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墨猛地抬起头,泞尘泥灰甚嚣而上,似有千万匹飞马掠过。
云生?
怎么会呢,她已在镜中不知何年,不见暮色不见云,只当自己相思入骨,想念成狂,竟生出了幻觉。
草门连络法阵,如一支飘零于狂风中的纤树簌簌颤抖,倾力抵着澎湃的灵气。
终是轰地一声,符阵尽碎,永暗的草棚终是透入一湾泠泠月华,落在她们脸上。
男子白衣凌乱,鬓角带血,金边束冠不知被何物削去一截,两侧乱发如一只发疯的狮兽。
曾经淡漠的眼染着狼狈和不甘,霜白的刀身映在其中,泛起濯濯红华。
十步杀一人,血色的雾气绽于方寸之地,如生在冥河岸边的曼珠沙华,妖冶地盛放着。
一柄白刀游于丝丝红痕,如入九月稻畦之田,割草般斩断女子们的喉咙,刀身饮血,闪着如灼的光芒,反哺着男子破碎的脉体。
他这一派地处孤僻,虽在穷山恶水之间,却在他的带领下时常下山,以仙法帮扶百姓,男女老少都称他一声仙君。
可他所用的,却是一把魔刀。
昔年良善,不过是借机探入寻常人家,即便寻不到鼎炉,亦能得个仙不忘凡的济世美名。
紫雨漫天,如枝上浸雨的海棠,随着刀风飘零纷飞,染遍荒芜。
他嘴角冷笑,终是望及缩在角落的许落墨,将她错认成了云落,那张俏脸儿他忘怀不掉,是他最满意的鼎炉。
若能再补一番,兴许能与屋外那怪物僵持一二。
刀身横过,薄刃如一张不染笔墨的纸,裹着烈风飞袭而来。
一声脆响玉碎入耳,好似仙风拂过悬在清越峰庭门上的风铃。
“姐姐?!”
许落墨惊呼,她明明将云落偷偷打昏藏在槽中,就像刚入棚时,云落保护她那样。
云落双手交错,魔气化形,纤细的手腕覆着一大片鱼鳞般的魔甲,兵甲相接处,深黑的魔气向刀身侵略,竟如触角一般如胶贴合,教男子挪不开半分。
“怪不得,怪不得你虽为鼎炉,用完后却依旧能保持神智,原来是魔啊……”
他朗声而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奇宝。
“小魔物,若没我收留,在这修真界,你怕是早被他人诛杀。”
“不过我既为正道,将这采补之术用在魔身上,倒也算除魔卫道,天经地义。”
云落摇头低笑,眸中是许落墨许久未曾见过的烈火红芒,“既要用魔刀,又舍不得一身仙体灵气,还自诩什么正道……”
“天逢大旱,涸河百里,是我沈怜天倾仙门术法,救黎民于水火,你去问问这一方百姓,我算不算正道?!”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伪善的假面皲裂而落,狺狺狂吠起来,澎湃的灵气爆裂而至,大开大合,怒意十分。
四周炽火烈焰,烧起一片魔焰。
“不过一个魔,一个被我日夜临幸的鼎炉,又凭什么说我?”
一挥刀,灵气驭着魔兵,黑白纠缠,万物凋零。
“这草棚,喜欢吧?没有它哪有你呀?!”
他极尽着恶毒的词语,倾泻向面前本就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一束青绫挟着灵气飞然而至,如银河从九天倾落,寒意沁人心扉,满屋枯草都蒙上一层月光似的白霜。
沈怜天极为遗憾地挑了下眉,刀生烈火,眼中决绝。
浓烈的火息与冰寒相冲,整个草棚没有阵法相护,顷刻间被震颤的余波轰得粉碎。
天光月色,明河垂影,许落墨已不知上次相见是几多年前,漫天星辰似仙子执笔,颗颗点缀得小心,闪亮滚烫。
云落魔甲覆身,抱着许落墨滚落很远,青灰的院墙破败不堪,溅满了泼墨般的浓血。
仙子抚着浪浪长袖,脚下猩红遍地,胜雪的白裙曳于其上,却晕有水光,荡漾间波光粼粼,将那些污秽分向两边。
似有一条明光路,铺在这染血的万千炼狱,她是天上判官,仿佛诛邪断恶,净世破魔,皆在她一念之间。
“好,好美啊,妹妹……”
魔盔之下一双清落落的眼睛映着寒月妙光,云落痴痴地伸手,似要把那仙子拢在掌心。
“是很美。”
许落墨久于暗棚之内,忽现的光明灼着眼刺痛,可她却眦开眸子,舍不得移走半分。
既见仙子,云胡不喜?
眼前青白如刺忽如飞至,锋芒毕露似万剑天来,漫天遍野皆染霜华。
那青绫极快,沈怜天大惊之下避尤不及,只得将将横起魔刀,眼见虽是布匹丝绸,却如一柄淬过地火的寒锋,坚硬无比。
两兵相杀,嘶鸣如翠鸟冲天,溅起一片星火。
折断的柳树砸在地上,阵阵残絮如飞。
天地间雪絮嵯峨,化作万丈金屏,仙光灿灿。
沈怜天翻身欲逃,那青绫霎时变得柔如蛇躯,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将他团团围住,击出时却又不失猛烈,刚柔并济,势有阴阳。
他挥舞着魔刃,一时间风吟刀啸,却仍格挡不住,遍体皆是冽冽浑痕,淙淙地流着鲜血。
“驱邪术,持魔刀,你可知罪?”
声如鸿雁振翅,自天上云间飘渺袭来,沈怜天抬头,对上云生玄冰般的眉目,随即又望向满地尸骸,他的弟子,他的侍从……
全宗上下,皆口灌浊气,喉间一抹极轻的痕,甚至看不出伤,却无半点生机,如醉酣眠。
庭中飞花,赤色染天,不知是血,还是未来得及凋零的海棠花。
惟有头戴紫冠的道祖像巍然伫立,被削去了半边头颅,剩的一边眼角有红,着了一抹血,好似落泪。
沈怜天满目红丝,刀入砖石,撑着身子半跪着。
一身残衣飘在风中,飒飒作响。
他自顾自嗤笑一声,“这般手段,仙子和沈怜天一样,所寻的,也并非什么正道吧?”
“怜我全宗几百口人,不少妇孺之辈,你就不怕杀孽染身,再无精进?!”
沈怜天拔出魔刀,刀尖指向云生,仰天大笑:
“比起我,你才是魔,你才是魔啊!!”
粼粼刀身染着玉盘似的明月,一抹寒光照出云生清冷的模样。
“仙子,我广行善施,积无量功德……”
“所求不过长生大道,为何不予我天资,为何?你说说这是为何?!”
“我修鼎炉之法,也是迫不得已啊!”
云生眼中凝着一霜寒泉,淡漠又无情。
沈怜天瞥见墙角的云落和许落墨,一时间涕零泪下。
“对,对!仙子,我抓住两个魔,用她们两命,替我一命。”
他手一挥,残破的袖在空中倾出灵气,将许落墨二人卷至身旁,献宝一般狗苟拜地。
“仙子,仙子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