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旗锦绣，华美的丝边缀着“天决”二字，此时无风，惟有它在肃杀的灵气中高扬于空，如一抹翻腾的浪花，发出沉沉的呜咽。

溅跃的夕阳泼墨挥洒，天地间皆染了层燃烧般的红。

云生身处其中，白衣血染，周身灵气甚是凌乱，卷起裙角猎猎生响，仿佛催命的钟声。

谢采如条被钩上来的死鱼，体内灵气早已枯竭，丹田中的阵痛令他痉挛，饶是如此，他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抽动，生怕惊了这尊杀神。

步入元婴，在修真界可谓称得上人上人了，身为宗主谢风流独子，随行长老数人，最末也是元婴初期，可如今却都双目翻白，横七竖八地萎在甲板上，不过是照面之间，便被那女子夺了神。

“我乃天决宗少主谢采，若前辈有所需求，用得着晚辈，我谢采万死不辞，只求前辈网开一面……”

他虽慌张，心中却有恃无恐，昔日他外出游历遭逢魔族，同行好友皆遭不幸，唯有他最后时刻亮出天决宗信物，许些好处，即使是杀人随心的魔，也放了他一条生路。

天决二字，便是横行天下的令牌。

可那女子却置若罔闻，在望向许落墨的一瞬生出了无尽的杀意——

少女跌在明河之中，如一尊蒙尘的白瓷，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直到头上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光，她才僵僵抬头，灰败的瞳孔死水无波。

“江舟，带她先走。”

云生讷讷地开口，转头蔑向谢采，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修者化神之后，神形凝实，对自身一息一变极为敏感，以往她十分淡然，无论身处何处皆能泰然，可如今却是杀心肆起。

前世的记忆是云生深埋的桎梏，少女那副失神的模样楚楚可怜，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失望，如一根大针，狠狠刺入她的心底，将那厚重的枷锁轻轻解开。

周围的杀气节节攀升，谢采方才察觉不对，这女人是真想杀了他，一股绝望蔓延心头，他亦不再装得那般理智。

“你敢杀我？！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我身上有父亲下得禁制，杀了我，你可要面对天决宗的怒火！！”

聒噪……

如同一个烂碎的破锣，在云生耳边疯了一样吵嘴。

只等猫儿和江舟再走远些吧，云生抿唇，竟弯弯地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脸上血渍无一分是她自己的，她下意识抽了抽鼻子，贪婪地吮吸着满船血腥。

云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却放任流之，因为她觉得自己五体通透，畅然若风，望向满地苟且偷生的虫豸哀呼阵阵，尤觉得不过瘾。

任凭那股杀意蔓延操持着她的心意。

师尊啊，您果然识人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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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峰上草木葳蕤，四个豆丁围着风华剑宗席地而坐，今日讲学，题目是“仁”，几个小孩子都没什么兴致，听得云里雾里。

风华剑宗只好举个例子，由浅入深。

“若有同门修习魔功，堕入魔道，却未造杀孽，你们该当如何呀？”

“人魔有别，还是不宜留在宗内的。”

小椿心直，修魔，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她精怪修成本就不易，那些个邪魔外道，她避之不及。

“灵气顺行即为人，逆行即为魔，却不论其心，实在有失偏颇，不是师尊常说的吗？”

浮绘向来是最认真的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只要她不为祸世间，便永远是我的同门。”

一旁的朝月投机取巧，嘿嘿地乐，“俺也一样！师妹说的好哇！”

只有小云生埋头猛啃，捧着的甜瓜比她头还大上一圈，弄得满脸甜渍，惹得几个师姐哈哈大笑，风华剑宗抬手，赐了小云生一记暴栗，疼得某人哎呦哎呦地嚷。

小云生放下甜瓜，忿忿地抹了把嘴，“以血洗血，以杀止杀，永绝后患。”

她没想那么多，那可是魔！与魔讲那么多干什么？

风华剑宗有些讶异，敲了敲云生的头，“你倒是无甚纠结。”

“杀伐之道虽然利落，却不能过分依赖，易生心魔。”

风华剑宗不顾那小人的嗔怒，强行掰了一块甜瓜，塞进自己嘴里，“古往今来，虽有以杀入道者，却大多行至半途，便忘却初心，沉溺其中。”

“小云儿，你须谨记，时刻明心，毋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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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啊猫儿，再走远些，再走远些……

云生不想让猫儿看见她嗜血的一面。

不知为何，许落墨十分抗拒江舟的触碰，江舟不敢抱她，无奈之下，只好把许落墨搭在自己身上，扶着往外走。

经过云生身边时，许落墨却猛地伸手，扯在那袭浸红的白裙，目中映着满脸血污的云生，金眸缓缓莹起神采，如风吹春水，皱起轻波，看得云生心间一颤——

许落墨走在漆黑的巷口之中，双股颤颤，不敢往前半步，回头，只见一片虚无，她不甘心地触在上面，却被轻轻推回原地，仿佛在告诉她，除了向前，再无他路。

“走吧，再不走，你的好仙子可要入魔喽！”

女人的声音如琢如磨，在许落墨耳边盘旋。

她好奇得紧，究竟是什么让小猫如此恐惧，以至于她应激如此。

便探入小猫的心魔，四周建筑皆是未曾见过的风格，更有很多奇物，比如那个一闪一闪的球体，似是照明所用，与灯笼有几分相似。

许落墨闻言，缓缓抬起腿，费了十足的力气，才堪堪走出一小步。

她捡起一块红转头，断开的裂口内透着青灰，在她手上挂出一道道碎乱的血痕，她掂了掂，似乎觉得不够重，又从泥泞的砖堆中挑了块更大的。

许落墨感受着手中分量，踏实了一些，虽然还是犹疑不决，脚步却慢慢快了起来。

那道黑影缓缓靠近，许落墨霎时顿住脚步，转头想跑，云生的脸却浮现在她心头，仿佛给了她一点勇气。

“再不出去，谁也救不了你的好仙子了。”

许落墨心一横，将手中转头狠狠掷了出去，那团黑影发出一声惨叫。

她趁此机会，疾风般从边上略过，胸腔之中隐隐作痛，随着呼吸传来阵阵血味，双腿发软，越来越沉，可她却一刻不敢停歇。

这也是第一次，许落墨直面自己心底的阴霾，迎来一丝曙光。

两侧清明起来，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变成了翻腾的云海。

许落墨死死挽着云生的手臂，透过薄薄的衣物，那人不似之前温暖，反而透体寒凉，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云生察觉到猫儿的颤抖，心中酸涩，靠着最后的清醒，伸手将她推开。

体内灵气隐有逆行之势，是入魔之兆。

只是云生不明白，修仙者欲要堕魔，是有违天道，常会烈火焚身，历经生不如死的天劫，可她却没有半分不适，仿佛她生来就该如此。

“不要为我，再造杀孽……”

猫儿又抱上来，紧紧地向云生怀里缩，一抹抹热气扑在胸口。

许落墨不顾一旁目瞪口呆的江舟，亲昵地环上云生的脖颈，蹭了满手血沫，她却仍垂在那人耳侧，替她理好凌乱的发丝，哄小孩子一般轻声，“我们回去，好吗？”

许落墨不明白，她穿书而来，称得上处处小心，宗门内外被她摸了个遍，并无魔族痕迹。

那些玉瑶送来的东西照单全收，一样不落地进了她的肚里，而且自她化形之后，玉瑶仿佛淡出了她的视线，不像之前那样粘着云生。

这般万全，云生怎仍生出了入魔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