很正经又很正常,同桌吃个饭,安安静静,看个电影,安安静静,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右边……郭望轩每看会儿大屏幕就要瞥过去,杨止正襟危坐,以至于低头看手机,丝毫不投入剧情,全心全意沉浸于工作的模样。
郭望轩睁眼时是中午,杨止已经换下正装,系个围裙在厨房里炒菜了。他沉默地坐起来,抱膝,等了半天不见杨止喊他过去端菜。
看网课时,中途也没有一个冰凉的果盘突然递过来吓自己一跳——杨止又去上班了。
没有告知自己一声,走了。
虽然他没有必要通知自己。
郭望轩那一个下午,盯着屏幕里老教授张张合合的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课后的习题自然是五五开的正确率,却比任何时候都使他焦躁。
在某一天,他猛地把笔摔了。
窝在沙发边发呆的黑豆吓得嗷嗷叫。
“过来。”郭望轩朝它招手。
黑豆夹着尾巴,却离他远远的。
“我叫你过来。”他加重了声音。
黑豆一瞬间冲他呲牙,随后歪七扭八地躲进杨止的房间里,怎么叫都不肯出来。最后是杨止下班后把黑豆唤出来,看郭望轩的眼神透着暗暗的无语,“没事儿,黑豆。”杨止逗小孩似的,又摸又勾,黑豆于是喜不自胜地钻进杨止怀里。
郭望轩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憋脏话。
没有菠萝排骨。
没有贴贴。
杨止甚至连骂都不骂他。
杨止生气了。
因为他让杨止不要摸自己。或许不止这个原因。郭望轩眼睁睁看着杨止毫无留恋地甩门进卧室,整个客厅都没有动静了。
或许又跟老板有关。
郭望轩点开手机,把郭如睦从黑名单里清出来,对话框还是空空荡荡,老爸没有疾言厉色,同样不搭理自己。他把脑袋埋进手臂,半晌才像活过来了,冷笑中渗着毫无掩饰的嘲弄。
可没人知道他在笑。
没人知道他,没人在乎他。
再抬头间,他的目光坠落,茶几上放着那朵烟花纸做的花,因楼下驶过的车灯而反射出姹紫嫣红的花园之景光。
他是熟悉这朵花的。
因为十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卧室里。
「代取件|菜鸟驿站 79-4-1003」
杨止撑着下巴刷手机。
【杨止】:老板,明天几点?
「九点前到就行(玫瑰)(玫瑰)」
「再确认一遍哦,实物是这样的。」
【杨止】:行。
【杨止】:我明天来拿。
杨止深吸一口气,后脑勺陷进枕头里。
头顶的灯光,他一只手就可以盖住,指缝里溢出光的阴影。杨止拢住自己的手腕——那家伙的手腕更细一点,但腕骨一样突出,骨架大差不差,估计长开了最后能再窜窜。
【桃冻】:真是畸形的恋爱啊。
杨止忽略底下逐渐盖起的回复楼,调至私信页面,寻找那个乱码的默认头像。
默认头像每天都会给自己留言。
有时候是「玫瑰花」,有时候是「小拳头」。
杨止以为默认头像会一直私信下去,就像每日一善的打卡,而他从规规矩矩的「玫瑰花」亦或「小拳头」里获得一点点期待。
一周多了。
默认头像已经快两周没有给自己私信了。
累了?还是有其它安排?
熄屏后,淡淡的惆怅从指尖蔓延。任何人都拥有提前下车的权利,他不该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郭望轩也是。
谈恋爱的目的,仅仅在于享受当下罢了。毕竟杨止亲口说过,喜欢和他差不多的。
不过那种喜欢,真的可以被叫做“喜欢”吗?
……
明天就和好吧。
他闷闷地想。真不甘心啊。
可以和好吗?
郭望轩闷闷地想。他很少经历亲昵的氛围,也许连亲昵的话都说不出两句。如果连“对不起”都无能为力,那惹火了就惹火了吧——这样的安慰并不能缓解内心的压力,等到他真正有所困意时,杨止的闹钟响了。
郭望轩翻了个身,装模作样地睡着了。
他听到某人的叹气声。
紧接着,身上一沉,很快就暖和下来。
郭望轩闭着眼睛,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不情不愿清醒的每一天,被子都是严严实实盖好的。
心脏,这个器官平时存在感薄弱,唯有剧烈的压力与刺激紧紧缠绕时,迸发出痛苦般的悸动。
他的心脏永远比他的大脑更能理解何为情绪。
现在,他在心痛。
谢望君在和唐宥聊天,给小姑娘敷上面膜,才堵住她叽叽喳喳的嘴。“我接个电话。”她起身走到护理间外,把门关好,“喂?”
“姐。”
“说吧,要问什么?”谢望君手指卷卷头发。
她预料过许多可能,惊险刺激的豪门狗血宴席和吸血鬼圣骑士猎人牧师之类的,甚至自觉码好感情顾问的职责——“你喝奶茶吗?”
“你说什么?”她冷酷地问。
“奶茶。”
“不喝。”
“好吧,”他也很冷酷,“容城有哪家奶茶店比较火吗?”
“你下一个小R书,然后搜索奶茶……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奶茶了?”
郭望轩真诚道:“我惹杨止生气了。”
“惹他生气了。”她说,“你怎么做到的?”
“可能他介意我喜欢老板吧。”
谢望君:“可能。”
“啊。”
谢望君觉得匪夷所思,“你在开玩笑?”
“没有。”
“那你活该。”
郭望轩挂掉电话。
关于奶茶店,他记忆深的只有两家。一家是有白卤蛋的红色门店,一家叫「14块」。事实上是杨止喝的奶茶,从包装上看涵盖许多牌子,他不太清楚那人具体偏爱哪种。
不过后者在「买一送一」活动里,让杨止喝得似乎很开心,眼睛都笑眯起来了。
小程序自提点单显示「14块」有整整28款奶茶。他敲敲太阳穴,努力回忆两周前浅尝辄止的那几口,究竟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标准糖。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