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卧室很久没住,王姨还会每天打扫,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昨日刚住过。
江归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一眨不眨,盯了太久,酸涩的眼眶开始湿润,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胳膊搭在额头上,发出压抑的鼻音。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好到掏心掏肺,好到比自己还要好,好到他都怀疑自己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对他好。
为了他,抽烟,喝酒,打架,赛车,坐飞机,爬山,做了所有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只为了他喜欢,为了他,买饭,占座,背包,撑伞,系鞋带,做着没脸没皮低到尘埃的事,只为了他开心。
到头来,竟全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路行舟……行舟……舟……
江归突然起身,去书柜前翻找着,许久,终于在一摞书中抽出三张纸,那是三张两个手掌大的铅笔画,一张画着冒着炊烟的木屋,一张画着山林小溪,还有一张,画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的上半身。
三张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舟字。
舟舟,他真的是舟舟……
高一那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江衍升出差回来,说他资助了山区一个考上大学的哥哥,那个哥哥为了感谢他,画了这三张画,江衍升转而送给了他。
15岁的江归皱着眉,画这么寒碜的画感谢人吗?
他指着那张西装的半身画像,恶意地问,“这画的是什么呀?怎么都没有头?”
江衍升愣了一下,拿过那张画,仔细看着,叹气道,“这孩子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或许是在画他父亲吧。”
江归撇撇嘴,发现了画上小小的舟字,问江衍升,“这是什么?他的名字吗?”
“嗯,舟舟,他叫舟舟。”江衍升温和笑着,“你要像他一样,好好考上大学啊。”
江归气结,他气江衍升很久没有回家了,更气江衍升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上心。
江归把画夺走随意放在一边,独生子的关系,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爸爸对别人表现过多关注,于是他也急于表现自己,“爸,你都不知道,我终于在这个暑假学会游泳了。”
江衍升又笑,“好,很好。”
可是江归总觉得江衍升的笑没有到达眼底。
后来,关于这三张画的内容,他记不太清楚,只是记得那个小小的舟,因为他觉得舟舟这个名字很好听,特别有诗意,连带着那简单的铅笔画也有了诗意似的。
原来这三张画夹杂在书里边,画和书一样,三年了,江归没有翻动过。
直到今天。
舟舟,是路行舟吧?
曾经,江归在心底多次叫过他舟舟,就是因为这三张画署名的影响,却没想到啊,此舟舟和彼舟舟,真的是一个舟舟。
他突然闷声笑起来,仔细用手抚摸着画,想象着路行舟画画时的样子。
孤单,落寞,彷徨,悲伤。
他仿佛从这些画中读到了情绪。
江归不是没有见过路行舟现在的画,且不说画功有了提升,只说画画的笔触和风格,好像也不太一样了。
现在路行舟的画,下笔稳重,线条利落,成画也有一种成熟的美感,而这三张画,下笔虚浮,线条张扬,更像是发泄情绪的作品。
真的不像是作为感谢主动送出去的礼物。
路行舟,和自己的父亲,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江归想不通,为什么要给一个人身上加那么多枷锁和标签,一个人,首先他是一个人,他是独立的个体,他真诚,勇敢,善良,可爱,都是他个体的品质,不能因为他的枷锁和标签否定他的品质。
江归喜欢路行舟,只是因为他就是他,他不想因为他是谁的谁,以及他的身份而改变。
江归似是想通了,他抿紧了唇,将画好好收起,拨出电话。
“喂,江先生。”胡津的声音有些气息不稳。
“小胡哥,我爸呢?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江董他……”胡津似是使了下力,“他喝醉了。”
“喝醉了?”江归皱眉,“喝醉了赶紧送回家啊,你们现在在哪?”
“江董说不回家,就在,就在外面住了。”
“外面?住酒店吗?”江归忍不住吼道,“都喝醉了也不知道回家吗?”
胡津像是吓到了,在那边不说话。
江归调整呼吸,恢复平静,“在哪个酒店,我去找他。”
“江归。”胡津也冷静下来,“今天晚上江董不太舒服,喝了很多酒,我建议你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江归不可置信地望着手机,再打过去,关机,他倒吸一口气,再打胡津的手机,关机。
他狠狠将手机摔到床上,整个人也再次仰躺在床上,无奈咬牙。
之后,他打开微信,看着置顶的第一个名字,mark,路行舟告诉他,曾经他很迷恋《英雄本色》的小马哥,所以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江归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告诉他会晚些到的对话上。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行舟,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的感情还是真的,只要你还喜欢我,我还喜欢你,我们之间就没有问题,行舟,告诉我一切,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发出。
然而却没有发出去,路行舟已经将他删除了。
江归不死心,拨打他的手机,关机,又是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