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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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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鱼跑得飞快,她像是一条泥鳅一头扎进人堆之中,转眼消失无踪。

街市上,踩高跷的伶人扭着身子成群结队呼啦啦从面前过去,像一条银河隔开她和少年,伶人过后,是几个梳总角的孩童,一人举着一个风筝疯跑,口中唱着当地歌谣:

“云儿天上飞,鱼儿水中追,追到天尽头,彩霞映照马牛肥。”

十一并没着急去找人,他早料到如今这幅局面,只没想到来得这样快,心中略感遗憾,走至卖糖人老伯处,垂头瞧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糖人碎渣,不免一阵肉疼。

小孩子不当家还真是不知柴米贵,还没尝一口呢便没了。

真要蹲下捡起,忙被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拉住,“掉地上了不能吃,这么大人了还叫人操心,给。”

一抬头,手中已然被人重新塞了一根糖人,抬头一瞧,是那买糖人的老伯。

老伯收拾着东西问:“那女娃娃怎的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知在想什么,好好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那不要钱呐。”

十一掰了手上一小块糖人放进嘴里,被甜迷了眼,“没怎么,就是忽然发现我是她讨厌的人罢了。”

老伯:“为啥?”

十一叹口气,“小姑娘自己跑出家,父母不放心,派我来接她,可她不想回去。”

老伯将收拾好的担子挑在肩上,劝慰他,“那你好好跟她说,这世道乱着呢,她生得好,自个儿在外头不晓得要遭什么罪呢,千万好生带她回去,不过后生,你可别动蛮力,否则小姑娘更不愿跟你走。”

十一郑重向老伯道了谢,在他离去时兀自往他担子上放两枚仅剩的铜板,回到方才和红鱼驻足的地方,瞧见表演百戏的伶人散了,心中觉得遗憾。

本想偷懒在外头多待一些时日,如今怕是不能了。

日头西移,街道两旁的商家渐次支起卷棚,竹叶饭、云吞、竹升面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少年慢悠悠左拐右寻,穿过重重巷陌,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来到一处僻静的矮屋。

屋子房门半开,屋前一颗老槐树,因气候暖,老槐树已早早开了花,白嫩嫩的槐花挂在树干上,香气扑鼻,十一在树下看了半晌,想着要不要摘些来做槐花蒸菜。

等听见脚步声响方才回转身,却见是一个梳着蒲桃髻的小童,正流着口水呆呆盯着他手中的糖人。

十一摸他脑袋,“想吃?”

小童露出没长齐的门牙,伸手,“谢谢哥哥。”

十一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一点点将糖人吞下肚,末了点评一句:“嗯,有点粘牙。”

“呜......哇——!!”小童放声大哭,哭声传入院中,很快出来一人将他抱起,小童顺手抹一把鼻涕告状,“爹......不要脸的贼王八欺负我,你帮我打他。”

王玄照他后头狠拍一掌,“再乱跑叫你小子屁股开花!”

随即大掌一推将他推进院子,‘咣当'合上院门,须臾之后,方才缓步朝倚在院墙边的少年走去,只是短短几步路程,额上已然沁出细密的汗珠,步履分外沉重。

谁能想到,这个多日前上头让缉拿的少年,原以为最多不过是寻常杀人越货的歹徒,谁成想竟有那样危险的身份,如今连靠近都需得小心翼翼。

本想借向县令吿病躲着他,没成想人竟直接找到家里来。

王玄后背湿透,直接撩袍下跪替小儿告罪,直把少年唬了一跳,险些跳到树上去。

“做什么?我要的人呢。”

听这语气不像怪罪的模样。

王玄一方面为幼儿保住一命而松口气,而另一方面又为少年的手眼通天心惊。

他连自己一直在关注他们两人动向都知道。

王玄强自镇定,道:“上官,姑娘出了巷子便被底下兄弟堵住,人,”他恭敬垂头拱手,“毫发无伤。”

十一这才放心,顺手伸个懒腰,说:“带路。”

-

通古县的牢房就建在县衙西南角,拐个弯儿就到,等王玄带着少年过去时,牢房门口早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县令、县丞、主簿、县尉、典吏......平日里张扬跋扈的豺狼们此刻恍如野兔般乖顺,一个个摒心静气,缩脖子弓腰,上来就是官场那一套刺探讨好。

十一最不耐烦与他们打交道,把玩着短萧,‘啊'一声,道:“我的马这两日不怎么吃食,诸位大人可否替我看看?”

众人唯唯诺诺,不敢异议,争抢着一溜烟上轿,使人抬自己去客栈。

打发了他们,少年这才进入牢中,一进去,一股夹杂着汗液屎尿的刺鼻臭味立时袭来,王玄小心觑了觑少年的神色,见他并未露出嫌恶之色,甚至连眼都未曾眨一下,方才放心。

南边最干净的一间牢房关着个小姑娘,正蹲在墙根下背着身子,瞧不见神色,听见动静,肩膀瑟缩一下,转过身来。

王玄带人退下,少年抽出脑后一根簪子撬开铁锁,说:“还不出来么——红鱼姑娘。”

他终于不再装了。

红鱼捂着口鼻,瞧向牢外的少年,银牙险些咬碎,这人早叫官府的衙役随时盯着自己,以至于她没跑两条巷子便被恭恭敬敬请到这里来。

她不再讨好,而是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孔,问:“你到底是谁。”

十一叹口气:“姑娘不是已经猜到?”

红鱼的手有些发凉。

果然,他果然是那个人的人。

是了,不是土匪,不是官身,哪种身份的人会杀官员的儿子不受罚,反而被尊为上宾。

又有哪个人会救她这个碍手碍脚的小姑娘,知晓她的真容、真名并且加以无微不至地照顾,或者说,伺候?

还有那独特的起名方式......

死士,隶属于云阳王府的死士。

虽早有猜测,但听少年当面承认,仍旧有种不真实感。

她上下打量少年,盯得少年又是低头掸衣裳,又是摸脸:“怎的了,可是我仪容有何问题?”

红鱼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被赶出王府那年,她也曾见过云阳王徐文期手底下的几个死士,年岁有老有少,但无一不是神情冷漠、不喜开口、更不喜打扮。

他们通常着粗布黑衣,带面罩,将自己隐藏于黑夜之中,活像一个个裹着黑布的带血闷葫芦,然而眼前的少年不是。

他极重仪容,喜爱穿衣打扮,说话风趣,性格跳脱,个性张扬,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符合王府的选人条件,这也是一开始她没将他身份往王府上靠的原因。

可他偏偏就是。

他为什么要是。

一丝莫名的失落转瞬在心口划过,红鱼转身,倚着牢房柱子滑坐在地。

许是她的沉默叫他以为她又在想法子逃跑,少年的脸忽然凑到跟前:

“姑娘要找的东西可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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