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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 10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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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很是,我最近两个月是觉得好了许多。”

听他亲口承认,宝珠得意起来,欢快地说:“我的运气向来是极好的,霍七郎也说过我相貌生得吉祥富贵,分你一二成,就足够你这辈子用了。”

她想了想又说:“陈师古早已死了,以后你可以改个寓意吉利的好名字,我来帮你想。”

韦训笑道:“你已经给犀照起了名,我就不必了。再说只是个称呼而已,有人叫有人应就足够了。你明明有好名字,却不许别人叫,那不是只能刻在碑上带到地下去?”

宝珠陷入沉默中,半晌,她冷冷地道:“天姬之贵,史官犹外而不详。你怎么知道公主的名字只能刻在墓志碑文上?你还盗过其他公主的陵墓?”

韦训只觉一道冷线从头顶贯穿而下,他仓皇失措缓缓往水下沉去,今夜随性不拘的闲聊让他放松了警惕,一时疏忽大意,竟将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秘密说出来了。

陈师古发丘盗墓肆无忌惮,尤其喜欢毁坏帝王将相、高门显宦的陵寝,什么生前至尊至贵,死后被他挫骨扬灰的不知几多,其中有不少是宝珠的列祖列宗,血缘亲属。当然,这少不了他首徒的襄助。

无论什么语境,“我把你祖宗给扬了”都不是一句良言。

宝珠此时却没想那么深,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刻披上衣服转过去打他,愤愤不平连声质问:“我不是唯一的公主?还有其他公主?你也把她们抱出来了吗?!”

韦训慌得试图撒腿就跑,也知道跑了就完了,极度惶急间,突然想起师门有一手人人都会的推锅绝技,正好有个死透了的老鬼适合背锅,他急切地辩白:“向来是陈师古认穴,我是被迫跟着打下手,见过几个前朝公主,已朽烂成骨头渣滓,有的棺材里只剩下几颗烂牙,根本看不出性别!”

宝珠将信将疑地问:“当真吗?”

韦训竭力自辩:“当真!你的墓就是我碰过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公主墓,你地宫里的酒是我喝过最香醇的美酒。”

这种保证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宝珠狐疑地琢磨了一会儿,无名怒气稍微消退,感到自己有些失态。在乎别的过世公主墓是否被盗掘有什么意义?竟为了这种奇怪的独占欲大动肝火,简直莫名其妙。

万寿公主法理上已死,“如宝似珠”的喻义随之消逝,不予外人知晓的高贵名字今后只记载于皇室玉牒以及墓志碑铭上,既不会留名史册,也不再有人记得,真正万事皆休,一了百了。

一想到除了阿兄,世上再不会有亲近之人叫她宝珠了,失落和寂寞顿时涌上心头。

就像韦训刚才所说,姓名只是一个称呼,无论寓意高下,如果没有人叫,它的存在就没有意义。或许对名讳的坚持也是一种执念,是时候该放下了。

思虑片刻,宝珠痛下决心,道:“既然是陈师古的过错,我就不计较了。”她顿了顿,揣着一丝羞涩,特意装出慷慨的语气:“你……你今后可以叫我宝珠。”

夜色下的水雾缭绕摇曳,如同梦境一般。良久沉默之后,竹墙另一侧无灯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幽微的呼唤:

“宝珠。”

“嗯……”

真名的力量直击心灵,只是最简单的一呼一应,却仿佛说了什么极了不得的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意识到是身无寸缕泡在同一池水中,明明互相看不见,两人都害羞地蜷着身子使劲往水里藏。

宝珠埋在温泉下,水面上仅留眼睛鼻子,全身肌肤被烫得通红,脸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恍恍惚惚之间,有种醉酒后心跳加速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心想此处虽有“温泉水滑洗凝脂”,却没有“侍儿扶起娇无力”,一旦热晕过去,只有隔壁的小贼能把她捞出来,那就太难为情了。

脉脉无言缄默了半晌,忽而听到韦训幽幽地说:“其实,还是有一种鬼能轻易混进寺庙里的。”

宝珠一愣:“什么鬼?”

“一种叫做吊死鬼的虫子。”

一听到自己最讨厌的两种东西结合在一起,宝珠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同叙述恐怖故事的说书先生,韦训以诡秘莫测的语调说:“那种虫子生于槐树上,夏秋之间孵化,吐丝粘在树梢上,缓缓把自己垂下来,就像自缢的人扭来扭去,所以民间叫这种虫吊死鬼。”

宝珠泡在热汤中,心里泛起一阵恶寒,不知为何,刚才明明相谈融洽,他却突然提起这么让人不安的话题。

还未来得及阻止,黑暗中传来故事压场的结尾:“你头顶上就是一株槐树。”

宝珠遍体寒毛直竖,极不情愿地慢慢抬起头来,果然见到几条青绿色的肉虫悬丝吊在半空中晃荡,似乎马上要落在她头脸上。

宝珠哗啦一声从水中跳出来,大骂一声:“遭狗咬的促狭狸子!你给我等着!”接着急匆匆爬到岸上,一路小跑回到室内去了。

在民间这两个多月耳濡目染,与以前只会嗫嚅着说“坏猞猁”相比,她骂人的功夫颇有长进。

不过此时此刻,韦训承认自己确实是头很坏很坏的猞猁。他脸上并未挂着宝珠想象中令人恼火的揶揄讥笑,而是无地自容的羞惭。

竹墙虽能遮挡视线,却挡不住她身上被热汤蒸腾出的馥郁芳香,瑞龙脑的香气融合了她本身的体香,铭肌镂骨的独特气息随着水雾无孔不入地渗透过来。而她荡起的涟漪水流来到自己身旁,仿佛某种无形的触摸,让水面下的躯体起了强烈反应。

狼狈万分又动弹不得,不想因此轻侮了她,只能用幼稚伎俩把人吓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段时间,只要两人靠得近了些,他必然内息大乱,血要么往上涌,要么往下冲,迫不得已才拉开距离,刻意回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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