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胜内心的恨意是一个不断积累的状态，他的爆发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通过截取的这一小段剧本文字，很难把人物情绪代入到自身。

裴慕声此前已经熟读人物小传，因此他将曹胜前十六年的生活以片段想象的方式在脑海中走马观花的过了一遍。

父亲的毒打、母亲的离去、他人的欺辱，以及压断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姐姐被当做货物一样卖了出去。

如果这就是他的生活，那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手了结了父亲的生命的，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心里想的是杀死仇人的畅快还是会害怕自己将来的牢狱之灾呢。

再睁眼的时候，裴慕声的眼神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

他默默的走到角落坐在地上，双腿屈起来压着胸腹，以一种蜷缩的姿势紧紧的抱住自己。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好似被雨水砸在身上，砸的他生疼。

下半张脸被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黑澄澄的眼睛。与颤抖的身体相反的是，他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任何事情都无法激起他一丝波澜。

在这个家里，姐姐是唯一可以和他交流的人。他在语言表达上有障碍，和常人思想也有异。但姐姐对他总是很耐心，试图去理解他的小世界，他们俩有独特的交流方式。

每次被毒打后，姐弟俩都会像两只小兽一样彼此舔舐伤口。正因为有这个情绪出口，他才能一直忍到现在。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带着姐姐脱离这样的生活，走到村外去。

可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他不知道哪天会不会被曹大华活活打死。

裴慕声的眼睛转了个方向，看向了台下的面试席。

不过他看的不是导演，是此时正在屋里熟睡的曹大华。

吴远山和旁边的人耳语了几句，微微点了点头，祁华的头也不知何时抬了起来，专注的盯着台上的人。

曹胜的脑海里仿佛有无数人在说话，杀了他，杀了他！他是一切痛苦和罪孽的根源，只要杀了他，你的姐姐，你的母亲就都会回来了。

这些声音撕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痛欲裂。他最终放开了抱着自己的双手，从角落里缓缓走出。

室内的灯光从后方头顶打下来，恰到好处的让他的身体一半处于光亮，一半处于阴影。

没有焦距的眼睛找到了锚点，一个计划在短短几秒内便形成。

当他想做某件事的时候，他的专注力会达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一步步上前，来到曹大华的床边，高举手中的斧头，安静又疯狂的完成了这场对父亲的行刑。

裴慕声已经完全代入了曹胜，因此他到这一刻才明白。他最后的情绪既不是畅快也不是担忧害怕，而是更深的麻木。

杀死了父亲，母亲和姐姐也不会回来。痛苦没有终结，注定无法被法律惩罚的曹大华死于曹胜手中，而曹胜背负新的罪恶，终将成为那个被法律惩罚的人。

台下响起掌声，裴慕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导演前面来了，身体还压着桌子。

他赶忙往后退，站到了场中央。

“坦白说，你刚刚的眼神有吓到我。”吴远山不绷着脸的时候看着还是蛮亲切的，“我记得你是非科班出身吧，不错，是个有灵性的好苗子。”

“情绪进入的很快，而且表演出了层次感。”

“谢谢导演夸奖。”

“小祁，你觉得呢？”吴远山把话题抛给了祁华，“你从坐这就没怎么说话。”

即使不在镜头前，祁华也坐的很端正，时刻保持仪态的良好。

被吴远山提到，他接过话头，“那我就随便说几句，我也觉得十四号的表演很优秀。”

“但是——”他话音一转，“还是存在照本宣科的问题，剧本上没办法把一个人刻画的面面俱到，这就需要演员自己的构思。”

“比如剧本上只写了曹胜找工具撬门这一句话，那么曹胜在进门前是会先听一下门内的动静还是会先观察院子外面的环境，做出这个动作的理由是什么，我没有看到你对这些的思考。”

祁华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的样子，结果嘴一张就是一针见血的批评。

“而且…”他嘴角笑意更深，“我觉得你应该有看过我的表演，你的表演方式有些刻意模仿的痕迹。”

裴慕声前面还在虚心接受教导，听到祁华指出他模仿他的时候，顿时尴尬极了。

靠，这个祁华嘴也太毒了。

这种事情你放心里不行么，你非得说出来。

算了，人家是大前辈。

“谢谢祁老师指点，我会花更多时间去琢磨的。”

“你这孩子真是，要求比我还严格。”吴远山打了个圆场，“哪有演员一开始就表演的炉火纯青的，等经验丰富了，我相信他的进步肯定会很大。”

“你可以出去了，今天晚上会通知结果。”吴远山摆摆手，示意工作人员叫最后一个。

裴慕声转身退场，试镜一结束，他身上端着的一股气顿时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感袭来。

一大早上就在这坐着，滴水未进，又饿又困，裴慕声游魂一样在外面找了个便利店买关东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