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学期很快过去，许欢领完期末考的成绩单，就要收拾东西暂时搬离宿舍了——除了高三生，六中不对任何年级提供假期留校服务。

许欢已经努力拖延了很久，其他舍友在她之前陆陆续续离开。

她又看了看自己几乎并无浮动的成绩，把单子仔细折好，塞进口袋，艰难地把沉重的旅行箱运下楼梯。

走出学校，许欢站在路边给林归野发消息。

冬天还是很冷。

【xuhuan：妈妈，我出来了。】

这一行发出去，她又觉得有些琐碎，抓不到要点，按了撤回。

【xuhuan：我们学校放假了，能去你那儿住吗？】

林归野的房子在省外，不过休假，她也不介意坐车过去。

林归野并没有回复。

许欢习以为常，捏着扶手在旅行箱上坐下，点开几个社交软件，浏览着一堆的群消息打发时间。（8）班同学群最为热闹，也最废话连篇，基本上就是一堆人在群里各说各的，不亦乐乎。

她甚至不用滑动界面，它就能自己翻滚起来。

【李南遥：呵呵，讨厌寒假作业的第N天。】

【李南遥：你说是吧婉婉？@都别管我我有男朋友】

【郑婉婉：同上，想死（微笑）】

【张煜：四排一缺三谁来？】

【班长_程盛铭：｛分享视频｝马来西亚的猪会上树！】

许欢的眼睛完全看不过来，颇有些头疼地划了出去。

大概十几分钟后，林归野的消息终于出现。

【妈妈：今年寒假我不回去哦。】

【妈妈：小欢乖，去找你爸爸吧。】

许欢一颗还算轻松的心突然就被击落下去。早在两个月之前，许父就已经永久性地长眠在了她的单删列表，自然也没有电话来过问，只是发泄般地给她发过一句“滚远点，翅膀硬了就别回来”。

许欢更嚣张，回了一句“滚了，傻逼别想我”，眼疾手快地点了删除好友——别说，实在有些好笑，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敢骂的人，居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xuhuan：嗯。】

很模糊的句意，她不想林归野再操心，也绝不会再回去。

【妈妈：那就行，小欢加油。】

她分享过来一段视频。

明显是林归野自己拍摄的，镜头在前期抖动得厉害，一阵白花花的天旋地转过后，是一片连绵的、高耸的雪山，以及清晰可闻的风声。

她也心疼女儿，明明那么喜欢拍照，却被困在那么小一片地方里，独自沉沦。

许欢暂停播放，翻找出耳机给自己戴上。视频足足放了四分半的风和雪山，她就一直耐心地听完，然后终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归野，许个愿吧。”

男声富有磁性，许欢从未听过，应该是林归野的队友。

可这声过于亲近的“归野”，还是让她有些烦躁。

林归野并未出现什么特殊反应，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带着虔诚说：“那么……祝我自己自由且幸福。”

又是风声灌满耳腔，视频戛然而止。

许欢不适地眨眨眼睛。

她不想去深究林归野给自己发这个视频有什么用意，也不敢去想。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林归野的声音了。

——祝我自己自由且幸福。

愿望是给她自己的，没有顺带上任何人，却是无比真诚的。

母亲终于活成了她自己。

许欢按了按眼角，勉强展露出一个微笑。在那段失败的婚姻里，林归野痛不欲生，所以如果她们母女中只能有一个能过得幸福，她还是私心期望这个人是母亲。

如果没有她的世界更美好，那么她会果断选择将自己隐藏。

【妈妈：昨天拍的，好看吗？】

许欢没有问起那声“归野”。

【xuhuan：好看。】

. . .：

接下来几天她不得不在李南遥家里借宿。

李南遥妈妈果然如她女儿所描述的那般热情，短发，微胖，给人很容易亲近的感觉。可许欢终究是与“疏离”挂上钩的，她太难对人敞开心扉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令她很不自在。

许欢在春节前看好了房子，林归野签好合同寄过来，她便正式开始了租房居住的生活。屋子不大，一室一厅，可她一个人住着又觉得空空落落的。

但显然，这种空空落落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许欢把屋子收拾好的第二天，李南遥带着一帮子人上门来找她玩，美其名曰给她冲鬼气。

大家对她的新居表现出了由衷的赞叹，举着手机上下左右狂拍一顿，各自感叹几句，又统一地坐到了沙发上。

许欢看着他们造型诡异地窝在一起商量着打游戏，把她原本还算宽敞的沙发挤得不留一点空隙，无奈地笑了笑。

“许欢，要来吗？”江连自来熟地冲她晃了晃手机，“我带你。”

许欢拒绝掉：“你们玩吧，我不会。”她起身，转头走进厨房，去给这群“不速之客”找吃的。

她还没来得及买菜，冰箱里只有一袋李妈妈送的苹果和梨，以及小半筐房东给她的草莓。东西不多，她也没藏着掖着，索性全拿出来，洗好切好，还富有闲情逸致地摆了个盘。

许欢端着花儿一样的果盘准备往外走，刚迈出半步，就听见李南遥在客厅里问江连：“喂，你哥回来了吧？”

许欢手一抖，果盘最顶端那颗殷红的草莓滚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