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又恢复成寂静幽深的模样。
山还是那座深山。
好似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深山。
驾马不知在山林里狂奔了多久,陈家宝握着缰绳总算看到了熟悉的书院,他将身后死死抱着自己的栗铜推了下去,忍着大腿疼痛也翻身下马。
安南书院大门紧闭,连平日夜里长明不灭的灯笼也不见一丝烛火光亮,此景虽然反常可陈家宝也没有闲心多想,他颤颤巍巍的爬上石阶,拍门叫喊。
“里头有人没?我是陈家宝!开门!快开门啊!”
他的喊叫与拍门声在暗夜中骤然响起,门内抱着铁锹迷迷糊糊打盹的赵芊芊登时被惊得睡意全无,她同几个一起守门的学生搬开顶在门板的石凳与门栓缓缓拉开个门缝,将陈家宝和栗铜扶回来后,重又把石凳与门栓顶上挡好。
见他们进来,赵芊芊赶忙喊人去请吴夫子来,她则将自己披盖的薄被搭在浑身发抖的两人身上。
栗铜被吓狠了,腿软的站都站不住,此时见映入自己眼帘的都是至亲同窗,立刻放松下来嚎啕大哭,赵芊芊想问他话都插不进去嘴,只好转而看向瞧着面如土色,但起码还算冷静地陈家宝,焦急问,“怎么就你俩回来了,眠眠和成非呢?”
“眠眠嘱咐我俩上马后就独自同那两个土匪搏斗,马儿被她刺伤,疯了似的直往前跑,我叫停不了,只得一路狂奔回来,成非……什么成非?成非和眠眠一起去找我们了吗,我没看见啊……”
陈家宝呆呆复述见闻,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你们,是我今日任性非要去山里骑马这才闯了如此祸事,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啊!要是眠眠和成非真的凶多吉少,那该如何是好……”
“闭嘴!”赵芊芊打断他,喝道,“不许咒他们!都能好好回来的,都能!”
陈家宝被一个小姑娘呵斥也不敢开口去驳,只能抿着嘴和栗铜可怜兮兮的窝在薄被里捧着其他同窗递来的热茶暖身子。
“吴夫子来了!”
平日里听到这声,安南书院众学子没有一个心里不慌张无措、不怕被他逮住受罚的,可此时无所适从的众人听到这一句才像是忽然有了主心骨似的,纷纷一拥而上将吴所仕团团围住,道,“吴夫子,陈家宝和栗铜已经平安回来,但是将他们救出的初眠眠和成非却没有音信了,既然陈家宝和栗铜已从土匪手中逃脱,那咱们能不能去报官求官府帮忙前去山中帮着寻人呢?”
有人问,“可你怎么知道初眠眠和成非没有落在土匪手中,万一他们也……岂不还是会打草惊蛇。”
此言一出,大家都不出声了,因为谁都不知道没有音信的两人这会儿是在山中迷路还是已经被土匪逮住。
吴所仕看了一圈双眉均是紧蹙的学生们而后走向陈家宝,问,“你可看清当时是谁救了你?”
陈家宝答,“只见到了初眠眠,是她用装着砖头的包袱将一名土匪引开,路过照明篝火时又将腿上布包覆上去熄了火源,摸黑抢夺土匪跨刀将我俩护送到马背上的,我本想喊她一同上马,哪知道她竟直接用刀戳马先让我们逃脱险境了。”
吴所仕捋着胡须暗想:初眠眠不是眼高手低的学生,明知此行危险,还敢独自进山从土匪手中抢人,说明她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此事,而随她同去的成非或许就是学生们告诉自己的那样,只有他认识路,所以由他带着初眠眠前去山里寻人。
陈家宝二人只在虔来山看到了初眠眠,那是不是说,她并没有让成非跟自己一起去冒险?
成非也并没有落入土匪手中。
“你二人是从虔来山策马而归,而初眠眠和成非只靠双脚,走得慢了也是说不定的。”吴所仕思索了片刻,仰头又道,“天马上就要亮了,天亮后要是还等不到他们回来,我们就报官。”
夫子说的有理,于是大家都点点头强忍着焦灼靠在门楼静等,人群中唯有苟旦一人徘徊在院中双拳紧握、坐立难安。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着天亮、等待着初眠眠和成非在天亮之前回来。
同窗下落已有抉择,那夫子安危该如何探得?
赵芊芊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兀自走到吴所仕身旁,轻声问,“吴夫子,您可知邱夫子所犯何事?现在何处?”
即使赵芊芊用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可活到这把年纪的吴所仕还是从她眼中瞧见了超出师生之情的担忧。
“老夫并不知晓,也劝你不要为此事去找你的父亲。”
吴所仕说完就偏过头,不再看她。
赵芊芊闷闷应了一声是,失落的抱着双臂依靠在门楼墙壁前席地而坐。
安南书院内外皆是漆黑一片,它隐匿在漫山茂盛的树林之中,好似安南山中从来不存在这样一座书院。
不像没有光亮的安南山,晁都军狱院一间普通牢房内,数十烛火忽闪,目光所及处皆一片通明。
审讯官翻看着满桌的调查函件,客气发问,“柳大人,您是户部官员,可经由工部绘制的虔来山脉地形图如何能落在您的手里?工部或是朝廷中究竟是谁再在与您暗中收集投递中北地形?”
被绑在老虎凳上的柳思无看着他,平静说,“有人用飞镖将此物戳在我家中书房门上,我不知是谁所为,更不知那图上画的是虔来山地形。”
“既不知是谁所为,为何不将此物上缴,反而带着地形图书卷独自从安南山穿到虔来山中!是否有意将此地形图献给敌国,出卖我中北朝廷!”
“家中莫名被人投掷来路不明的东西,大人难道不会先将其调查清楚再如实上缴?”柳思无冷嘲,“我每年都会乘车去安南山中拜望恩师,怎的今年擦着虔来山去安南山被那山中土匪抢了,就变成故意将图献给敌国?听您这意思,是说虔来山已经划给敌国了?此事什么时候发生的?我为何不知晓?”
被嫌犯嘲讽,审讯官也不动怒,他揪住柳思无话中字眼又问,“早听闻是因为柳大人在山中被土匪抢掠才上奏要请朝廷出兵剿匪,这可是说,您拜访恩师途中遇上土匪,却没想到身上钱财连同那副地形图均被土匪抢走了?”
“是。”
听到想要的回答,审讯官嘴角终于扬起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那么,您被山中土匪抢夺走的虔来山地形图为何会出现在您那尤擅地质,曾是矿师的同窗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