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依旧寂寥，魔域的天空一如既往，义无反顾地下着腥腥的雨，像从天上掉下很多很多鱼，砸在窗边，弹进屋子里，扑腾扑腾翻着白肚，然后死去。

云落是被冻醒的，即便她想就这样长眠，再也不要醒来。

她摇晃着支起头，眼里的一切重重叠叠，仿佛两只眼效忠于不同的人。

屋内的柴不知是何时烧尽的，雪白的余烬散发着黑色的气味，浑浑噩噩地伏在她床边，打着寂静的鼾声。

“咳咳……”

云落咳嗽两声，只是略微难受，却不疼了，可她晕晕的，并没注意到异样。

迷蒙的实物渐渐重合，露出本来的面目，满屋子甚嚣的飞灰，仿佛下着一场心不甘情不愿的雪，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村子里似乎有类似的习俗，死去的人三抬八架，往火里一推，那么高那么壮的，过一会只剩一匣子雪白白的灰。

也许，这间小屋就是她的火，这些灰尘就是她早已烧碎的骨头。

如果是这样死去，也好。

她有顿顿地想着，脑子似乎还没认清状况，锈铁般干枯。

倏然，她的心脏咚咚响起，房间内万籁寂静，仿佛有谁摘下她的心脏，当作大鼓的布面，鼓声是细碎的，然后愈发响动，鼓槌也随之变幻。

再一看，竟是两把血淋淋的刀子，砸在鼓面上，震耳欲聋，同时也剥开她的心脏，荒唐地，流不出血。

她早就悄悄地干涸了。

细密的疼痛从她的心口散开，四肢百骸传来哀鸣，仿佛她的生命中丢掉了什么，重要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是难过吗？

云落从床上爬起，浊盈的狐裘被她压得毛毛都竖不起来了，隐隐画个人形，就好像还有人躺在床上睡觉似的。

浊盈呢？

云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她终于想起，每次醒来，都会有个吵闹的女人在她身边团团转，小屋也热闹了，像有一大家子人在这生活。

“浊……盈？”

她的嗓子太干了，一个简单的名字说得磕磕绊绊。

她终于不盯着自己，外出去了？云落庆幸着，这是她的谢幕，也是一切新世界的开始，盛大的登场。

她的死去，应当是孤独的，她自认这是自己的因果，亦是她的报应。

结束了，解脱了，可为什么……

她摸了把自己的脸，湿润润，热盈盈的，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一点感受不到喜悦呢？云落睁大了眼，滚烫的泪珠止不住地流过她木偶一般呆滞的脸，她的灵魂在哭，而她的身体却不知道。

她的心好疼。

望着炉火周围的白灰，有一抹在空中浮着，那颗微尘飞着飞着，便化作一柄千斤重的天星，穿过云雾，轰隆隆砸在她的脑中，一声尖啸般的爆鸣，震天撼地，她的魂也被砸回她的身体，她渐渐有了表情，紧紧锁着眉头。

浊盈若是外出，一定会生好炉火的，而眼前的炉子一看就是有段时间没有用过了。

她是那样的关心、在意自己，又怎会放心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浊盈？！你在哪！”

她猛地回头，仔细而快速地环顾一隅小屋，随即迈开枯瘦的腿，仿佛插在笼里的两根破筷子，瘪的，萎的。

她仍旧那么敏锐，知道如今的自己未必能推开那扇门，于是立刻沉肩去撞。

看似纤瘦的木门却留有韧性，竟将她弹了回来，看着木门上的凹陷，她惊觉自己的身体竟然能使出这样大的力量，可那门却不合时宜的牢固——

有什么在外面抵住了。

“浊盈，是你吗？！”

云落喊着，嗓子被她干瘪地扯出血的滋味，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呼声带着凄婉的哭腔。

她恨自己任由魔气破坏自己的经脉，此刻竟连一点魔气都调运不通——

一束魔火炫耀似的，静悄悄地燃在她的手心，像一只温柔的小狗，一点点舔舐着她的手掌。

轰！

木门陷入一场灾难，它生根于大地，然后被人砍伐，雕琢，如今要到天上去。

乌云正巧散了，太阳羞赧地露出面庞，投来温柔的视线，像迎接她。

可那暖洋洋的光照在云落脸上，她只感到无边的冷，比阴湿的小屋还要冷，天空化作深海，整个世界倒悬着，浸泡在深渊般的海底。

门外三两步，杂乱的蒿草半人之高，染着白霜，正在太阳的照射下消散，浊盈静静地靠坐在那里，垂着头，如墨的长发披散两侧，几缕几丝凌乱的，在风中轻触着她白蚕一般的颈，就像……

就像勒紧她的墨绳，细细的，尖锐的，亦是致命的。

背后的乱石杂杂碎碎，是天然的墓碑，阳光的滋润不可靠近半步，阴风喑喑，仿佛是山鬼雕琢了这些坟墓，坟落成了，山鬼便失去了兴致，便随手一扔，一切都躺在这里。

“（啊）——”

云落张着嘴，她在咆哮，可那是无声的。

她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浊盈浑身冰凉，不若身后的石堆有温度。

云落的面容皲裂了，魔域一人之下的护法，挥刀无情的屠夫，她的一切不在维持，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孑然一身的女孩。

浊盈不应不答，好像睡着了，就像云落期待自己的那样，睡着了，永远也不会醒来。

往日灵动百媚的狐狸眼蒙上一层白纱，淡淡地映着慌乱的云落，她不再要云落抱她了。

她的七窍缓缓溢着魔气，浅薄的黑影无所依托，便散在空中。

云落无助地发抖，她看见那些漂泊的魔气缓缓朝她涌来，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