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科把这消息递给戚遇欢时,戚遇欢已经开着收音机,听着里面带着电流声的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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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被轰炸的消息,无须戚遇欢带给解千山,解千山一早起床,王声的报纸就已经放在解千山的餐桌上。
解千山最怕的事情,终究是来了。
邢科把戚遇欢送到火车站。
戚遇欢下车时,邢科仍是不死心,道:“团座真是不需要属下跟着吗?”
戚遇欢回头看着邢科,皱眉想了一阵,道:“邢科,我去锦州的行程,想必你不会上报吧?”
这是戚遇欢第一次如此明白的把他们之间,各为其主的情况公开来说。
邢科一时怔了。
戚遇欢走近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上海我们相处两年,我性情凉薄不爱言语,可我应是对你还算不错,看在两年交情上,我此去锦州的行程,可否帮忙掩盖?”
邢科这时突然才有一种,原来他们是各为其主的立场。
可邢科跟随戚遇欢两年,对他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不可多言的从不上报,但戚遇欢却并不信任他。
邢科垂下头,心想也是难怪。
“团座放心。只是……锦州沦陷,连飞机都不去了,团座到达锦州,千万小心。弟兄们还在上海等着团座。”
戚遇欢深深看了眼邢科,提着箱子朝火车站走去。
邢科看来,戚遇欢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心狠手辣。
他只是行事果断,杀必要的人,做必要的事。
像此刻,从知晓锦州沦陷,他便决定去一趟锦州。
冒着被党国发现他擅离职守的风险,冒着被邢科背叛的风险,对锦州,也是势在必行。
邢科知道他是为解秋夷。
从上次戚遇欢与解秋夷一面之后,邢科就觉出一丝不对,可从未往其他方面想过。
邢科靠在汽车上抽掉一根烟,看着火车站早已没了戚遇欢的踪影,这才上了汽车,回团部为戚遇欢离职做部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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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戚遇欢辗转到达锦州时,已经过了四天。
手提着的箱子里面,装的是戚遇欢的武器。
98式确实好用,可唯一弊端是用它的人实在太少了。
从火车站检查一直到锦州,戚遇欢都是靠着军官证过的。
可锦州已经被日本攻陷,城门口守着的,全是日本士兵。
戚遇欢远远打量了,略微拉低了呢子帽,转而走到一侧便于隐蔽的草丛中,安静的等待夜晚。
手上的资源查不到解秋夷究竟是死是活,也查不到被俘军官是否有他。
原本戚遇欢可以等,等军统将消息递回后方。
可戚遇欢等不及。
如果尚活着,并且被俘,那戚遇欢就是他的一线生机。
被俘军官回到国民党军队,基本已经是一枚弃子。
因为多疑的国民政府,不会相信被俘期间他没有出卖党国。
而戚遇欢要做的,就是在党国查出被俘军官具体人名之前,将解秋夷救出来。
解秋夷向往战争,他人生的起点和终点都要是在战场上,被俘是耻辱,如果就此毁掉他一生,即使活着,恐怕比死了更为痛苦。
夜幕降临,进城的人已经零零散散不多了。
戚遇欢观察哨岗换班期间,有一分半钟的薄弱,待第三拨换岗,戚遇欢隐在城墙一侧,如潜伏静待时机的猎豹,拖出一名换岗哨兵,无声无息的便要了他的命。
隐在草丛间,将他衣服扒了自己换上,戚遇欢回到那士兵岗位,98式步枪也已经隐在身后岗楼内。
整个动作都在一分半钟以内完成。
等换岗结束,戚遇欢已经站在城门哨岗处,静待下一轮换岗。
那些士兵并不严谨的单纯站哨,之间还在大笑讨论。
聊的兴起,走到戚遇欢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道:“城里妹子有没有睡上几个?”
戚遇欢原本一直低着的头,左右看了看,回道:“当然。”
日语说的极为正统。
可日语一出,搂着他的士兵却突然愣住,半晌又道:“你什么时候说起京都话了,你小子口音不是很重吗?”
戚遇欢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日本人,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腰间早就别好带着的手枪,抵着那日本人下腹,那日本人陡然震惊,刚要大口惊呼,戚遇欢凑近了他耳边,道:“如果敢出声,我让你下一秒就变成尸体。”
那日本人震惊的看着他,戚遇欢手搭上他的肩膀,旁人看来显得他们熟稔并且极为亲密,戚遇欢低声说道:“只要你不动,我一定不会杀你。现在我问,你答。”
那日本人不敢吭声,戚遇欢又道:“关押国民军官的地方,在哪里?”
“锦……锦州警察局。”
“多少人把守?”
“五班三岗,三十分钟一轮岗。”
戚遇欢沉吟一阵,抬头看了看对面两个人,也在交头接耳小声说笑,大声道:“你们在这儿顶一阵儿,我们俩上个厕所。”
那俩人一脸猥琐的朝戚遇欢和日本兵调笑,戚遇欢打着哈哈,后退一些取出箱子,带着日本兵,朝城里走去。
待走了一段,戚遇欢在深巷里将那日本兵打晕放在一侧,整了整军装,朝刚才那日本兵指的警察局方向而去。
五班三岗,这是重兵把守。
如果真要想闯进去,凭他这一身小兵的衣服,恐怕是做梦。
弓着身走到离警察局最近的地方,隐在一侧石狮旁,听着那些士兵的交谈。
一直等至夜深,在他们换到第三岗时,这才知道他们换岗暗号。
箱子打开,狙击步枪组装完整,驾着枪体,朝警察局向北方向,瞄准卧在墙头的一只猫,一发子弹破空划过,那只猫连叫声都未完整,便从墙头掉落。
这边驻守的日本兵听到枪声,慌忙组织人员朝北而去。
被惊动的日本军官,带着一队士兵,朝反方向而去。
这边戚遇欢隐好身形,待那些人朝这边过来,戚遇欢一个扫腿将领队军官打翻,闪电之间,手枪已经抵在军官头上,随后赶来的一队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戚遇欢已经拖着军官隐在暗处。
那队士兵嘴里吆喝着,警惕而缓慢的朝戚遇欢方向移动。
暗巷没有多深,小队走一半左右,日本军官就出现在小队面前。
“一只野猫,没有可疑的人,你们去那边追击!”军官话音刚落,小队长吁口气,转身朝军官指挥方向跑去。
隐在暗处的戚遇欢抵着枪走出来,那军官还未再出一声,便被击晕。
这军官军衔并不多高,但好在暗语戚遇欢已经掌握。
从警察局大门走进去,一直到警察局内部看守牢房,都几乎是畅通无阻。
牢房并不多大,戚遇欢刚转过一个弯,一个黑漆的枪口便抵上戚遇欢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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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峰良是比较聪明的人,他不过问戚遇欢不在团部去了何处。
邢科也乐得轻松,不过说辞也已经备好。
已经是第五日,邢科心总提着,一个人闯锦州,倘若戚遇欢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倒是皆大欢喜,但是若他被俘回不来,那么不止戚遇欢本人,连带邢科及从南京一同过来的整个警卫连,都逃不了干系。
邢科很后悔,他觉得当时应该阻止戚遇欢。
一个上校团长,千里迢迢跑去锦州,去救另外一个未知祸福的同学,这一旦出事,无论何种解释,都要受军法处置。
邢科坐在戚遇欢办公室门口的办公桌旁,这五日过得有多煎熬,恐怕没人能体会。
王声走到邢科面前时,邢科看着他,想着他必定是来求团座想办法,打听打听解秋夷消息的,邢科站起身,心里已经有了托词。
“戚团长在吗?”
“团座公干外出,现在不在上海。”
王声啊了一声,有些可惜似的与邢科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准备回去。
可走了一半,又转过来走到刚坐下的邢科面前,道:“如果戚团长回来了,麻烦告诉他一声,我家少爷回来了。”
邢科猛地站起身,吓了王声一跳,邢科惊道:“你家少爷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的,只是受了重伤,昨儿把家里吓的不轻,这不刚差不多些就来通知戚团长了,我家少爷昏迷中一直叫戚团长名字呢。”
邢科听完这话,一时竟有万念俱灰之感,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王声看他这副模样,凑近了道:“邢副官这是怎么了?”
邢科已无心回答。
解秋夷回来了。
可他的团座,却尚不知下落。
这些提心吊胆的日子,本来一直存着一线生机的希望,可这消息一到,邢科几乎已经预料到他的团座这最后的一线生机,几是没了。