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升,虽然已没有夏日的热气,可沈之窈还是不可避免的焦躁起来。
杜憬卓怎么还没来?看时辰,这早朝应当是早就结束了...就算是走着,也应该从宫门口走回来了啊。
抬眼看了看日头,转身吩咐道:“秋金,差人去打探下,今日早朝结束了吗?”
随着时辰一分一秒的流逝,她忍不住踏出府门张望。
没想到,没等来杜憬卓,倒是等来派出去打探的小厮急匆匆回到府中:“禀王妃,早朝...已经散了快一个时辰。”
说着,小厮头越来越低。
不会出什么事吧?她拧起眉头,杜憬卓不是违约之人,他说同往,便一定会来。
宫里到底是什么绊住他了?
抬头看眼时辰,现在...没时间在等下去了。
转身吩咐府门守卫:“殿下若是回府,告知殿下我先行一步,于城郊惜别林前的柳叶亭等他。”话落,头也不转地钻进来马车。
“吱呀”车轮转动,她半靠在车壁上,抬手捏捏眉心,思量着这段时间是否有事发生。
不应该,冬芷同燕飞等人前去南山,搜查证物尚未回来...京城中近日也未有什么风波,最大的事,莫过于前几日四皇子回京,还有今日外祖父回来。
难不成四皇子有什么事?
但四皇子自回京之后,便在府中休憩,已有半月有余,很是安静......
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措不及防,身体猛地往前一扑,秋金眼疾手快地托住她,马车停下,她瞧眼秋金。
秋金立刻扬声问道:“怎么了?”
车门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回王妃,有辆马车突然从巷子口窜出,小的才突然停下,还望王妃恕罪。”
“是哪家的马车?”
“好像是...好像是广安候府的马车。”
话音还没落,车外就传来柳子妗的声音:“原来是九王妃啊,可是真是巧。”
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沈之窈叹息声,挥下手,秋金顺势打开车窗。
窗外,有辆朝向相反,丝绸盖顶、下坠珍珠的华贵马车并肩而停,车窗大开,露出柳子妗那张似笑非笑的美人面。
今日柳子妗穿得很是漂亮,头上梳着双髻,点缀花样的头饰,身穿翠绿色的交领半臂裙,手持花扇,掩唇而笑,嫩得像枝头刚生长出来的叶芽。
她淡淡瞥着她,未曾开口。
柳子妗反倒是耐不住性子般,身体往前探了探:“王妃这个时辰出去,莫不是和我一样?要去接崔姐姐回京。”
“呀。”她摇着花扇,抵住口唇,作出副惊讶的样子:“瞧我,看方向,王妃也不像是去接崔姐姐的样子,青州要从城南出城呢。”
心往下沉了沉,看着柳子妗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瞬间,就明白她话中含义。
“柳二姑娘,道歉信没写够吗?”
只一句,柳子妗面上神情沉下来,直勾勾盯着她。
沈之窈却依旧是那副神情,淡淡瞥向她,毫不退缩。
不过几息,柳子妗率先别开视线,语气愤愤:“咱们走。”
说着,广安侯府的马车先行离开。
“王妃,殿下他...”
“不会,我信他。”
秋瑾话还没说完,她便出声打断,瞧着秋金满脸欲言又止,复又开口:“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有点思量。就算殿下爽约,也会派遣燕安先行告知。就凭她柳子妗两三句话,你便顺着她想吗?”
杜憬卓心悦崔可桢,她不否认,可若说他为崔可桢毁约,那便不是这段时间,她所了解的杜憬卓。
林氏一案,杜憬卓本没有必要揽下这差事,亦没有必要尽心尽力还林氏清白。
他是刚来京城不久,根基不稳的皇子,就算办不好此案也没人说他句不是,他又何必兢兢业业,得罪手握兵权的五皇子?
纵使他要同五皇子角逐最高位,也该韬光养晦,等两蚌相争。
那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他还是做了。
前世,京城诸位谁能料到是杜憬卓登上帝位?那段时间,冷情冷性,手段狠辣,是他的代名词。原本,她也是信了的,尤其是在将军府出事后。
可自重生来,桩桩件件的事情接踵而至,她又不是蠢货,杜憬卓其人,或许冷心冷情,但绝不同他人所说一般,是个手段很辣的小人。
冷面之下,怕是有一身潇潇君子骨。
君子重诺,再不济,也会派遣燕安前来知会一声。
是以,柳子妗话外之意,她不信。
抬头看向窗外,金灿的阳光平等落在每个人身上,看起来平静而又美好。
缓缓收回视线,只是不知,阳光之下究竟还隐藏着什么暗流?
车轮转动,景色飞逝,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惜别林前的柳叶亭。
柳叶亭内,秋金忙前忙后收拾妥当,不一会儿,沈之窈便坐在绸缎软垫上,细细品茗,亭中石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她捏起个,塞到秋金口中:“你忙活一上午了,歇歇吧。”
秋金唔两声,咽下点心,哀怨到:“王妃,这些不是给将军他们准备的吗?”
“给外祖父他们准备的,我没让你拿下来,这些当然是咱们自己吃的。”
“眼瞧快到午时,王妃,将军他们约莫什么时辰能到啊?”秋金抬手,为她续些茶水。
“未时差不多。”
“那...”秋金瞥眼她面色:“殿下能赶上吗?”
瞧秋金这份小心翼翼的样子,她不免有些好笑,抬手点点她的额心:“瞧你这副小心的样子,殿下赶不赶得上有什么要紧?”
“可王妃是想让殿下一同前来迎一迎将军的啊。”
“哈。”她轻笑一声,抬眼望向路的尽头:“我是想,可殿下来不来,我都能接受。”
“殿下若是来,便是锦上添花;殿下若是不来,我也坦然接受。”
杜憬卓前来与将军府关系拉紧,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他若是爽约不来,也应有几分愧疚在他心,怎么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轻轻晃动手中茶盏,外祖父一家回京,许多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上辈子的事,这辈子绝不能重蹈覆辙。
午时的道路,空无人烟,就连临近柳叶亭的惜别林,也仅仅只有风吹叶涌动的声音。
安静了,安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忽而,林中传来声鸟鸣,接着一只飞雀从林山飞出,直冲天际。
晃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瞄眼林子,继而看向秋金:“还记得咱们在边关玩得刻字游戏吗?”
“什么刻...”秋金神色稍凛,复又笑道:“自然记得,当时王妃还被将军训过呢!”
“好久没有刻过了,秋金,那棵树看到没?”她指向柳叶亭前最近的一棵树:“去那上边刻个字,我一会儿去猜,再把马车暗匣里放的物件,给我拿过来。”
说着,茶盏放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三下。
秋金应是,转身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就在树上刻起字来。
她忍不住放轻呼吸,目光看似瞧着秋金刻字,但余光一直在留意周围。
终于,秋金收回匕首,转身往马车走去,握住茶盏的手越捏越紧。
距离马车越来越近,还差一点。
就在此刻,守在亭子周围的侍卫,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身折射日光闪到她脸上。
完了。
箭矢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至,她一甩广袖,转身而起,几枚箭矢应声落地,目光刺向林中,数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出。
“秋金,走!”
秋金猛地勒马,驾驶马车就往亭中冲来,未料,几枚箭矢破空而至,马匹应声倒地。
“不要刀!先过来!”
两名侍卫在她身侧,一左一右保护着,企图在没把他们包围前,冲出重围,往官道上去。
像是看清她的意图般,官道方向的黑衣人越来越多。
来不及了!
马夫,侍卫,秋金四个人将她围在中间,拔剑警惕四周包围而来的黑衣人。
她冷冷盯着最前方为首的黑衣首领,下巴微扬,开口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一声轻笑从黑衣首领黑色面具下传来:“大名鼎鼎的九王妃,谁人不知啊?”
“知道我身份,呵...”她冷笑声:“那就是旁人派你们来的。”语气肯定,目光丝毫不移地紧盯住他。
黑衣首领转动手上长剑:“王妃聪颖,既如此,我也不兜圈子,王妃可想想,最近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比如,您的侍女从她不该去的地方,带回来什么人?”
“嗤。”她神色轻蔑:“我当是谁派的人呢,原来是杜景信啊。”
黑衣首领转动长剑的动作只是一顿,随即又挽了个剑花:“王妃有证据吗?”
...确实,她没有证据,即便猜到也无能为力,难不成还能拉杜景信到陛下面前对峙?
除非她抓住这些黑衣人得到供词,可他们不过五人,面对数十个刺客,活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沈之窈眸色沉了沉,冷哼声:“你们即选择今日伏击,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黑衣首领扬声打断:“自然是知道王妃在此等谁,这虽是宿州回京必走的官道,但也架不住出些意外,绕道而行,您说是吗,王妃?”
好好好!这是什么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呢!她直勾勾盯着黑色面具下的双眼,果不其然,满目得意。
略微沉吟片刻,她朝前一步。
秋金大骇:“王妃!”
她赌他们不敢真的动她,京郊外暗杀王妃,真当威武将军府是吃素的?
九皇子府已不是当初那个九皇子府,威武将军回京,她也不是当初那个沈之窈。
又朝前迈一步,双目只瞬不移地盯住首领双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敢动我?”
慌乱从首领眸中闪过,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王妃千尊玉体,小人自然不敢妄动,但让王妃身旁之人,小的们倒是可以动上一动。”
言语中威胁,扑面而来。
她不动声色扫视刺客的数量,拦在官道之前...似乎要多上一些。
怕她往官道上跑?听他们的意思,在官道之前似乎动了手脚,更何况官道毫无遮拦,他们又有箭,不是个好去处。
身后惜别林,林中算是天然的掩体,东边邻山,只需要进林子找到个藏身之地...
若到酉时,她还不回府,春翡应当会发觉异常,到时候等待救援便是。
反正,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不能就这样交还回去,那是她给未来下的赌注。
借着广袖的掩盖,她轻轻扯住秋金衣裙,先两下,又三下。
黑衣首领却等得不耐烦,挥挥手,数十名刺客又向前两步:“王妃,您想好了吗?这群兄弟可没我有耐心。”
沈之窈双手抬起,搭在衣襟上,挑眉一笑:“你猜猜?”
几乎是话音落的瞬间,秋金猛地从腰间摸出三个小丸,往地上一掷。
炸裂声响起,烟雾弥漫开。
“放箭!”也几乎是片刻,黑衣首领掩住口鼻做下决断。
“他们往林子里跑了!”站在最外围的黑衣人高声喊到。
首领穿过烟雾,只见不知是谁挥舞着沈之窈的外氅,扫落箭矢,往林中跑去。
“追!”
惜别林中,有道弯弯屈屈的小道,树高林茂,遮天蔽日。
“王妃,咱们现在往哪去?”秋金喘匀口气,压低声音问道。
沈之窈往后瞥眼,人暂时还没追上来,环顾四周:“先在东山前打转吧,走太深,不太好找。”
警惕四周的动静,往前迈去。
“小心,王妃!”尚未反应过来,她就被秋金扑倒。
“噗嗤”是箭矢没入皮肉的声音,接着,秋金的闷哼声响起。
再抬眼,一道凛冽的寒光直冲她面门而来。
来不及反应,往旁边翻滚避开,手撑地,借腰力翻身而起,缩身,攻下,借力往上一踢,刺客痛呼出声,她也顺利从刺客手中夺到脱落的长剑。
“还能走吗?”
她后背抵在树上,转目看向蹲在地下的秋金:小腿中箭,手臂上也被划破两刀。
“能,王妃。”秋金提剑砍掉大半箭身,双目死死盯着眼前十名刺客。
得到答案,她提起的心稍微松了松,余光披向另两位侍卫和马夫,皆有负伤,血迹在他们的手臂、前胸、后背晕染开来。
眼前这十名...跟刚刚那一波......
绝对不是同伙。
招招杀意凛然,明显是要取她的命。
不好对付,她眯起眼睛,那就走为上计。
未等她想好,剑招带起的寒风直冲她面门,抬剑格挡,招式快的都来不及思考,只能被动接招。
“王妃!小心!”
伴随秋金惊呼,长剑划破皮肉的刺痛感从后背蔓延。
“我杀了你!”
秋金不管不顾提剑冲来,目光所及处,隐隐约约有几道黑色身影极速往这边奔来。
不能再拖下去了!
“秋金,跑!”
随着爆炸声响起,浓烈的烟雾又弥漫在几人之间。
她架起秋金手臂,就往东山跑去。
快点,再快点,来不及了!!
刺客脚步声,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