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洞,唐梅颂头脑混乱地睡着,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来自银龙的声音。
龙祖宗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念些不通的话,唐梅颂起初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才悟出来对方是在念诗。
真是稀奇,龙族竟然还会稀罕人类的诗词。
在这堪称催眠的声音下,唐梅颂浑浑噩噩睡着。梦里小肥猫长出小龙角,大喊着“噫吁嚱,危乎高哉!”随后自云端俯冲而下,偏偏它还飞不起来,直直栽进沙子里,吃了满嘴的沙。
唐梅颂小腿一抽搐,挣扎着醒来。
正当他感慨自己还要长高时,余光瞥见洞口扶枝澜踉跄的身影,还有一个陌生的人偶跟在对方后边。
唐梅颂担忧地拧眉,刚欲开口,就见扶枝澜神色恍惚又哀伤地掠过他身侧,直直朝洞内深处而去。
唐梅颂一惊,深怕对方因打扰龙祖宗而遭殃。他连忙跟过去拉住扶枝澜,低声道:“里头不好对付,你冷静点!”
谁料扶枝澜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将他的手扯开,头也不回地穿墙而入。
唐梅颂一愣,他突然觉得扶枝澜很陌生。对方看他的那一眼,充满了复杂的沉痛。
他的手还在空中没收回来,就像心脏,空落落的。
少川本来也要进去,却临门回头看着唐梅颂道:“他很难过,你......”
唐梅颂僵硬地扯出一个笑:“没事。”
少川朝他点点头,也消失不见。
怎么会没事呢?小郡王长至十七年,从有记忆起,过往画面里全都有扶枝澜的身影。他和师尊一样,看着自己长大。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扶枝澜都会将他保护得很好。他们吵过架,闹过脾气,也有过冷战,但全都没有扶枝澜今日撇开他的手那么让他难受。
他们之间,有了一条看不见,但却难以磨灭的横沟。
结界内,扶枝澜猩红着眼,呆呆注视着冰棺,手脚发凉。他尝试着凑前触碰,却蜷缩着收回了手。
谢瓷坐在一侧,掌心静躺着一朵逐渐凋零的纯白玫瑰。他敛着眸,眼里的情绪悉数被长睫遮掩。
“少川说,你有办法复活他们。”安静许久,扶枝澜跪在冰棺前,突然道。
“嗯。”异瞳少年这才抬起眼看他,手心的玫瑰彻底凋零成灰,从指缝间溜走。翠蓝团雀跳至他手心,突然消散,变成了另一朵纯白玫瑰。
“谢瓷。”扶枝澜抬头,视线穿过冰棺看向眉眼藏着疲倦的少年。
“你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他低声道。
谢瓷还没说话,站在他旁边的少川就不悦道:“你这是在怀疑主人?”
“自从母亲离世,我就在想办法。”谢瓷没有生气,他将团雀变幻的玫瑰插回花瓶,指尖拨了几下花瓣。随即才平静道:“你不必忧心,早日回昆仑山。”
“不必忧心?哈,”扶枝澜被气笑了,他指尖窜出去的丝线缠绕着谢瓷脆弱的脖颈,缓缓勒紧。
他的声音似笑似哭:“父亲遭受天劫时,你们在做什么?昆仑山这么多人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没有救他?为什么母亲离世时也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要让人失去后才开始补救?
谢瓷静默着,拦下要动手的少川。银龙不知何时缠绕在他的手腕上,眼神幽冷地瞪着扶枝澜。
良久,他才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扶枝澜红着眼盯着他,丝线将谢瓷白皙的肌肤勒出红痕。
“你以为一句可以复活他们就好了吗?”人偶的情绪剧烈波动,声音却突然降下来,像是呢喃:“起死回生有违天命,你以为你到时候能好到哪里去?”
鲜红血珠渗出雪肤,像开在雪地的曼珠沙华。
扶枝澜下意识松手,丝线垂落。
“......抱歉。”人偶捂着脸,身躯轻微颤抖着。
谢瓷用指尖抹了下脖子上的伤口,不甚在意道:“冷静下来了吗?”
扶枝澜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颓然而迷茫。
“回昆仑山去吧,兄长需要你。”
碧金色瞳孔的少年低头注视着冰棺里的两张面庞,神情怀念。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扶枝澜仰着头靠在冰棺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洞顶。他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谢瓷说:“父亲给我的最后一个任务,是护送小郡王回家。是的、父亲还有任务给我......”
“我还没完成,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父亲的任务,是他目前支撑自己的动力。
谢瓷顿了一下,突然道:“少川。”
“主人?”
少川刹那间就明白谢瓷的意思:“您要我跟着他们?可是......”
可是您怎么办?
“嘘。”少年轻轻笑了下,“去吧。”
人偶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纵然少川百般不愿,却也只能乖乖应答。
“外边的小友,进来吧。”谢瓷抬手,唐梅颂的身影骤然出现。
扶枝澜脑袋僵硬地动了动,却又想到什么,没有回头。
唐梅颂看起来情绪不高,被发现也一点也不慌张。他静了几息,才拱手道:“无意偷听,抱歉。”
从头到尾都没抬起过头。
“结界挡不住你,听见也是意料之中。”谢瓷站在他身前,指尖抬起他的下巴,碧金瞳孔凝视对方的眼睛,漂亮得惊人。
“早日回家去吧,不然以后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唐梅颂被迫抬头,视线从谢瓷还渗血的脖颈移到脸蛋。美色冲击大脑,他有片刻的恍惚,旋即意识到谢瓷说了些什么,他蹙眉:“何意?”
谢瓷摇摇头,不再多言,他松开手,银龙离开手腕,飞回冰棺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