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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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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砂原麻也子站在旅馆窗前眺望香港夜景。www.xiaoxiaocom.com

从九龙所看到的香港夜景,是十分美丽的。从无数高层建筑的窗子里映出灯光,在缀满繁星的夜空下,给人一种优美、静谧的感觉。

然而,麻也子面对这美丽景色,心中却异常烦闷。她一直打不起精神来。

此时,在旅馆底层门廊里,哲夫和佐濑正忙着向各处打电话,询问麻也子父亲的下榻之处。

麻也子想到他们那诚心诚意的劲头,心里愈加不自在。她要去楼下,但一想这样做只能给他们添麻烦,就气馁了。

麻也子并非不能用英语应付几句简单会话,但如果让她在电话虽应答自如,她又没有信心了。

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电话是哲夫打来的。

“现在仍没消息,下楼走走好吗?请来吃晚饭吧!”“谢谢。”“那么,到食堂来吧。”麻也子没有食欲,但一个人总呆在房间里,确实很寂寞。

她换上件连衣裙,来到门廊。

“噢,真合体呀!”

哲夫似乎仔细打量过她身上的淡绿色薄纱连衣裙后说道。麻也子会心地笑了。她知道哲夫有意要缓和一下她的沉重心情。

旅馆的食堂,设在门廊内侧。

与东京的一流饭店相比,这里当然说不上豪华。然而,如果仅就设计和布局上的中国风格来讲,恐怕得说香港更讲究一些。

佐濑打开菜单。

“这儿的广东风味颇负盛名,您点几道吧!”佐濑对麻也子说。

“啊,我点不好!”

“那我代劳啦,燕窝”

佐濑叫来侍者,加了二、三道莱,“燕窝就是燕子的巢,您吃过吗?”“嗯,尝过一次。它有种很好的味道。”麻也子边回味着那种清淡的汤汁边说。

“这是广东的拿手菜。”

莱上齐了。麻也子品尝着醇香的广东菜肴,觉得确实有种别具一格的鲜美味道。

“一流的旅馆,佐濑君差不多都问过啦,还是没有线索。我也打了多次电话,但我这蹩脚的英语,说不太明白!”哲夫说。

“让您费心。”麻也子低头向佐濑致谢。

“哪里”佐濑停了一下接着说,“一处处查问,总得需要时间。”“这里的旅馆房间都不少吧?”麻也子问。

“嗯,喜来登旅馆有八百五十套房间。凯悦旅馆八百四十套房间。如果是二百套房间左右,那就是一种舒适的小旅馆啦。”“哦!”麻也子有些吃惊,在她的想象里,自然觉得高层旅馆的房间应该很多,却未料到有的超过五百套。这样多的房间,用电话能一下子问明白吗?“房客中的外国人多,所以查询要比预计快些。况且,服务台大体上也掌握了情况。当然,也有需要慢慢了解的地方。”佐濑对哲夫说。

“是的。”哲夫点头。

向各旅馆发出询问是相当麻烦的事,这点麻也子已经明白。她感到让佐濑如此受累,实在过意不去。不过,眼下只能这样办,如不拜托佐濑就更一筹莫展。

“日本人一般住二流以上的旅馆,偏僻的旅馆只讲广东话,日本人住不方便哪!”佐濑说。

“讲北京话吗?”麻也子问。此时,她想起父亲当兵时在北京住过一年多,父亲说过他“能说儿句北京话”。

“北京话只在上流社会部分人中使用,一般市民不懂。在数字的读音上,它和广东话也不同。仅一、三、五发音一致。我到此地三年啦,听了广东话仍然觉得头痛呢!”佐濑笑了。

麻也子听这话后,发起呆来。连嘴里的美味鱼翅都不香了。她想:当地话爸爸不熟悉,他既不擅长英语,也讲不来广东话,看来他只能住在对日本人来说非常方便的一流或二流旅馆了。既然一流旅馆已用电话联系过,那么希望只能在二流旅馆里了。

“饭后我回住处,继续和其他旅馆联系吧!总占着门廊的电话,也有些过意不去。”佐濑说。

“实在费心啦!”

“这也是我分内的事。学生时代也给菅原君添过许多麻烦。”佐濑笑着对哲夫说。

“您在报答呀?”哲夫装做一本正经地笑问。但随之就转了话题。

“不过,还有些令人担忧之处旅馆里有没有匿名投宿的事呢?”“什么?”佐濑反问。

麻也子已明白哲夫用意。

如果父亲真是为逃避追寻而离开日本,那当然会匿名投宿。

“投宿黑旅店,或许会发生这种事。公开的旅馆都要出示护照,我想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佐濑答道。

“对啦!我也在住宿卡上填上了护照号码。”哲夫说。

“还要注意莫丢失护照。如果丢了护照,即使立刻向领事馆申请补发,一般也要耽误一、二周,有时甚至三周!香港本地的惯窃往往专以偷盗护照为目标啊!”“护照还能倒卖吗?”“当然,一份护照少说能卖上三十万日元。”“买去护照又有什么用呢?”“那些不法之徒是有用处的。早些年,有个人,带着一笔诈取来的数亿日元巨款,从日本潜入香港。又想用他人护照逃往法国,后来被捕啦!这人的姓名我记不清,就是他在香港出了四十万口元的高价,买来一份别人的护照。”“更糟的是,护照被盗后,就会发生冒名顶替的事!具体说来,有了护照就能获得本港居留权。”麻也子听了佐濑的话,不由地伸手去摸桌下的手提包,那里面放着她的护照。

蓦然,她想起在去福冈的云仙3号列车卧铺里,手提包被偷翻的事,身上打了个冷战。

接下去,又勾起一连串不吉祥的联想。父亲为隐瞒去向,难道不是也可能拿着他人护照,混入本港居民中去吗?“别担心啦,我一回住处就继续查询。”饭后,佐濑边叠餐巾边说。

随后,他站了起来;“今晚是您二位到港后的第一夜,别这样闷坐着!这里有能讲几句日语的广东导游女郎。从附近的帝后饭店阳台上眺望香港夜景最壮观哪!找个女郎带着走走,如何?”麻也子马上产生了兴致。

一个人留在屋里也真单调,倒不如散散心。和哲夫多交谈一会儿,也可以减轻一些精神上的负担。

“想走走吗?”麻也子问哲夫。

“去吧!”

他们在发音生硬、略懂日语的一位姓陈的姑娘引导下,来到帝后饭店阳台。

“啊!”麻也子和哲夫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从这里看豪华绚丽的香港夜景,要比明星旅馆好得多。

人们常用“象散布的宝石一样”来描写夜空景色,眼前美景如用此话形容,真是恰如其分。

这里的夜景和东京相比,在色彩方面,东京更富丽堂皇。但香港更壮观、具有立体感,并且无噪音。林立的高层建筑,几乎每一个房间都射出灯光。

“正如佐濑君所说,瞧!这里的灯光不闪烁。”哲夫又接下去说,“只因机场建在九龙特别显眼的地方,灯光不能忽明忽暗。”静谧而壮观这是日本任何都市都见不到的场面。香港夜景的独特之处,亦在于此。

“美哉!”麻也子衷心赞叹。

眺望着眼前这巧夺天工的人造仙境,瞬间使人恍如进入梦幻世界。

“为了一饱眼福,许多人一年数次从日本来到香港。如今我才明白其中奥妙!”哲夫说。

“是呀!”麻也子随声附合。

麻也子想:如果没有不安与烦恼,永远和哲夫一起陶醉于这美景之中,该多么幸福啊!二人长久无言地眺望远方。“我对您父亲非常佩服!”哲夫忽然说了一句。

“嗯?”

“我有一个远房叔叔叫由良,他和您父亲是小学、中学的同学。他曾谈起您父亲早年的事情。上小学时,有一阵子在学生中间流行着偷吃别人盒饭的恶作剧。由此引起矛盾,新转学来的同学吵闹起来。那时,您父亲站出来,说:“是我吃啦!”实际不是您父亲吃的。“”偷吃别人盒饭的学生家里穷,您父亲出于义气代人受过啦!“”还有一件事。当他们从时制中学毕业后,经济界很不景气。求职困难。

已经确定您父亲进入电力公司,他谢绝啦。他把位置让给考试成绩差、家庭生活困难的同学。他不忍心看着别人受穷。“”以今天的观点看,您父亲的做法是被认为过时的一种自我牺牲精神。

但这作为了解您父亲人品的一个插话,是令人难忘的。“麻也子默默听着,这些事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她曾亲眼看到过:整天忙于事务的父亲,时刻不忘帮助别人。尽管父亲缺点也多,但他有个显著优点,就是责任心特别强。父亲在公司危难之时,为应付财务急需,他表示不惜牺牲个人的家产。这也是一例。”“还有件事。在您父亲来福冈时,曾约我去府上串门,他想了解我的情况。当父亲的不都是这种心情吗?”“见面后,我们谈到战争年代。”“我知道他是个要强的人,以为他会吹嘘自己的功劳。是我搞错啦,您父亲说:“不管用何种理由,侵入他国领土、杀害他国人民,都是罪恶。”“听您父亲说:他在军队不过是个警卫士兵和后勤人员,没有枪杀过中国人。”“他说这些深刻反省的话,一直刺激着我的心。尽管那次会见的时间极短,但他暴露的心底隐秘,却令我终生难忘:我极其敬佩您的父亲,也完全相信您的父亲!”哲夫看了一眼麻也子,接下去说:“至于那种认为您父亲逃跑躲避的理由,我绝不能理解。”麻也子深深地点了点头,由于父亲在事业上奋力拼搏,同行中敌手很多,诽谤父亲的流言蜚语,她也时有所闻。然而,她确信:公司事业处于困境,具有宁折不弯性格的父亲。决不会逃走!“当时,您父亲还讲了一句话,也令我非常激动。他说:“我对中国犯了个小小罪过,无论如何要偿还。”“说到这里,哲夫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导游女郎。她因看惯了周围的一切,脸上摆出十分无聊的样子。

“很晚了,回去吧!”哲夫说,“等见了您父亲,那些疑问自然会清楚啦!”晚上九点钟。浑身酸痛的麻也子,躺到床上,然而却不能立刻入睡。

哲夫在帝后饭店阳台上说的一番话,使麻也子深受鼓舞。未婚夫对自己父亲如此信任,真难得啊!从骨肉之情来讲,麻也子当然相信父亲。她把希望寄托在明天,明天也许能见到父亲。

麻也子把手伸向枕下提包。

出发前,她顺手放入两本书,准备在旅途中消磨时间。一本是《唐诗逊,另一本是《今古奇观》。

麻也子取出《唐诗逊,翻了几页,目光落到她平时喜读的李白诗上。

由于精神上的重重负担,使她一时难以进入诗的意境。

麻也子放下《唐诗逊。此时,电话铃却骤然响起来。

是哲夫打来电话。

“方才,佐濑在电话里说,在二流旅馆里仍未找到他老人家。三流以下的旅馆,打听起来就难啦!他说明天再请熟人协助查找。”

2

早晨,明星旅馆的餐厅里挤满了客人。睡眠不足,她略施浓妆。二人在餐厅角落一张小餐桌前坐下,在众多的日本游客里显得孤孤单单,谈话内容也很特别。

日本观光客人,几乎都在议论买些什么东西。阵阵嘈杂声,不断向麻也子和哲夫袭来。

这些人来港目的,不必打听也可知道,都是为了旅游和买东西。香港观光地区,物品极其便宜。从客人心满意足的谈话中,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麻也子打早上起床开始,脸上尽量露出些快活的笑容。

佐濑原以为他的朋友带着未婚妻来港,是为了欢抉地观光和购置物品。作为银行职员,平时难得连续三天休假;自然会想好好款待朋友和当好向导。万没想到他被拉来为寻人而奔波。

麻也子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家扫兴啊!“哎,如果今天还找不到父亲,明天咱们和佐濑一同游玩好吗?”麻也子对哲夫说。

“好!”哲夫附和说。

“佐濑中午来的时候,我想”哲夫故意使声音放低,“和他去拜访本港的理查德。布鲁特商店。”“嗯?”麻也子有些惊讶。

二人离开福冈后,谈话中尽量回避理查德。布鲁特和横田老人被害事件。他们都在想:找到勇造后,一切疑惑都会消除。

尽管父亲的某些行动可疑,但她和哲夫都坚定地相信没有问题。绝不能用警察的眼光来看待勇造的行动。

理查德。布鲁特被杀事件发生的当儿,勇造正在现场,并且带着手枪。

横田老人被杀翌日,勇造飞往香港。按理,他的这些行动,肯定被列为重要的怀疑对象。

二人所以不承认这种逻辑推理,是出自他们对勇造的信任。

既然迄今为止仍找不到勇造的下落,哲夫自然会产生直接拜访理查德。布鲁特商店的想法。对此,麻也子也很理解。哲夫甘冒风险,要触及一下问题的核心部分。

“理查德。布鲁特商店或许因力经理死亡而换人,但我们目的是为判断您父亲是不是去过那里。”哲夫的话简捷果断,情绪略显焦躁。昨天夜里,他对麻也子谈活时却是那样温文尔雅。现在也许是由于他即将精神抖擞地开始行动吧!“拜托啦!”饭毕,麻也子边放下茶杯边说。

“还有件事我放心不下。您说过,您父亲没有保藏过高价古董,那么有别的重要东西吗?”哲夫问。

“嗯,”麻也子陷入沉思。忽然,她想起一件事。

“我向您说过,爸爸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以后,在福冈住宅的贮藏室里存有一些古董,最贵的约值五十万日元。

“后来,当我进女子中学时,又看到一个用蒲草包裹的物件。我问妈妈,妈妈说那是爸爸为别人代存的重要物品,不知道确实是什么。在我家迁到东京时,就看不见啦!”哲夫点点头。

“那个物件有多大?”

“大约高四十厘米、宽三十厘米”

“有特征吗?”

“没有。因为外面包裹着蒲草,就不晓得啦”“这倒很有参考价值。”哲夫又陷入沉思。

麻也子抬起头,发现佐濑出现在餐厅的入口处。

“佐濑君来啦!”麻也子告诉哲失。

“哦。”

佐濑做了个在门廊等候他们的手势后,从入口处消失了。

二人步出餐厅。佐濑身着一套裁剪得体的西装,端坐在门廊沙发上。

“抱歉,还没有消息”佐濑向麻也子低头致礼。

“不,让您费心啦”麻也子说。

“一流、二流的旅馆问遍啦,全都没有。三流旅馆条件极差,有些甚至是男女杂处的下等小店。那里一般用广东话接客,我跑了二、三处,也碰壁啦!”“我想出个好办法。本港有专门为人跑腿的包打听,干这个行当的都是些十分熟悉本地情况的人。他们常代高等观光客人压价购进高贵首饰。其中有个叫新谷的人,还算和我有点交情。这种在银行不能大大方方出入的人,对黑社会情形却了如指掌。”“那些专为发财而来香港的日本人,是他们的好主顾。他们讲一口地道的广东话,对旅馆非常熟悉。请这种人帮忙,一定很快奏效。”“可是新谷这个人的踪迹很难找。今天早上我打电话找他,他还没回公寓。这家伙经常打转转的地方,我也能估摸出来。不如把新谷抓住,让他的触角发挥作用,总比我们用生硬的广东话到处乱问强得多”“那就快去找吧!”哲夫干脆地说。

“新谷熟悉金首饰和黑社会的情况,对古董也内行吗?”“当然内行!在本地能捞到大钱的交易,一是金首饰,二是古董。他在这两方面都掌握着极丰富的情报。”“太好啦!快把这个人找来,有些事要向他打听呢!”哲夫从沙发里站起身。

“稍等一下,新谷活动的角落都是不三不四的地方,砂原小姐一道去怕有些不便。刚才进旅馆时,我向服务台问过了,上午十点送日本客人去九龙观光的客车恰好有个空席。”佐濑又转向麻也子说:“一个人呆在旅馆里太闷了吧?我们回来前,请您自己去参观一下,如何?”麻也子倒没主意了。

“去吧!”哲夫也从一旁督促。

麻也子点头。

观光客车在旅馆门前发车,麻也子和二人告别。

麻也子上车时,哲夫在耳边低声嘱咐:“不要多想,好好散散心!”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人一直在注视着从门廊走向观光客车的三人。他正是麻也子和哲夫飞来香港时,坐在后排座席上偷听的那个男子。

这人目送观光客车发车后,那双锐利的眼睛又透过宽边眼镜盯着哲夫和佐濑钻进出租汽车。

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对面,把自己短小粗壮的身体挪进公用电话亭。

他的神色有些紧张。

3

麻也子打算通过观光缓和自己的紧张情绪。哲夫也说父亲来香港一定有些原因。出去转转也好!观光只能了解表面现象,但熟悉一下本地也是需要的。

观光客车在旺角一带驶过,这里是九龙最繁华的街区。

车上的导游女郎向客人介绍了参观路线;穿过旺角,经难民街后转到荃湾工业地带,最后到达勒马州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边境交界的地带。

麻也子听到导游女郎滔滔不绝的解说,脑海里出现了一种奇妙感觉。

在女子大学东方史课程中讲述的十九世纪的世界状况,似乎又在这里再现。令人瞩目的是,香港,仍残留着殖民地伤痕,仍是英国直辖之地。连此刻观光客车行驶在其中的九龙,也是英国租借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相继掀起了民族独立运动。但在中国大陆的一角还残存着殖民地。这在麻也子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旺角是充满生气的商业区,从车窗望去,到处可见堆积着的商品。然而,给人印象最深的地方,却是观光客车经过的难民街。那一带与世隔绝的状况令人瞠目而视。

为收容难民而建的八层大厦鳞次栉比。令人奇怪的是所有窗户都没上玻璃。

五、六个难民走过来请求施舍。

如果掏钱向对方施舍,往往会被认为是在显示日本人的优越感,所以麻也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惰。

“一家人住几个房间?”麻也子边看着路旁大厦边问导游女郎。

女郎笑着回答:“几个房间!不过十平方米的面积住着七、八个人哪!”“啊!”麻也子吃惊了。

“没有电梯,连喝水也要花钱去买。一加仑水要付港币五元、日元三百。”“生活在这儿的人,每月工资多少?”“这儿几乎都是体力劳动者。他们的平均月薪大约是港币三百元,折合日元一万八千。”麻也子想,这不是仅能维持动物生活最低水平吗?据说,香港难民阶层不下五十万人。

这个事实使麻也子所受到的刺激之大,远比参观香港豪华夜景时更甚。“疍民的生活水平更低。在香港,约有六十万人口的水上人家,和他们相比……”女郎压低声音说,“香港总督的月薪是四百万日元!”不错,十九世纪殖民地的特点,仍在这里保留着。

她又想:自己住在高级的香港旅馆之中,是和贫民阶层完全隔绝了。

麻也子此时的感受,大概与昨天夜里哲夫重述父亲的话“对中国犯了个小小罪过”有关吧?战时,父亲在大陆和中国人打过交道,但麻也子却是生平头一次接触中国人。

麻也子的感受由于紧接着出现的一件小事而加深了。

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国人递给麻也子一份传单,她心不在焉地把它拿到手中。那位中国人默默地向所有见到的日本人分发传单。

麻也子在观光客车里打开那份传单。传单内容是本港中国人致日本人的控诉信。麻也子想:真有趣!随后,饶有兴致地读起来。

标题是:“向日本各界人士致意”几个大字。这是一篇用日文写的控诉书,左侧用原色印了一张漂亮的日本发行的军票。

信的开头:欢迎您来港观光,在您游览玩乐之余,请思考下列问题。“”一九四一年,贵国旧军队占领香港时,以酷刑逼迫市民用港币兑换贵国的军票,您知道这件事吗?“下面还写着:“至今在香港市民中还存留着三亿日元的军票不能兑现。”麻也子联想到昨晚和哲夫的谈话,父亲的反省曾使哲夫深深感动。三十年前积下的怨恨,在这份传单上清清楚楚地倾泻出来。

正如父亲所说:“不管以何种理由,侵入他国领土,杀害他国人民,都是罪恶。”麻也子的目光再次回到传单上。

这张传单仅仅把准以忘怀的战时恶行和无法抹煞的历史事实重加叙述而已。“军票的存在,令市民无法遗忘贵国旧军队的侵略和残暴。”“今天,贵国已成为富国。但二十余年前的旧债尚未偿还,能说是体面的吗?”控诉信以这样的话结束了。

这份传单上提到的某些事实,似乎与麻也子本人没有直接联系。但麻也子却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车内,导游女郎继续介绍沿途风光:

“在路的右侧,看到的城壁是著名的锦田部落,名叫锦田城门村。它是十一世纪前后修建的,如今仍残留在那里。”这个村子出名的原因,是一八九九年英国军队侵略中国时,村民们曾勇敢战斗、抵抗到底。如今,英雄们的子孙仍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

麻也子感到这里也留着伤痕。

从前随随便便读过东方史,这是又一个痛苦事件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其他观光客人对这份传单采取了与麻也子完全不同的对待方式,许多人不屑一顾地随手扔掉。

车中大部分人把导游女郎的解说当做耳旁风。也许由于盛夏的闷热,相当多客人在打瞌睡。

对麻也子来说,在今天的观光中,不管是听到的还是看到的,都使她深受刺激。

“这里是双方都在严密监守着的和广东交界的边境。”观光客车来到边境。正如女郎所说,香港一侧设有牢固的监视所。

一条河流通过边境。河里没有防护栅。在中国一侧,浮动着警备艇。

在周围宁静的田园风光衬托下,这种戒备森严的警卫设施显得格外刺眼。

“俗话说”不能渡过的大井川“,这条河流就是一条不能越过的河流。诸位进人本港时填写了入境登记表,但这里的边境却不许任何人通过。”女郎继续解说。

日本有名的湍急河流,江户时代,曾经禁止架桥和渡船往来。这是麻也子生平第一次看到的陆地相接的边境。

香港之行使麻也子见识倍增。

她懂得了在国与国之间往来,要办理护照和填写入境登记表之类的麻烦手续麻也子蓦然想起在香港入境管理室填写登记表的情形。

“啊!”麻也子不禁失声叫起来。入境登记表上必须填写在本港的落脚处!麻也子记得自己在上面写了:“hotelstar,hongkong(香港明星旅馆)”。入境管理室对表格进行严格审查,遗漏一个字母也不能通过。

毫无疑问,父亲的入境登记表上也应写着旅馆名称。假如——假如去入境管理室查阅父亲的入境登记表,那么不是可以立刻知道父亲的落脚处吗?这真是万没想到。她巴望马上返回旅馆。遗憾的是,观光客车乘客不准单独行动。特别是在这远离村落的边境。

麻也子心急如焚,边境风景对她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4

观光客车在九龙一家宝石店门前停下,客人们进去买东西。预定下午四时三十分返回旅馆。

麻也子没有心思奉陪别人,她想尽快回到旅馆把自己的重要发现告诉给哲夫。

观光车的领队人从早上发车开始,就反复强调要慎重地对待单独行动。这种要求照理也不过分。九龙是讲广东话的地方,往往英语都不能通用。这里又是人烟稠密的地方,一旦发生游客丢失或迷路的事,就不得了。

观光车到达宝石店时,麻也子问领队:“明星旅馆在附近吗?”“相当远呢!”。

麻也子听到这话后,心情有些沮丧。

为了防止被窃,不管是在观光车里,还是在街头上,都不能随便掏出钱包。即使在商店付款时,也要设法不让别人看到钱包。至于手提包,更不可从手中离开。对这些事情她曾多次听到忠告。

如果一个姑娘提出独自步行回旅馆的要求,恐怕会使领队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几乎不可能不迷路返回旅馆。

客人们分散到各个柜台前面了,有的已在和店主洽谈。

在宝石店的内室里,到处都给人以绚丽豪华的感觉。各种钻石、红宝石、蓝宝石、珍珠……照得满室生辉,极力唤起入们的购买欲。

那些因观光游览累得腰酸腿疼的客人们,一到这里顿时闪出兴奋的眼光。

多数到香港旅行者的最大乐趣,无非是买东西。讨价还价在这里进行得极其迅速。顾客和店主谈讲之间,价格在惊人地波动着。

只要在店里呆上十分钟,头上就会冒出热腾腾的汗气。

一心想快些回去的麻也子,急于脱离这个场面。

过一会儿,美元、港币、日元的各种钞票开始乱飞,买卖成交了。

一位中年女人,为了能低价买进一块价值三十万日元的金刚石,正在拾高嗓门嚷着。

领队和导游女郎此时都充当着临时翻译,他们在人群里忙得团团转。

麻也子以厌恶的目光观察着周围。忽然,“经济动物”一词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

并且,那份传单的结束语仿佛在麻也子的耳边回响着。

“今天,贵国已成为富国。但二十余年前的旧债尚未偿还,能说是体面吗?”蓝色钞票从观光客人的腰包里撤出来。

在这些人的心里,难民街上的悲惨情景,肯定早已无影无踪。

麻也子立在入口处,眼睛向店外望去。这里是九龙的繁华所在,来往行人熙熙攘攘。

与日本都市相比,这里的汽车显得少些。尽管如此,街道上仍时有空着的出租汽车驶过。

香港有些出租汽车司机品质恶劣,麻也子一到此地就听到不要单独乘车的忠告。

一位中年女人,又向领队提出要求:“要买物美价廉的东西,一小时怎么可以,再延长二十分钟吧!”正在洽谈的四、五位客人,听到她的喊声都纷纷回头,眼巴巴地望着领队,脸上浮现出一副乞望获准的表情。

“如果大家同意”领队回答。

此时,麻也子再也呆不下去了。

“先生,”麻也子边说边走向领队,“我的身体不好,如果您能允许,我就坐出租汽车提前回去啦!”“小姐,这”领队露出为难的样子,“那,请这位姑娘送您吧!”他想呼唤导游女郎。

“不必,对不起诸位。”麻也子说。

此时,导游女郎还在店主和观光客中间周旋着。领队说:“那我去叫出租汽车。我把地点说清楚,您有港币吗?”“有。”“还要准备小费,有一元的硬币吗?”“有五、六枚。”“足够啦!”在宝石店门前,领队叫住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并把旅馆名称告诉了司机。

真幸运,车里是位朴实的广东人司机。汽车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街道里钻来钻去,究竟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麻也子也稀里糊涂。

当汽车在熟悉的明星旅馆门前停下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她付过车费快步穿过一楼商店,踏上自动扶梯进入大厅。

在服务台前,麻也子巡视着客房钥匙箱。

“九一○”号钥匙安静地挂在那里,说明哲夫尚未归回。麻也子有些失望。

不能在大厅里久留。麻也子伸手取下客人留言纸。她想写张便条告诉哲夫:自己已经归来。

“麻也子!”

身后忽然传来呼唤。麻也子回过头去。正是哲夫。

此时,再没有比见到哲夫更令麻也子高兴的事了。她立该迎了上去。

哲夫身后,走过来佐濑和一个陌生男子。这人穿着一身质地粗糙的运动服,面孔紫黑,看上去四十左右岁。麻也子想;他大厩就是佐濑所说的“包打听”新谷了。

佐濑上前向麻也子介绍。

“这位是新谷先生。”

“我是砂原麻也子。”麻也子低头致礼。

“新谷先生领我们拜访了理查德。布鲁特古董商店。”哲夫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有新情况吗?”麻也子询问。

“您父亲没去过那里。”商店已由理查德。布鲁特的弟弟麦克鲁。布鲁特接管,看样子您父亲真的没有去过。“哲夫说着,又把脸转向新谷。

“麦克鲁。布鲁特听我们说出您父亲的大名,如坠五里雾中,并不象在做戏。”新谷也很肯定地说。

“有新谷先生帮忙,继续查找吧。”

没等哲夫讲完,新谷就抢说道,“如果令尊大人住在三流以下的地方,那要费些周折。是否能满足小姐要求,还很难讲。”“不过”麻也子好容易插上口,“我想到一个新情况。”三个人一下子都把脸转向麻也子。“我记得到达香港时,在入境登记表上填写了投宿旅馆的名称,如果能查一下入境登记表”哲夫和佐濑吃惊地望着麻也子。新谷却笑起来了。

“小姐真聪明,我们常住本港的人,只有去澳门时才填写入境登记表,所以竟没想到这个情况。真是个漏洞。”“可是”哲夫开口了,“一般人去查向,那里的官员能接待吗?”这是最大的疑问,麻也子也很担心。

“这要想办法。”新谷说,“把它包在我身上好啦!贪婪的日本阔佬常向我请教如何蒙混海关,我在出入境环节上还有点本事,官员里面也有朋友。”“那,您能打听出来啦?“佐濑问。

“按说此事需通过日本领事馆自香港政厅请求协助调查,但这样做怕要误事吧!如果直接找到入境管理室,唉”新谷似乎歪头想什么。

三个人都注视着新谷。麻也于则面露恳求的神色。只听新谷又说:“无钱寸步难行啊”“可以付钱!”哲夫说。

“直接送上去怕不行,你猜那里是些什么人?是摆大架子的官啊!”麻也子想起在入境管理室见到的那些板着面孔,没有一丝笑容的官员,使她感到有种无可言喻的压抑。

“要试一下吗?”新谷问。

“拜托啦!”麻也子不加思索地回答。

5

新谷急急忙忙离去后,麻也子、哲夫还有佐濑仍然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麻也子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想,只要和父亲见面,一切疑云都将顿时驱散。大概哲夫电是这样想的!尽快搞清父亲可疑的行动,让自己和哲夫了解内情。这就是她急于和父亲见面的原因。

警察当局肯定没有掌握全部情况。无论父亲将说出些什么话来,她都想比别人抢先听到。

三个人静坐片刻。

“让您到处奔波,实在过意不去”哲夫对佐濑说。

“不,这没什么。您二人见了他老人家后,再出去散散心吧!”佐濑说。

哲夫又转向麻也子说:“方才简单地谈了些情况,布鲁特古董商店和日本这类店铺不同,是家很讲实干的买卖,从业人员少,极有活动能力,店里却从不摆古董样品。”佐濑也插话说:“到处胡乱堆放货物是小商店的特点。洽谈亿万日元巨额生意的大公司,通常是把仓库和办公室分开的!”“香港真不愧是收集中国古董的大本营!看它的货单,十万日元以下的商品都很难见到。”哲夫和佐濑象是随随便便地议论着。

“给您增添负担啦!”佐濑又说。他在和哲夫商谈答谢新谷的事。

“不,没什么!”

“这家伙是专吃请的人,虽说是局外人,却有利用价值。”佐濑接下去说,“怎么样,由我招待一次地道的广东风味如何?”“不,还是由我来招待。今晚上,我还要等他的回话呢!”哲夫难为情地谢绝。

麻也子觉得:哲夫也在新谷身上寄托了很大期望。

“那,我失陪啦!”

“麻烦您了。“哲夫再次向佐濑致谢。

“本港机场全天开放,所以入境管理室也昼夜办公。新谷还有些手段,或许晚上就有好消息啦!”佐濑边起身边说。

晚十时过后,哲夫给麻也子打来电话。

“麻也子?您父亲的旅馆查到啦!”哲夫用颤抖的声音报告。

“啊!”麻也子顿时感到全身血液向头上涌来。

“听说住在离这里几百米的海门旅馆。新谷带我们去,马上出发。”说到这里,电话切断了。

麻也子慌忙穿上外衣。追父亲来到香港,历尽周折,这下好了,很快可以见到父亲。她全身都热烘烘的。

哲夫正在大厅里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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